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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四号房 第7章

  坐在客栈里接连喝了两盏茶后,计然老实地说出一早以来的观察心得。

  “丹心,东翁病了吗?他的脸是怎么了?”怎么东翁的脸色今日看来,远比绍仰日日自钱庄送她回家后,就倒店里发春地缠着他,直嚷着他这中年男人好性格。好有味道时,还要来得惨绝人寰?

  “正常的。”丹心不忍心地别过脸,“他刚看完上个月各房的支出清单。”

  看完了那张单子后,东翁没吐个几升血或是出门掘掘祖坟,就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计然想了想,忆起房里那口陆余私底下找人来整治妥当,让他们要用水或是洗衣,全都不必走出东楼一步的水井后,她语带怀疑地问。

  “东翁他该不会还不如……不会吧,到现在还没有人告诉他四号房水源充足的原因?

  她不断挥手,“我没那个胆敢告诉他实情。”她也很烦恼到底要怎么跟东翁解释啊,反正现在能瞒多久就算多久,她还不想被剥层皮。

  “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没事的。”丹心感慨地叹口气,“这家客栈里专找东翁麻烦的房客可多了,你还算不上是最令他头疼的那一个。”

  虽然一拳挖口水井不能算上是小意思,但与那些性格诡异的的能人异士相比,单就性格这一点,小然就已经算是东翁的安慰奖了。

  “是、是吗……”这问客栈里,还有比她更具特殊才能的高人存在?

  “陆少呢?”不是听说因绍仰整日黏着她不放,所以陆余决定暂时性地抛弃工作要回家陪妻,以杜绝绍仰再来这间客栈坏东翁生意吗?

  “他出门去替我买胭脂了。”一想到他就心情愉快的计然,期待地转首看向窗外。

  难不成明日起客栈人人都不赠发梳改赠胭脂?光是想到那些男人的品味,就觉得这会是场灾难的丹心,摇了摇头,也只能等着看那一伙人又再次造孽。

  “丹心,前头好像有事。”客栈大厅突地变得吵嚷无比,计然伸长了颈子看向客栈大门处。

  “我过去瞧瞧。”

  方才还在大厅里坐着悠闲喝茶的人们,在外头突然来了数辆马车堵住大街,且三、四十名大汉硬是挤进客栈里头后,大半都已避祸地跑了除去,而来不及走的,就只能任由那些看似专程来找殖的大汉,大吵大闹还殃及无辜。

  本就因一张清单而烦不胜烦的东翁,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瞧清楚了外头马车上所标一不的商号号徽后,面对这些明星像是来客栈找茬,可暗里却是代驸马那票人马跑来向陆余警告的人,直接来个最常用的手段。

  他弹弹指,“鞑靼,将他们全都撵出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敢在他地头上闹事?

  “东翁,他们是谁?”头一回见这阵仗,计然好奇地挤到柜台内请教。

  “他们……”东翁语带保留地改口,“没什么,谁也不是。”

  她皱着眉,“可他们好像想砸店。”全都是一脸凶恶的德行,也不管客栈里还有其它人在,就拍桌子踢椅子的,还是劳动鞑靼一个个拖出去。

  “小事一桩,习惯就好。”东翁压根就没将这看在眼里,反而还推着她到里边去,“小然,你乖乖的,躲远些知道吗?”

  “噢。”她不明白地应着,虽是很想听话照办,可她还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被请出去的大汉,仍是不死心想进客栈里来的模样。

  对这等事早已驾轻就熟的东翁,在大黑已在客栈外头与那票不速之客打起来,挽起了两袖,准备活动活动筋骨也去干架之时,没料到一名没被撵出去的陌生客,忽地自角落里窜了出来,并在丹心的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丹心!”

  后头的计然见状,忙不迭地冲上前去,就连东翁都还来不及动手,她已快他一步,一掌就将偷袭者给推出客栈,直撞上对街邻大家的大门。

  原本挤得水泄不通、吵嚷喧闹得有若菜市的大街,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听得见。

  伸手扶起跌坐在地的丹心后,计然担心地检查了她好一会儿,小心地将丹心给送回门里,接着她转过身,二话不说地一一推开那些仍挤在客栈门口的人,登时,这在东翁的眼里形成了一副很特别的景象。

  壮汉如沙包,推了一个飞一个……

  这是过年在打麻将不成?

  看得两眼发直的东翁,在回过神来时,以无比冷静镇定的口气,叫住那个正打算趁乱偷偷溜走的丹心。

  “丹心,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什么?”好哇……哈时起他家客栈里出了这么一位特异的房客?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管家,居然一直将他给蒙在鼓里?

  定在原地来不及跑的丹心,缓缓地转过头来,一见东翁那副满面阴侧只差没阴风惨惨的德行,浑身寒毛都竖起来的她,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呃……”完了完了,在东翁被逼疯了兽性大发、茹毛饮血之前,她还是赶紧回房收拾包袱回乡嫁人算了。

  没注意到自己的底细已经全都露馅的计然,瞧了瞧被架在一旁的鞑靼,她想都没想地就走上前去,一骨碌地推开看呆了的众人,再牵着鞑靼走回客栈大门前,边帮他整理起凌乱的衣衫边问。

  “鞑靼,你没事吧?”

  “……”哑口无言的鞑靼,只是怔怔地瞧着那票全遭她一掌推飞至大街远处的人。

  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后,深深觉得自己又在暗地里被坑了的东翁,一把拉过丹心的衣领,愈问面上的笑容也就愈和蔼可亲。

  “你确定你‘真的’没忘记同我报备过什么吗?”这下要他不明白四号房的修缮费为何会那么高也很难了。

  丹心一个头连歌大地看着以为自己还在四号房里,浑然不知该在众人面前克制收敛的计然,在整理好鞑靼的仪容后,顺手再推走一辆辆杵停在客栈门口碍路的马车。

  “那个……”

  别抖了、别再抖了……

  外头那位陷害众人的小姑娘,她就别再把秘密抖出来了,她是想让大街上所有人都知道她身有神力这回事吗?

  东翁晾高了眼眉,“内情很复杂?”

  “是、是啊……”丹心直擦着满头大汗,满心怀疑起这回是要怎样才能收拾残局。

  特意拉着对女性用品较有品味的绍仰一块去市集,千跳万选地捡了老半天,这才买了几盒胭脂的陆余,在大黑将马车驶至大街上,就因前头的人群阻路不得不下车走回家。满心纳闷的他,在大黑的开路下一路挤过人海,就在靠近客栈大门之时,身形高瘦的他隔着前头的人群瞧见了计然的身影。

  “小一”陆余才张开口想喊她,可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已一掌推飞某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彪形大汉。

  对于此情此景,早已是见怪不怪的大黑,一手戳戳身旁看似备受惊吓的绍仰,而后凉声地问。

  “你确定你还想打少夫人的主意?”不怕死又一身铜皮铁骨,或是像陆余那般甘冒性命危险的话,他就上吧。

  绍仰讷讷地,“不、不了……”这绝对是诈欺。

  “陆余,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人群中不意瞧见陆余的身影后,计然漾开了大大的笑脸开心地跑向他,就在陆余挤出人群来到她的面前时,她拉过他的手,兴匆匆地想拖他一道回房看看他为她买的胭脂,可自他右肩发出喀啦的一声,在四下无声的人群里,听来好不清脆。

  一股不好的预感登时窜上了她的心头,她看着她紧握着他腕间不放的手,接着再慢慢地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往上看去。

  “那是什么声音?”

  “我右肩脱臼的声音。”面上表情有些扭曲的陆余,虽是疼得额上大汗直冒,但为了不加重她本就已经很深的自责感,他也只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样。

  “我、我……”计然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而后整个人大大一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围绕在她身旁的众人,皆以看妖怪的眼神看着她。

  陆余吃痛地掩着肩头,在见她沮丧地蹲在原地,并以两手掩住脸时,他也跟着蹲至她的面前,而后伸出完好的另一手将她藏进怀一异。

  “没事的。”

  “明儿个我就没名声了是不?”她闷在他的胸口哽咽地问。

  “放心吧,不会有那回事的。”即使疼得要命,也很想快点去找蔺言止止疼,但陆余还是将她摆在第一优先,也没开口责怪她半分。

  “他们每个人都瞧见了我虐夫是不?”

  在场目睹一切的路人与街坊邻居还有找茬的打手们,在饱受惊吓过后,皆同意地点点头。

  陆余不疾不徐地更正,“你没虐夫,是我喜欢你这么蹂躏我的。”

  众人纷纷倒吸口气,瞪大了眼速速转过头看向语出惊人的陆余,并不由自主地偷偷后退了好几步。

  “你又得去找蔺大夫治伤了是不?”计然紧捉着他的衣襟,一想起他的胸骨才好没多久,他就又得再因伤躺上许久,她就很懊悔每回受伤的都不是自己而是他。他温柔地笑笑,“反正蔺大夫说她不收你的钱,你要是常去她那露个脸,她会很开心的。”

  那个收钱从不手软的蔺言会特别优惠她一个?

  多年来在蔺言那儿接受不平等待遇的众人,不禁深深觉得兰言根本就是偏心。

  “疼不疼?”心疼无比的她,自责地轻抚着他的面颊。

  “不疼。”他低首亲亲她的额际,“小然,这事他人如何作想并不重要,该在乎的人,应是我这娶你过门的夫婿才是。”

  “是吗?”

  所有人顿了顿,见陆余都如此卖力博妻一笑了,当下他们也识趣的在她面前使劲地点头同意。

  “别瞧了别瞧了,统统回家去!”出来赶人散场的东翁,两手朝众人用力拍了拍,“他们小两口问的家务事,你们这些街坊邻居掺合些什么?”

  丹心也忙着善后,“小然,你就别愣着了,快带陆少去给蔺故娘看看吧。”

  “好,我这就-”

  这才想起自己本末倒置的计然,慌张地自陆余的怀里站起,一把握住他的掌腕想拉他站起来,可就在这时,自他肩上又传来一声清脆耳熟的响音,登时令四下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里。

  “那……又是什么声音?”计然恐慌地看向这下再也藏不住疼的陆余。痛得龇牙咧嘴,只想就地倒下去的陆余,万般无奈地开口。

  “我另一边肩膀也脱臼的声音。”

  这还是陆余打从懂事以来,头一回有过这么长的伤假经验。负责治他伤势的蔺言,在他的背后盒两臂全上了木板与布条牢牢固定住,他就这样动弹不得地在地字十号房里的病人房接连躺了十几日,而他怕计然一见他就难过,便主动让她去钱庄帮忙大黑和绍仰主事,因此在客栈没有多余人手的情况下,东翁只好派粗手粗脚的鞑靼来照顾他。

  十几日没能见着计然,近来他日里夜里想的梦的全是她,好不容易蔺言终于允许他回房休养了,可他回到房里,却找不到听说今日提早离开钱庄回栈的计然。

  听丹心说,这些日子来,她在工作之余,已经把客栈里未来一个月的柴火都劈完,还顺道劈完了对面还有左右隔邻,少说十来户邻居要用的柴火,因此他若是能够下床行走的话,他就快些出门把他的娇其给领回家吧。

  虽然两肩还是有些肿胀疼痛,两手也还是挂在胸前的长巾上不得擅自妄动,但再痛,陆余还是硬撑着破破的身子踏出嫁门,而甚会察言观色的他,两脚才在大街上站定,他即刻发现了不同之处。

  以往他只要一出客栈大门,街坊邻居不是全都有默契地躲开他,就是对他来个视而不见,不然就是在他乘上马车后,这才走出家门避免与他打照面。可今日在他踏出客栈大门后,那些本视他如瘟疫的邻人,不但没再刻意避着他,相反地,他们不是掩着笑在窃窃私语,就是以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他还是头一回,在工作后?这么清楚地见着他人以嫌恶之外的目光看着他的模样。

  哪怕是取笑也好,当他是个排遣时间的乐子也罢,他喜欢那等不逃避他的目光,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从不曾如此轻盈过。

  任由街上愈聚愈多的人们,纷纷对他投以注目礼,甚至后来还有人在路过他的身边时,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要多忍忍家中悍妻、或是忍笑地告诉他,他就是坏事做太多了才会有报应,陆余沿着大街一户户地登门寻妻,一路自街头找到了街尾,最后在窃笑的路人指点下,他踏进了以往只会在见着他后就关起大门赏他闭门大礼的邻居家门里。

  “小然。”绕至后院,在小柴房旁找着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后,陆余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唤。

  “别拦着我,我要把我这身的怪力全都用光光。”即使没有回头,光是听他人一路笑他笑进院里来的声音,计然也知从没有机会与邻人打交道的他来这是想做什么。

  “咱们回去吧。”见她不肯转过身,他柔声再劝。

  眼底写满自责的她,慢吞吞地侧过身子,一见他负伤寻妻的样子,她更是有种想要劈完整条大街所有柴火的冲动。

  “回去吧。”他走至她的面前弯下身子,以额抵着她的额,“我不都说了我从没怪过你?你也听蔺大夫说了,是我的身子骨不中用,你就别再自责了好吗?”

  近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计然有些错愕,她稍稍挪开身子看向他身后,那一大堆躲在园子里偷偷取笑他的邻人,再怀疑地望向看似一点都不介意的他。

  “陆余,你心情很好?”他该不会是受虐上瘾了吧?

  “嗯,因你之故。”两手不能动弹的他,在她光滑的额际上偷吻了一下,“小然,我很高兴我能娶了你。”

  听着这等令她像是一脚踩在云端上的话语,计然两眼睁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儿,丝丝的忧心溜进她的心坎里,她不禁开始怀疑起,这些日子来蔺言究竟是给他喝了什么药。

  他好笑地盯着她呆愣的脸庞,并脱口对她说出他不曾告诉他人的心事,“你知道吗?我从不计算我的人生,也从不对任何人事物抱持任何期待,一直以来,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从命运的安排,我就是这么固执,也这么呆。”闻言的她怔了怔,从没想过他在她面前能够有敞开胸怀坦言的一日,因为,无论她再如何努力,他就是将自己关得紧紧的、始终都像是敲打不入。他就是心房不肯开,而就在今日,在她全然没有任何准备的景况下,她还是首次将门里的他看得这么清楚。

  陆余朝她眨眨眼,“只是,我哪知道你会半途杀出来?”

  记忆里令他思念的开怀笑意,再次重新光临在她的脸上,那笑意里,没有费尽心血后仍是不能两全的苦心孤诣,也无千愁百转后犹不能放手的晦暗过去,她好像总是仰首看向明日,一身的光明与纯净,照亮了他人之余,也要他人仰首看向阳光,似她一身开朗。

  “回家吧,嗯?”陆余以额赠赠她的额,再次对她说着。

  “嗯。”

  因顶上的大老板负伤无法分担钱庄事务之故,整整在钱庄里忙了半个月、做得死去活来的绍仰与大黑,好不容易才忙完手边的工作可以喘口气,便联袂来到四号房想探探陆余的伤况,结果一见他后,这才发现,他老兄居然还是一手吊在胸前长巾上不能用的滑稽样,根本就没啥长进。

  “想笑就笑吧。”陆余在他们两个都忍耐得两肩一抖一耸时,很有自知之明地说着。

  老早就想好好叶嘲笑他一番的两人,一把话听完就很不客气的在他面前放声狂笑。

  “要不要我请小然也让你们尝尝这滋味?”已经很习惯被人嘲笑这副德行的陆余,慢条斯理地问。

  “少爷,你有事要对我们说?”见他以不太利落的一手不知在写些什么,大黑收起了笑容凑至书案边好奇地问。

  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后,陆余边合上书页边向他俩徐徐公布他的计划。

  “明日起,咱们就正大光明的同时当好人也干恶人吧。”

  “啊?”绍仰被吓得不轻,忙以兰花指指向他,“三少,你是啥时转性子了?”

  他那个固执的脑袋会听得进人话?

  他耸耸肩,“就在养伤这段期间。”

  这些日子来,他不曾如此感激过计然令他受伤的怪力道,因为在病榻上躺了十数日,远胜过他迷途似地在外头打转上好几年。

  养伤的期间,因时间忽地在他忙碌的生活中昙多了出来,他总是无法静下来的脑子,突然多了很多机会去思索自成亲后所经历的种种,他也不免得诚实地面对起,计然总是藉由许多人与事告诉他,可他总是搁在一旁不去看的那两个自己。他是有善心,有着太多的不忍,但,他又没法放弃当坏人时的那份痛,因他天生就是个坏人,而这事实,他无法隐瞒,亦不想逃避,那正是他的一部分,他的性子就是这么极端。

  自他懂事起,两个能力强大的兄长所达成的丰功伟业,即像个沉重的负担,压得他抬不起头,他始知该如何胜过他们,或是达成他们的期待,而他的善恶太过分明,又不能割舍下另一个自己,他就是一直徘徊在两个自己中,寻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点,只能尽力做到两者互不相干。

  可他知道,这种做法,只是用一个自己去否定另一个自己。

  直到那一夜,当计然去收回了妓院那笔帐款,那时在她的眼底,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他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答案。

  一直以来,做与不做之间,他所欠缺的,不就只是个能够说服自个儿的理由而已吗?

  在这段休养期间,他静静地看着身旁的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抱怨、不怀疑地过着自己所选定的日子,真诚地面对每一天,也因此,他才彻底明白了计然曾对他说过的种种心情。

  他所需要的,就只是一双知解的眼神而已,他是多么的希望能有人认同他、站在他的身边,告诉他性子极端不是种该去承认的错误,这样一来,他在行善之时,就不必再去逃避为恶时的那个自己,而在逞恶之时,他也不必再去认为心软善良是种懦弱。

  因此,若是两方面的他皆无法割舍,何不就似计然所说的,将两者融合在一块,成为另一个全新的自己呢?在没有了家人与他们经予的期待和压力后,日后他势必得开始全心全意对自己的未来负责,那么一来,至少他在工作之时,他就不会再那么地不情不愿。

  将桌上几本已写好的小册子,分别拿给他俩后,自认已浪费够多时间的陆余,一刻也不想再拖。

  “这是你们各自的工作,赶紧着手去办。”

  “少爷,你真要这么做?”大黑翻了翻,对于里头的内容有些意外。

  “是早就该这么做了。”他坦然地承认,而后在他俩亚纳然目光下侧首看向窗外,不意在瞧见了方踏入家门未久,即又出门的计然后,他不多做解释的朝他俩点头示意,随即迈开步子踏出书房。

  走在巷弄里,陆余刻意不出声地远远跟在计然的后头,在她一路走至巷子的深处时,他放慢了脚步,仔细地瞧着她脚下似乎永远都那么轻快的步伐,就在她路过十号房,恰好遇着刚探完药回家的兰言后,他缓下了脚步的步子,并闪身至墙后远观。

  站在自家门口的蔺言,一如以往地,面上仍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就在计然朝她甜甜一笑并且问安之后蔺言停下了手边欲推门而入的动作,转过身子,老实不客气地打量了计然一会儿,而后,她朝计然招招手……

  来,来来来。

  瞧着她的动作,不明所以的计然指着自己的鼻尖无声地问着。

  蔺言朝她点点头,再次对她招手,并以口形向她示意:过来过来。

  没想太多的计然乖顺地走至她的跟前,好奇地抬起小脸看着她。叫她来的蔺言看了看四下左右,再三确定巷中无他人后,这才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计然的头顶。

  一头雾水的计然,在蔺言拍完了一脸满足地回房里去后,摇头晃脑的绕过巷子,直想不通方才究竟是什么情况。就在她走着走着,拐过另一个巷口,遇到了丹心,她好笑地看丹心也是爱怜地拍拍她的面颊,再塞了些厨房刚制好的甜饼给她,并且呆宁她一定要吃,就在这时,远处客栈里再次传来东翁的怒吼声,表情有些认命的丹心,大大叹了口气后,拉高裙摆转向拔足狂奔,准备赶至客栈里为东翁灭灭心火。

  啃着方出炉松松软软的甜饼,已对客栈里错纵复杂的巷弄十发熟稔的计然,信步走过柴房,来到了位在厨房后头蔺言另盖的者一药房,在那儿,她正发出上了来替东翁弄碗退火凉茶的鞑靼。

  躲站在巷内远和处角落里的陆余,不语地看着站在药房里有说说笑的一大一小,在计然一个没控制好力道,一边弄破了几只药壶,她因此而一脸心慌时,自动自发当起共犯的鞑靼,在她自责之际,忙不迭地拍拍胸脯向她保下没事,还认真地帮她把药壶藏起来合力隐瞒弃尸的样子。

  看到这儿后,没再继续看下去的陆余转身离开巷内,走至天字一号房的巷了时,他想了想,而后主动走进去。

  窝在书房内晒着暖阳兼看书的步青云,在他不声不响地走进来,且直盯着地上的光与影发起呆,并不打算开口之时,私底下与绍仰有着交情的步青云,再三地看了看他面上放松的神情,而后不隐瞒地问。

  “方才我听绍仰说,你总算是想通了?”

  “我终究,还是无法似侯爷那般为利已而损众人。”他不得不承认,过去他所有的努力,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要的。

  若是恶行恶性有等级的话,那么,他得承认,他无法似步青云般那么放得开,那么全心全意地只为一已之私,什么都不去在乎,也什么都不去顾忌,因可说是拥有了一切也放弃了太多的步青云,从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失云的。

  可他与步青云不同,即使他再怎么崇拜步青云所拥有的那等不挠意志,与无人可比的聪颖。或许就是因为太过贴近于步青云,太了解步青云的苦处在哪儿,因此他两眼所看出云的世界,总是比他人来得更现实也更世故,甚至,总是隐隐透着寒冷。

  就在认识了计然之后,看着她无论环境如何,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力气,照样顽固的抵抗着生活所带来的所有不快乐,在动容之余,他也很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即使他明知,现实生活往往强迫地将人们提早磨难成为一个大人,他还是想象计然一样,胸臆里保有着一点点的童稚之心,与一点点的容易感动,他想似计然一般,可以轻易地就得到了他久违多年的满足。

  步青云一脸不以为然,“大善大恶,又有何不好?我瞧你这两面人,这些年来一直扮得挺不错的。”他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

  “归功于侯爷的教诲。”他并不反驳,反而还刻意谢恩似地弯身行礼。

  “是陆夫人教夫有方吧?”啧,这小子被他给带坏了,竟也玩起这把戏。

  陆余款款轻笑,“因她,我明白了中庸之道。”

  “早该有个人来让你开窍了。”这些年来他的两位兄长,还有他与东翁,对他可说是用尽了千方百计,却怎么也没法敲进他的心坎里,早知陆少夫人的一言胜过他们的千万言,他们早早就该让他去娶妻才是。

  “现下为时亦不晚。”为了弥补先前错失的那么多年,接下来的日子他可有得忙了。

  步青云摆摆手,“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我能为你办到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这般听着朝中人人畏惧、私底下性格也不怎么讨人喜爱的步青云,话语里隐隐带着宠溺,陆余不禁要想,或许在某方面,步青云将自身年少时的挫折与不如意,投射至了他的身上,因此才会在感同身受之余,处处帮衬着他,一如自家兄弟。

  “谢侯爷。”

  “小余。”

  正欲走出书房的他回过身来,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步青云。

  “你一直都不是多余的。”步青云朗声将所有人不曾说出口、而他一直最想听的一句话,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陆余感激地颔首,“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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