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就是这样。阿肥解释完,抬起两支翅膀揉着双眼大哭,喷出来的眼泪就像小瀑布那样惊人。
“……”在这严肃的时刻,石头真的很不想吐槽,文潜哥真的看得懂这只鸟的意思吗?呃……它真的是鸟吗?但是看到文潜哥拧紧了眉头的模样,他只有闭口不语。
“我懂了。”温颐凡道,石头差点呛着。接着就见温颐凡蹲下身,捧住阿肥道,“要拜托你,回你老家搬救兵了。”
阿肥抹了抹眼泪,使劲抬起翅膀,做出了敬礼的姿势,“噗啾!”
接着,温颐凡手中灵笔一挥,异界缺口出现在日出处,阿肥满载着雄心壮志,双眼燃烧着复仇的熊熊烈焰,飞进了缺口之中。
“方叔,石头,接下来要麻烦你们,找出正东,正西,正南,正北,有阳气的位置,贴上灵符。”
“包在我们身上。你自己也小心点。”方叔点头道。
他们想当然耳也不是第一次当温颐凡的助手,两人拿着罗盘,分别朝不同方向寻找贴符的位置去了。
温颐凡看着笼罩在妖气中的天一寺,握紧了拳头,脚下没有一丝迟疑地走进了结界之中。
当温颐凡看见张萸身上贯穿无数道血红丝线,吊挂在半空中时,他几乎压抑不住胸口涌上喉咙处的窒痛感,结界内的气流一阵鸣动。
“文潜施主万万不可……”一元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硬是拖着一口气没死,“在这结界内,法力会被妖蛊尽数吸收……”
“在下明白。”可惜现在的他,没什么心情对大师的处境表示同情,他只是一步步走向张萸。
“别……”张萸眼睫颤动,奄奄一息地开口想阻止他接近。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结界之外,方叔和石头以最快的速度在四个方位贴好灵符,最后一张灵符贴妥,符文白光闪动,呼应着结界内温颐凡所在的位置,交叉成一个金色十字,结界正上方的天空再次出现异界缺口。
结界外,石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传说中的四大灵兽自缺口的金光中威风凛凛地腾云驾雾而来……
呃,话说,他知道文潜哥能够以灵符或者画出灵兽的形象来召唤灵兽,但这是他头一次看到长得像灵兽的灵——因为过去文潜哥召唤的灵兽,模样都是像阿肥一样的呆萌幼兽,所以他曾经怀疑过,要嘛书上骗人,要嘛文潜哥骗人。
看来,文潜哥只是没事召唤灵兽幼兽下凡来陪张萸玩玩,仔细想想,成年灵兽确实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召唤下凡啊。
结界内,温颐凡伸手向张萸。
“别……”张萸拧眉乞求,害怕他沦为下一个牺牲者。
“别怕,我来了。”他轻声呢喃如安抚。
温颐凡握住张萸鲜血淋漓的手,大地鸣动,金光瓦解了结界内的黑雾,染血的万缕丝化作轻烟飞散。
温颐凡张手欲抱住下坠的张萸,却见一股黑气突然自血丝消散处凝聚,窜进张萸口鼻之内,温颐凡只来得及抱住张萸的身子,根本措手不及,张萸已经晕了过去。
张萸觉得全身都好痛,而且好困,头好重……
“张萸臭章鱼,张萸是妖怪生的,张萸没爹没娘没人要,哈哈哈……”
哪里来的死小鬼?好吵!
“我看到张萸家有鬼火,张萸一定是妖怪!”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过日子却饿不死?这孩子根本不是人吧!”
张萸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坐在似曾相识的破房子里,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瘀血和旧伤。
是梦吗?她为什么回到这里来了?她看着自己瘦小的手臂……为什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她想不起来。
四周景象飞快旋转,她回到某一年某一日,她怀里揣着又出远门的师兄在外头省吃俭用,挣给她的钱,想到市集里买点粗粮,村人却把她当成妖怪和小偷,怀疑她偷钱。
“你的钱哪来的?”一个手臂是她好几倍粗的妇人推了她一把,害得她一头撞在墙上,钱也掉了一地。
“我家前阵子遭小偷,是不是你啊?”小头锐面的男人连忙把钱捡起来往自己口袋放,那些平常喜欢欺负她的孩子也争相捡着碎零钱。
“那是我的钱!”
“偷钱还敢大声嚷嚷?把她送官府!”
“那是我的钱——”
那天究竟怎么结束的,她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窝在空空如也的家里哭。
师兄什么时候才回家呢?她下次可不可以一起跟着离开?她不想一个人留下来。
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对吧?阴险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她耳边。
是谁?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样讨厌的声音。
为什么你武功这么高强,法力这么精深,却要帮助这些杂碎?他们帮了你什么?从来没有,不是吗?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他们只会耻笑你,只会对你落井下石,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在一旁嘲笑你……
“你是谁?”张萸喊道。
跟你同病相怜的人。我们应该互相帮助才对,为什么要让伪善的世人逍遥地过日子?他们从未放过我们,他们自己作恶多端,从来不看看自己丑陋的模样,却指责我们是罪人!他们凭什么?他们要世间每一个受尽煎熬的人学着不憎恨世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心安理得无视我们的痛苦,过着自己的好日子!那些伪善者!
我们应该联手让这世间陷入地狱才对。我们可以的……
张萸拧紧眉,觉得头好痛。
“要下地狱你自己去,别拉我。”她抱头呻吟。
这个人间就是地狱,但人们相信自己拥有善果才能转世为人,不觉得好笑吗?他们联手让整个世界变成一座活地狱,把弱者推下油锅,推上刀山,自己在酒池肉林里狂欢。我们应该改变这一切。
“你要做什么?”张萸还是觉得好困。
他们喜欢自欺欺人,我们就让他们认清现实,让他们活在他们想象中的地狱里。
“我不要。”感觉好麻烦。
你不想报复他们吗?
“……我想做别的事,想去找师兄,学好术法武功跟他一起闯荡江湖,想去看看他说过的白色山脉,想去看他说很壮观的云海……”她眼睛已经眯起,嘴角噙笑像做着白日梦,“我想养宠物,想认识不同的人,想……
想遇见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男人。”嘻嘻,她还偷擦口水。
你和那些伪善者没两样!那声音恼羞成怒。
张萸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什么,专心地看着前方——不是看着这虚假的幻梦,而是定定地看着某个点。
“你知道黑夜为何会有星星吗?你知道在遥远的西域,有一大片的土地都是黄沙,寸草不生,但偶尔会出现一片绿洲,在荒漠中孕育出生命,生产出甜得不可思议的水果。”张萸眼神一转,抱着瘦小的身子坐在原地,仿佛陷入回忆之中,“你知道那天之后我遇到什么事吗?”师兄一件衣服补丁又再补丁,舍不得买件新衣,省吃俭用,就怕她不够花用。那粗汉子以为一个小女孩,既然会自己照顾自己,只要给她钱就能过日子。
那天师兄才离开,她的钱被欺陵她的村民抢走了,她回家哭了一晚。
“我肚子好饿,给我送来食物的,是被村子里的人骂疯婆子的老婆婆,我听过她的亲戚叫她阿妙,阿妙婆婆常常把她捡来的食物分给我,却不准我去找她玩,因为村子里的人也会把我当疯子。
“那时我只是个孩子,术法跟武功都不行,只能摘些花跟水果回送给她。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我太弱小了,连想对一个人好,能力也有限,阿妙婆婆死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她的尸体都烂了,没人敢去收尸。
“再也没有人偷偷把她的食物给我,我却在那时才开始学怎么替鬼魂超渡,阿妙婆婆的鬼魂也不催我,就慢慢等我学会,替她超渡……
“你知道我遇过一只奇怪的兔子,带着我上山采山莓,采各种野果和野菇,当我摘了不能吃的野菇时,那兔子就会跳起来咬我一口,好像在教导我一样;我还遇过阴间的朋友,替我教训偷我钱的村人,因为师兄在外面帮助过很多人,他们替师兄送信给我时,看到我被欺负,也会生气。
“我遇过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女鬼,她暗恋我师兄呢,所以特地来看看我,告诉我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事,教我有什么毛病可以用什么草药医治,所以我好想去她的国家看看;我还遇过武功高强却不小心喝太多酒,失足摔死在断崖下的鬼魂——武林高手摔不死这可是骗人的,因为摔死了当然没人知道,不过他武功是真的很厉害,你不信的话,跟我打过就知道。
“我也遇过客死异乡,连替自己买副棺村都没钱的穷书生鬼魂,那是我第一次自己替村人收鬼,但是我发现他只是因为被葬在土狗窝附近,不得安宁,所以我找个好地方把他埋了,他还特地留下来教我识字来答谢我……可是他太严格了,我觉得好烦啊,就把他超渡了,他去投胎前还没忘叫我背书哩,我才不要。”张萸哈哈笑。
“还有一次我打伤了同村子里的大头,大头的娘因为大头的伤哭了一整晚;但是那天晚上我替自己包扎伤口时,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如果我娘还在,她会不会也替我掉泪?可惜我只能自己躲起来哭,所以我决定在找到人疼之前绝对不要做傻事。”张萸说到这,默默想到书呆的脸,这一刻,她却清楚的记得他说“别怕,我来了”时,眼睛好红啊。
她莽撞的举动,最亏欠的就是书呆了。
“其实,这世间难得有人会替你掉眼泪,你也会舍不得他伤心的。虽然以前我不明白这一点,可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当我再遇到阿妙婆婆那样的人时,我是个更好的人,能够做得更多,我不是想当好人,我只是明白,站在施舍的高度付出同情心的人也许很多,真正有同理心的人却很少,一旦不符期待与立场就会被打回原形,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我只是想为把芬芳送给我的花朵施肥和浇水而已,因为美丽的东西,美丽的景色,和对你好的人一样,都是有限的,错过了也许就不再来,我希望至少遇见他们的时候,可以把我的心留很多很多位置给他们。”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张萸才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那么多恨,可能我跟那些不愿意有同理心的人一样只会叫你不要恨。希望你的心还有空的位置,人间是地狱也没关系,那就在地狱种一朵花吧。”
一团黑雾在她面前缓缓成形,张萸看不出那是个男人或女人,只感觉到黑影向她逼近。我在地狱里种了很多的花,吃人花。对不起,我没你那么好运,你那么喜欢在地狱种花,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你,我可以送你下去……那黑影掐住了她。
但在黑雾碰触张萸的同时,却起了变化,黑雾的前端变得雪白,并且以无法抗拒的力道,被吸入了张萸体内,连张萸自己都不明所以。
黑雾的力量彻底消失了。张萸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肯定,只知道她已经不再陷于幻梦之中。但她的灵魂仍在一片虚无中飘荡,不知今夕是何夕,不分东西南北。
直到恍恍惚惚、飘飘荡荡的她,来到一条河边。
河有多大不清楚,因为它宽阔的对岸与尽头隐没在浓雾深处,但在河畔,有一座玉色的石头吸引了她。
“这是三生石。”浓雾之中,突然出现一名穿着灰袍与白斗篷的陌生女子说道。女子样貌平凡,却有一股庄严静谧的美,其实张萸也不知“她”究竟是男是女,姑且就当女的吧。
三生石?她死了吗?张萸想了想,也不觉得意外。
“你想知道妖蛊为什么跟你那么有缘吗?”那女子微笑道。
有缘?是有孽缘吧?
“这是你下凡应劫的第七世,妖蛊跟你注定要了结孽缘,这场恩怨的结局究竟如何,连西天众神也很好奇。
不过人真的很奇妙,即使再艰难险恶的命格,命书上写了两败俱伤的结局,总也会出现让人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奇迹,这也许就是你所说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什么意思?”
“你何不自己看看?”她指了指三生石。
出于直觉,或者是来自前世的记忆,张萸伸手触碰了三生石。
张萸是六道众生对罪恶的憎恨所孕育的战神。惩奸除恶就是她的天职,因此她生来没有任何的同情心。
三生石告诉了她妖蛊的来由。三千年前,她第一次为地府执行任务,就是捉拿吃人无数的尸魔。那尸魔和这一世遇见的可不同,因为生前死于巫蛊之术,死后每夜吃人肉,吸人血,魔力强大,而时逢乱世,尸魔在战场上吃尸体还不餍足,当时几乎把一个小国的人给吃光。
人间之事,天庭和地府要不要插手?时值人类结束传说时代进入文明时代,这件事天上和地下踢了好几次皮球,最后张萸站出来要收了这妖孽——
嗳,争功诿过这种鸟事,可不只有人间官场上有,主动担下烂摊子,绝没好下场,果不其然……
那尸魔几乎吃光了一个小国的人民,却仍不是张萸的对手,张萸以破坏力最强大的咒法,严厉地将尸魔打得形体俱灭,魂飞魄散。
三生石故事说到这里,却转而说起了尸魔生前的故事。
尸魔生前,是被小国歼灭的部落族长妻子,作为战俘,除了替国王修墓,便是成为祭天的牺牲品,族长的妻子更被小国的国师下了巫蛊,变成活尸,为他们的国王守墓。
可当时尸魔已经有孕,变成了活尸之后,胎儿仍然不停地成长,原本不需要进食的尸魔本能地开始在墓中以尸体为食,以养活腹中胎儿,当墓中尸体吃尽,尸魔开始向墓穴外寻找猎物。
而小国陷入了动乱,争战不断,无力追查尸魔的来历,尸魔于是在墓中安然产下魔婴,原本应该只剩本能的尸魔,竟还保有母性,她发现孩子吃不了腐肉,她也早已失去哺乳的能力,她开始为孩子寻觅活人的鲜血,魔婴在墓穴中被尸魔喂食鲜血而活了下来。
张萸打死了尸魔之后,却不察魔婴的存在,魔婴因此被灭国的小国国师发现,国师将魔婴视为复国的希望,继续喂食魔婴鲜血与人肉,以巫术将他养成了活蛊。
张萸看到这里,几乎无法再看下去。
对魔婴来说,国师是唯一养大他的人,国师所下的命令,哪怕再无人性,没有善恶观的魔婴根本无法分辨,他将把他当畜牲养的国师视为父亲,执行父亲的命令,讨好他。
但国师的心中只有权力与仇恨,他将魔婴拴在暗无天日的墓穴里,只有需要他杀人时,才将他放出来,啃食敌人的尸体,就是国师给魔婴的唯一奖赏。
你知道黑夜为何会有星星吗?
魔婴的第一个朋友,是父母双亡的小乞儿,她在墓穴中发现了魔婴,她把乞讨来的真正食物,分给魔婴,魔婴才终于知道这世间有人肉和人血以外的食物;在墓穴里长大的魔婴害怕太阳,她便带他去看星星,在黑暗中带给万物希望的光。
那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国师不允许魔婴有同情心和凡人的情感,只要它们有可能滋长,他就摧毁它,因为他需要的是毁灭敌人的武器。
他杀了小乞儿,并且要魔婴吃了那小乞儿,否则就拿小乞儿的尸体喂狗。
张萸猛地将手从三生石之上抽回,再也忍不住地趴在河边干呕。
那女子也很能理解,缓缓说道:“所谓天理昭彰,多是凡人自己选择的后果,国师摧毁魔婴所有的情感,等到他自己贫病困苦时,魔婴对他也没有任何的同情,他最后死在自己一手养大的魔婴手上。”
“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他如今还在十八层地狱里,刑期还未结束。”
这还差不多。
“魔婴四处作乱,最后被一名道士所收伏,这道士无从得知魔婴的来历,只是镇住了他,将他封印在道观里。宗教虽劝人为善,但却总是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于是这三千年来,魔婴不断被各种宗教的能人收伏,却总有人将魔婴放出作恶,魔婴的魔力一次比一次强,收伏他也越来越艰难,直到……”女子说到这里,却顿住,微笑道:“接下来还牵扯到你和文判的姻缘,你要不要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