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他的出身有关,他是孤儿,而后被龙平安所救,初进龙家时就是个奴才,龙老爷和平安待人都很和善,但其它各房管事却非发此,动辄打骂。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最怕的是被罚没饭吃,饿肚子是他一生中最恐惧的事。
偏偏这个弱点被管事知道后,他们就爱用这种方法惩罚他偶尔的失误,或是不小心打坏了哪些贵重物品。
这情况直到他被老爷收为义子后才有所改善,他终于脱离了奴才命,当那些管事、大娘在他面前低下他们那见高捧、见低踩的愚蠢头颅时,他心里的庆幸与得意笔墨无法形容,只觉得整个人重生了。
所以他特别讨厌买卖奴隶。后来义父过世,他们几个义子女开始当家后,因为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便一起下了命令——从今而后,龙家再不买卖奴隶,改为聘雇长工、丫环,一年一约,期满后还想留下来的就绩约,想走的也任其离去,绝不刁难。
龙家始终平等看待那些因贫困而不得不服侍他人的人,自然受不了皇宫里那种期上瞒下,或是以势欺人,至于动不动就受杖毙太监、宫女等诸般行为。
当然,很多太监因为身残而导致心理不太正常,特爱搬弄是非,少数宫女则因为长年困居深宫,闺中寂寞,见着他就像苍蝇看到府肉般地靠近,也是令他对太监、宫女敬而远之的原因之一。
他希望自己不招惹他们,他们也少来烦他,至于他们私底下介意双手沾满血腥,即便沦落为魔,他也不在乎。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家了,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失去第二个。
“你——”女皇突然觉得头好痛,她是不介意杀鸡儆猴,但全部杀光……这会使百官司和百姓对她产生多么恶劣的感受?他可知道?
他们会以为她跟先皇一样嗜杀,动摇她好不容易才稳定的政权,让受到民众的质疑……这件事后患无穷啊!
“为什么?那些宫女、太监服侍得不好,你杀几个消消气就好,至于侍卫们又犯了你哪里,你连他们也杀?”她气炸了。
“当小二在里头哭得声嘶力竭时,他们还能在外头吃肉喝酒,拿我的宝贝来打赌可以一口气哭多久时,他们便该死了。”他的护短是出了名的。
“你是说……”她不相信。“不可能,我派去守卫皇子府的侍卫乃是经过精挑细选,岂会如此荒唐?”
“我不需要你相信。”他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至于别人怎么想,与他何干?
“你……龙天宙,你别以为联不敢动你……”他这是什么态度?执意将她摒除在“家人”之外?
她禁不住怀疑,他当初说的喜欢究竟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能帮他生孩子?
这念头也许很好笑,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地吃起三个孩子的醋了。
她情不自禁地心酸,倘使今天受委屈的是她,他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吗?
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再对比他给三个孩子的宠溺和关爱,她的心一直往谷底沉落。
也许,他并不爱她……至少,他对她的感情不如她对他的来得深浓。
这真的很悲哀,不是吗?
她是一国之君,她可以掌控整个天下,偏偏,她把握不住自己的丈夫。
“你当然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杀了我,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我的孩子们沦为别人争权夺势下的牺牲品。”
“那也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就不爱他们吗?”
“但你的做法已经伤害他们了。”
“我哪里伤害他们?老大一出生,我便立他为太子,老二也有了封地,为了保护老三,我甚至立下终大晋一朝绝不送公主和亲的旨意…”
“当你做这些事时,便已是伤害他们了。”
“我这是在保护他们……”她吵得好无力啊!他怎么就是不懂,她跟他一样,都费尽国心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只是彼此的方法不同,他喜欢将孩子置于自己的羽翼下,细心呵护,但她希望孩子早点独立,所以狠心割舍亲情,送他们入皇子府。
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都希望孩子平安健康长大,或许她的愿望比他多一个,她要孩子不会像历朝历代那些皇子一样,动不动便互相陷害、手足相残,只为那仅有一个的皇帝宝座。
她为了孩子真的已是费尽了心思,可在他眼里,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而这仅仅因为几个宫人的胡作非为,他……他便判了她死刑。
她无力又悲伤,他们到底曾不曾相爱过?如果有,两个知心人不应当互相了解吗?为何在他们之间只有数不尽的磨擦与隔阂?
到底哪里不对了?她好累、好难受、好孤单,更被他含怒的眼神刺得好痛啊……
“歌月,你还是不懂吗?不论是大宝、小二、宝贝儿,他们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理当平等对待,不该有身份上的区别。可你在他们一出生后,便给他们订立了不同的身份,我是他们的爹、你是他们的娘,或许我们心里知道三个孩子都是相同的,我们会平等地关爱他们,但你给他们做的安排在外人眼里会变成什么,你可知道?他们以为你偏爱长子,忽视幼子,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立太子。而一个不受君王重视的孩子,你能指望他在宫里受到多好的对待?至于一出生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大宝吗?他们费尽心机拍马迎合,图的是什么?无非是待得太子长大,将来继位为君,博个从龙之功,从此扶摇直上九霄。而宝贝儿……你说不准公主和亲,别人还不将其解读成你偏爱小公主,那为了博取你的欢心,他们会怎么对待宝贝儿?尽可能地娇宠她、呵护她、骗她……总之,只要她开心,在你面前说上句话,还怕不能全家鸡犬升天吗?歌月,你的爱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
“我……”她一时无措,跌坐在地。可能吗?她费尽心思保护孩子,结果全是枉然?那她该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我没在区别他们……在我心里,他们一样重要,都是我最宝贝的孩子,我只是为他们好……”她浑然不觉,泪水已爬满腮。
他低喟一口气,放下女儿,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拥住她。
其实他并未特意排挤她,或是特意生她的气,只是两人的出身相差太多,她只知宫廷凶险,因此不顾他的反对,执意送孩子入皇子府,以为不让孩子过早接触后宫的险恶,便能养出一个心性、品德皆优的好孩子。
可她不知道,宫廷之所以险,是因为人心。
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贵却也最可怕的事物,这在他当乞丐、做奴才时,就已经看得透彻了。
好几次,他试图让她明白,但她毕竟没经历过,无法了解其中意思。
于是,几番争吵让他们之间的歧异越来越大,最终变成此刻这样,彼此相怨,互相伤害,而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但……
好吧,他必须承认,他杀皇子府的那些家伙,除了因为他们亏待小二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因为他们夫妻不和而迁怒于他们了。
“歌月,把孩子交给我吧!你看他们如此健康机敏,难道还不放心我龙家的育儿方法吗?”
对了,他不提起她险些忘了,她总觉得三个孩子似乎活泼过头,而且……才满月没多久的孩子,能这么快就在床上翻滚自如吗?
她以前没生过孩子,自然无从比较,但她喝过丞相孙儿的满月酒,记得那孩子睡得多、醒得少,哪怕偶尔睁眼,眸里也是一片清净空白,不像她的孩子,双眼骨碌碌乱转,一瞧就是个不省心的。
“他们……我不晓得一般孩子在满月后应该怎么样,但他们……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别的孩子能有养气丹为他们早开灵智,有两个不顾惜自己功力的姑姑叔叔替他们打通经脉,强健体质吗?歌月,你可以不喜欢天洪、天荒他们那样离经叛道,但这回你要感激他们,没有他们上山下海寻药,没有弟妹辛苦炼丹,没有你大哥对我的提醒,告诉我宫人们常搞的一些小把戏,三个孩子不会有今日的健康和如此可爱的笑容。”
是这样吗?哪怕她与他们始终相看两相厌,对他们送来的满月礼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他们依然一心一意对孩子们好,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
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受,有点羡慕、有点嫉妒又有点无措。
家人,她曾经拥有很多,但他们给她的记忆就是争宠、争宠、再争宠。
她不知道一般平民百姓的“家人”是怎样的?都像龙家一样吗?紧密相连,谁也拆不开、解不散?
家人……突然间,她对这两个字起了一点好奇。
她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的家人,在将来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