像是没想到她会问他这问题,他停顿了几秒,只是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慢吞吞的说。
「不是,这是我外公家。」
「外公,是妈妈的爸爸?」她不确定的问,她向来对这些中文的亲戚称谓,弄不太清楚。
「嗯。」他应了一声。
「他们都过世了?」她再问。
「是。」他再应一声。
这简短的回答,让她差点忍不住又翻白眼,这家伙还真不是聊天的咖。
既然他像是不想聊,她也就不勉强了,端起茶杯来喝了一□,一边拿来平板电脑检查安全线路。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她是不觉得有什么,身为保镖,她很习惯雇主无视于她做自己的事,所以她也很懂得自己找事做。
但是,奇怪的氛围缓缓浮现,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出现在空气中。
她以为他想说什么,抬眼瞧他,却见他只是垂眼喝茶,于是又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可那压迫感依然存在,弄得她肩颈也僵硬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男人,喝完了那杯茶,站了起来。
她以为他要下楼了,他起身后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原地,弄得她搞不清楚他想干嘛,却突然听到他开了口。
「我不是……我并不擅长和人闲话家常。」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
只见他用那大大的手,抓握着她给他的那两片巧克力饼干,一双黑眸也垂眼盯着手中那两片饼干,脸上却浮现不自在的神色。
然后他拧着眉,抬起了眼,直视着她道。「我并不讨厌听你说话。」
她眨了眨眼,呆看着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你的声音很好听。」他粗声说着,然后举起饼干:「呃,谢谢你的饼干。」
说完,他这才抓着那两片饼干,转身离开。
娜娜愣坐在原位,瞧着那个穿着长袖T恤的家伙的背影,清楚看见方才那简短几句话,非但让他双耳红透,连后颈都红了。
她有些傻眼,但为了她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她一颗心突然加速跳了起来,害她莫名其妙也红了脸。
拜托,她又不是没被人称赞过。
可是……天啊,可恶,这家伙在刚刚那一秒,看起来真是该死的可爱。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害羞起来,可以这么可爱。
她伸手撑着下巴,遮住一半的嘴,避开安装在厨房的监视镜头,咬唇笑了出来。
晨跑回来,她难得看见高毅在院子里。
他依然穿着差不多样式的黑色V领长袖和黑色运动长裤,让她怀疑他衣柜里有一打一模一样的衣服。
自从他被晒伤那天之后,那男人就一直穿着长袖。
下雨时,山上虽然会有点冷,但就连出太阳时他也一样穿着长袖,她不知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再次晒伤,她没多问。
那真的不关她的事。
虽然,他最近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和颜悦色,那不表示他会一直维持这种状况。保镖这行做久了,她知道和雇主维持一定的界线,有其必要性。
梅雨季仍未过去,天空时不时还飘着霏霏细雨。
他穿过庭院,在院子里的一棵树边蹲了下来,不知在干什么。
她朝他走去,只见那家伙突然在雨中抬手脱掉了上衣,她愣了一下,加快了脚步,来到他身边,看见他用那长袖棉T,包住了一只在草地上的小鸟。
「怎么回事?」她问。
「牠掉下来了。」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只虚弱又惊慌的鸟,用左手轻轻捣罩住牠的头。
「嘿,」她吓了一跳,忙道:「牠可能会咬你。」
它没有,许有?
她不知道,但那男人没有任何退缩的动作,他只是用左手稳稳的捣住了牠的眼,那惊慌的鸟被遮蔽了视线,反而迅速镇定下来,但她仍能看见牠在他手中紧张的抽搐颤抖着。
他捧着牠站了起来,转身回屋。
她跟在他身边,然后加快脚步,替他打开了厨房的门。
他把那只鸟放到餐桌上,左手继续捣着牠的头与眼,但把包住牠的衣服解开,露出牠一边的翅膀。
她可以清楚看见,牠左边翅膀骨折了,它不在该在的位置上,那里的羽毛乱七八糟的,还有伤口正在流血。
「我房间的床头柜里有医药箱,你可以去拿过来吗?它在抽屉里。」
她闻言立刻转身上楼,听见他在身后道。
「还有吹风机、乾毛巾,在五斗柜的第一格。」
娜娜火速找到了他的医药箱和吹风机,还有一条毛巾,再回来时,看见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只是轻柔的用拇指轻抚那只可怜的小鸟。
她注意到,他已经把骨折的翅膀乔回到正确的位置,她进门时,他抬眼看她。「我不能松手,牠会试图挣扎,你拿优碘替牠的伤口消毒。」
在他的指示下,她找出棉花和优碘,替那只小鸟湿敷消毒,过程中,那鸟儿忍不住挣扎着,但他稳稳的固定住牠,替牠压迫止血,并方便她上药。
那鸟是那么的小只,她真是担心自己会弄伤牠,可他从头到尾都很镇定,而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让她怀疑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他在她帮那只鸟擦好药,并确定血止住之后,才松开了手,要她剪一小块布条下来,继续罩住牠的眼睛。
他则趁她在忙时,以那条乾毛巾替牠把身上的雨水擦乾,然后用筷子替那只小鸟断掉的翅膀做了一个小小的支架,再让她打开吹风机,调到最低的温度,离了好一段距离帮忙吹乾牠。
不知道是因为暖风很舒服,还是他的抚触太温柔,那只鸟像是知道自己正受到帮助,总算不再卯起来挣扎,安分的待在他手里。
她瞧着他小心的捧抓着那只鸟,忍不住好奇的问。
「你以前救过几只小鸟?」
这话,让他挑眉抬眼瞅她。
「你抓牠的方式也太熟练了。」她抓着吹风机,指了指那惊吓过后,一副开始昏昏欲睡的小鸟说。
这男人不是随便乱抓的,他从鸟的背后抓着牠,食指轻压在牠的小脑袋瓜上,拇指和中指固定住了牠的下巴,以无名指和小指固定住牠的鸟爪,这不但让他不会被牠啄到,也能避免牠因为挣扎伤到自己。
他看着手里的鸟,道:「小时候,我来这里过暑假时,我外公捡过一只受伤的鸟,我帮着照顾过一阵子……的毛乾得差不多了,你那装南瓜的箱子可以让出来吗?我们得帮牠做个窝。」
她关掉吹风机,问:「牠不会跑出来吗?」
虽然那南瓜箱还满大的,她还是有点担心。
「不会,牠翅膀受伤了,飞不起来。」他边说,边拿来小碗,在里面倒了一点水,试着让小鸟喝水。
她把剩下的那颗南瓜拿出来,把纸箱拎过来,「需要在里面垫些什么吗?」
「这条毛巾就够了。」他接过箱子。
「它还湿湿的吧,我去拿另一条。」
说着,她上楼去翻出另一条旧的乾毛巾下来,他已经把纸箱弄好,她把毛巾垫进去,看着他把那只鸟和那碗水都放进去,还弄来一盏台灯,照着纸箱里。
「这样不会太亮吗?」
「不会,牠眼睛还罩着呢。」她的问题,让他扬起嘴角,道:「况且,牠还没长大,灯光能提供牠需要的温暖。」
蹲在纸箱旁,娜娜朝里头探看,那只鸟窝在乾毛巾上,总算不再发抖了,那颗在牠小胸腔里的心脏,也不再像是随时要跳出来似的。
至此,她方稍稍松了口气。
几乎在同时,她感觉到他也吐出一口长气。
两人愣了一下,同时抬眼看着对方,一时间,都有些尴尬,下一秒,方相视而笑。
「你想牠是怎么受伤的?」她笑着问他。
「不知道。」他耸了下肩头:「我发现牠时,牠已经在草地上了,那只母鸟似乎不在,雨又开始变大,我才走过去看。」
他仍搁在那乌身上,来回轻抚,温柔的安抚着牠。
那耸肩的动作,让一滴水从他发梢滑落,到这时,她才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
刚才她回来时,雨确实变大了,她的运动外套是有帽子的,她进门后就脱掉了湿掉的外套,但他身上就那件长袖棉T,而且还被他贡献给这小鸟了。
虽然经过刚刚那番折腾,他强壮的身体乾了大半,但是发还是湿的。
他弄来的台灯,映照着他的脸,眼前的男人注视着那小鸟的神情十分温柔,那柔软的神情,缓和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她看见他脑袋上的浏海因他往前倾身而垂落,一滴雨水在那儿汇聚,反射着灯光,几欲滴落。
她在它滴落之前,伸手拨开了那湿透的浏海。
他愣住,抬眼看她。
「你在……」她看着他说:「滴水。」
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沙哑。
他凝望着她,黑瞳收缩,这一秒,她忘了呼吸,眼前的男人靠得好近,她能嗅闻到他身上的水气,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更加前倾,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不知怎地在他脸上,她在摸他的脸。
老天,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飞快抽回了手。
「你全身都湿了,我会看着牠,你快去把头吹乾,穿件衣服吧。」她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用最轻松的态度看着他说。
那男人僵住,像是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
他迅速站了起来,侧身抓起在桌上皱成一团的上衣,动作极度僵硬不自然。可恶,该死,她伤了他。
她知道自己释放出了错误的讯号,她正要开口叫唤他,却见他匆匆把那件湿掉的上衣重新套上。
这行为有点怪,他站的姿势也很怪,她说不出哪里怪,但就是怪。
那让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这男人有些地方不对劲,她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有个地方不太对,有些许的违和感。
他边套上长袖上衣,边飞也似的走了,消失在蔚房门外,然后她才蓦然察觉是哪里不对。
她愣住,差点追上去确认。
这不可能,那不可能。
该死的,她以为那仍在实验阶段。
她以为他和红眼那几位天才,在研究的就是这个,但他的身体——
一时间,她有些混乱,最后仍选择留在原地。
有那么几秒,她差点忍不住拿手机打电话给那贼头问清楚,可到头来,她却只是蹲在原地,盯着那只被他拯救的小鸟。
小鸟断掉的翅膀,被他用筷子做了一个小小的支架固定。
「可恶!」
她知道,她不需要问,韩武麒那王八蛋一定早就知道,如果这男人拿自己当实验品,红眼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难怪他这些日子都一直穿着长袖,她还以为他只是怕再晒伤。
他不是怕晒伤,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不一样。
狗深。
她有些火大,却又没办法责怪他。
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人察觉他不一样,没有人会自愿变成那样。
她知道他当年出过事,但她不知道除了武哥告诉她的那些,还有其他。
那男人根本不是害羞,甚至不是自闭,他只是自卑而已。
等等,不对,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这像伙和阿震他们共同的研究显然早就已经完成了。
她愣住,猛地起身,扔下那只已经准备睡觉的小鸟,三步两并的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