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就是从京城带出的那一辆,因为属于勇国公府的财产,又是特别布置过的,相当防震,外头找不到,所以当初也是一起上了船。幸亏运河的官船够大,放三五辆马车不成问题。
马车里一种诡异的沉默,今日得到的消息或许对大局没有帮助,但对甄妍个人也够惊吓了。
宋知剑不想让她一直处在这种沉重的气氛当中胡思乱想,索性开口问道,「你……对于自已的身世,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甄妍还有些恍神,「其实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十二岁以前的记忆。」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她苦笑道,「听我爹说,十二岁以前我得了场病,高烧几日后醒来,小时候的事就不记得了,一直到现在五年多了,还是连一点片段都想不起来。」
「所以你爹没有告诉你,你其实非他亲生?」
「他从没说过。」甄妍如今仔细回想与父亲相处的印象,还真的只有这五年多的记忆,「我其实也纳问过为什么我没有母亲,更怀疑过自己身世,但爹从来不提,我只当母亲早逝,怕触动他的伤心事所以不多问。」
这也是她很快从自己不是甄平亲生女儿的打击回过神来的原因,对于这个可能性,她也曾猜测过,因为对于甄平,她有敬有爱,却总觉缺少一种血浓于水的亲近。
当年在询问过父亲关于自己身世未果后,就本能的忽略了它,一心认为或许是自己错觉,如今再被提起,冲击自然是有,却不会比一开始就没有心理准备来得难受。
「所以若能查明你的身世,或许能更明白你爹的蹊跷。」宋知剑倒是有点可惜。
「我的身世,也不是一点线索没有。」甄妍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俏脸泛红,解开了胸前盘扣,掏出了一块颜色丰富多样、质地柔滑圆顺的玉石。「这块玉听我父亲说是我人小戴着长大的,或许跟我的身世有关。」
虽说身上的肚兜他看过,连没穿时都被他见过一回,但要在他面前解开扣子,即使只有一、两颗,还是觉得有些羞涩。
宋知剑只瞥了眼那玉一眼,问的问题却风马牛不相干。「我上回晚上找你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挂着这玉?」
上回晚上找她?甄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忽然想到他说的莫不是在华州城驿馆他闯入她房内一事?那时她的确是衣衫不整。
想不到他倒是比她以为的看得还清楚。
甄妍娇羞地白了他一眼,随手扣好了盘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假扮他正妻,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了。「晚上这玉会拿起来的,戴在身上硌着怎么睡呢?」
想象了下她丰满的本钱,中间卡了块玉确实不好睡。宋知剑领会了过来,连连颔首。
「的确,女子毕竟与男子构造不同,我就不会有这种困扰……」
「你胡说什么呢!」她被他逗得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当真是拿他没办法。她越来越相信自已的感觉是对的。这个庄重严肃的宋御史,骨子里根本是个风流坏胚子!
她羞得一股脑儿将玉塞到他手上。「现在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让你去查清楚!」
宋知剑瞧她娇嗔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喜欢逗她,看她生气的娇态,总觉得这时候的她持别妩媚、神态特别动人,这种情趣比书上写的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要来得有趣。真正的夫妻不该是那么呆板制式的,反而若是真的恩爱,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才是符合真实人性的相处之道啊。
他顺水推舟接过了玉,这玉上还留有她的体温,甚至还传来一股她独特的芳香,他的大手在上头摩挲着,很是爱不释手。
甄妍看着他把玩玉的动作,想到这块玉方才还挂在她胸前,就像他在抚摸着她似的,整个娇躯都热了起来,甚至胸口都不明地涨痛着。
宋知剑似乎把玩出了什么门口道,缓缓说道:「此玉颜色赤黄红白棕多色相间,光泽内敛,质地如蜡,近似于寿山玉及和闇玉,是为南海玉种。而南海玉中原并不产,只有南海藩国进贡时会捎带那么几块,就算在当地也是珍稀之物。」
「你的意思是……」他的言下之意令甄妍吓了一跳。
宋知剑突然贴近她耳边,用他那极具蛊惑性的嗓音低声说道:「宫中才有这种玉。」
甄妍被他说得耳朵发痒,心中发颤,他非得离那么近吗?
一种不服输的感觉骤然升起,她也贴近了宋知剑,几乎要偎进他怀里,学着方才他的样子,同样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你不必这么近,我听得到的。」
明知她是故意的,但宋知剑仍是不由自主的中招了。美人投怀送抱,那种充满女人味的芳香与体温,让他甚种欲望蠢蠢欲动起来。
温柔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啊!
不过在每次两个人的交锋中,宋知剑可是一直占上风的,这次也不例处。
他依旧是那么神秘兮兮的,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会这么小心翼翼,你或许不知道原因……」
她抬起头,美眸中闪着不解。
宋知剑淡淡一笑,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马车车壁。
果然,他这么轻轻一敲,方楮的声音立刻从外头传来。「三爷可有事交代?」
「没事。」宋知剑仍是笑着,但笑容里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马车壁薄,所以他是怕声音透出去……甄妍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但一想到随便一敲,外头就听得一清二楚,那么上回她与春草在马车里说的话……
「啊!」甄妍低呼一声,用力地推开宋知剑,自己却缩到了马车的另一角,头还不小心撞了一下。
哐的一声,外面的方楮又说话了。「甄姨娘可有事交代?」
「没事!」甄妍涨红着脸看着宋知剑,几乎要尖叫出来,连头上撞的那一下都顾不得痛了。
可是她的反应,却是让外头的方楮一头雾水。甄姨娘这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没事啊……
褚春雄这里线索断了,只知道甄平来历不明,甄妍身世有疑,而甄平生前在江宁虽小有名气,与他深交的人还真不多,当真落实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
于是他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带着甄妍回到甄府,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当初皇帝遇刺后,宋知剑重伤,甄妍与春草只收拾了简单的细软便带着他草草离开,根本无暇理会这府邸最后究竟怎么了,后来皇帝指示大理寺私底下调查行刺一案,甄府原则上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如今已是一座空屋。
来到了甄府门口,甄妍反而没有像一开始进到江宁城那般惆怅了,当然这不是因为她确认了甄平不是她亲生父亲,故心生隔阂,而是因为她知道了这府邸也是甄平五年前才报进来,并非什么祖宅之类具有意的地方,既然破落了,那就这样吧。
不过从稚女蜕变成为少女的青涩时期,甄妍是在这里度过的,虽不感伤,感慨仍是有的。
「这棵断树也是株丹桂,如果没有被刀斩断,现在应该和伯伯家中的桂树一般满树飘香吧?」
甄妍像是地主,领着宋知剑参观甄府,宋知剑是见过甄府全盛时期的,所以见到如今眼前一副断垣残壁的景象也是心有戚戚焉。
转了个弯,眼前是碧波荡漾的水面,粼粼映着月光,当初甄府被皇帝选中暂留,也就是因为这开进府中的水道,过去是静谧之中显得清新,如却是破败之下徒剩凄凉。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回廊尽头的薮春舫,一整排种的都是茶树,夏日花开繁盛,万紫千红,现在没人整理,树的枝干都纠结在一起了。」甄妍有些怀念地说道。
「时人以牡丹为美,甚至种植出异色牡丹皇室还会予以嘉奖,你有没有问过你父亲为什么不种牡丹?」宋知剑其实当时就想问甄平,因为王朝上自皇帝下至平民百姓,最爱的就是牡丹,文人更是竞相种植,这么大的院子,一朵牡丹花都没有,在王朝算是很罕见的事。
其实甄妍也曾疑惑过这件事,还因此问过甄平。「因为爹说牡丹太惹眼,易招祸事,换成茶花却能显得低调不争,但一样锦绣繁荣。」
宋知剑不由心想,这样低调不争,还不是祸从天降了?
甄妍接着带宋知剑来到甄平的书房,书房里几乎被清空了,剩寥寥几张桌椅东倒西歪,可见当初大理寺在搜查时找得有多么彻底。
最后两人来到了薮春舫中,当初祸事就是在这里发生,地上还有着几滩深色的痕迹,或许是侍卫与刺客相搏流下的鲜血,宋知剑以为她会忌讳或害怕,想不到甄妍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一直来到舫尾。
她缅怀地抚着这块舫尾的奇石。「如果说这府里有什么最值钱的,其实是这块碧石。听我爹说,这块碧石是他千里迢迢由北方运来的,花了他不少银子,偏偏我父亲不是个石痴,却总是看他不时的在这石头上摩挲,爱不释手的样子。」
宋知剑也上前来,摸了摸这块赤红石。「此石呈赤红泛紫,纹理不多,表面光滑,的确是北方的碧石。不过这块石头只胜在造型奇特,顶多值点银子,却不是价值连城。」
他顺手敲了敲,却发现里头是空心的,两人都听出了异样,不由面面相觑。
宋知剑又继续在这块石头上敲敲打打,终于在底部发现了个向上的缺口,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弯下身伸手进去掏了掏,却摸不到什么东西。
甄妍想了想,说道,「让我来,我父亲都是这个样子坐在这里的。」
她回忆着甄平的模样在石头旁坐下,以某个奇异的角度将手探入石头缺口,果然一阵掏弄后,被她抓出了一捆绑起来的信件。
找到了!宋知剑心情复杂地拿着信件,总觉得里头有着天大的秘密。「你爹果然是个奇人,当初一群高官权贵甚至是皇帝都坐在这舫内,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人发现这块奇右的蹊跷。可叹大理寺的人几乎掘地三尺,今日若不是有你在,相信我也会无功而返,大隐隐于市,你爹算是把这句话利用得淋漓尽致了。」
「拆开看看吧!就这些信件,也不知能不能找出证明我爹清白的东西。」藏得如此隐密,甄妍总觉得这些信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
为防风吹,两人进到薮春舫中,宋知剑将信件小心翼翼的一封一封拆开,仔细的阅读里头文字。
而甄妍在一旁跟着浏览,他也没有阻止。
花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他们才将信件看完,两人却默默相视无语,尤其是甄妍,花容月貌惨白得都令人心疼了。
「想不到……」宋知剑表情复杂地看着甄妍。「甄平竟曾经是先太子的谋士!」
与甄妍身世有关的玉是皇宫里才有的东西,而甄平的身分是先太子谋士,却领养了甄妍……这说明了什么?
难怪甄平会觉得牡丹太惹眼,易招祸事,反而种了一样繁盛却低调不争的茶花。在他心中,甄妍便是如同茶花般的存在吧?
甄妍也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娇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她看向了宋知剑,很想和他说自己不会受影响,很想和他说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她努力了半晌,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眼眶反而渐渐红了。
她只能低着头,不让自己的无措与失态展露在他面前,可她眼前的地面,一滴、一滴,被沾湿了。
无助的她连哭都不敢出一点声音。
小小纤柔的手突然抓住了宋知剑的衣袖,终于,甄妍哽咽地说出了一句话。「让我拉……一下……一下就好。」
因为这个时候的她真的需要一个依靠,让她能慢慢接受一些她根本不想接受的事。
宋知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天性凉薄,注定一辈子冰冷无情,但眼前脆弱的她却让他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疼。
他伸出了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却不敢太用力,现在的她太过纤细,太过荏弱,好像只消轻轻一握就能将她捏碎了。
他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让她哭着,发泄情绪,直到她哭得累了,眼泪止住,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瘫在他怀里,不由尴尬地轻挣开他,坐直了身子。
他轻轻说道,「你可能的身分……若是曝露出来,只怕后果会很惨。」
「我知道。」她黯然说道。
「可是……」看看她红肿的眼,他蓦地摇摇头。「可是现在都还没曝露,你就哭得这么丑,那不是更惨。」
甄妍没想到在这个骨眼他竟这样打趣她,冷不防的就被他逗笑了。
宋知剑见她好受了些,也收起玩笑的情绪,郑重地道,「你放心吧,无论如何都有我呢!」
「你不在意我的身分很有可能……」甄妍欲言又止。
如果这猜想是真的,那她可是比罪民之女还严重多了,藏匿她的下场可能会被陛下砍掉脑袋。
「不是还没证实吗?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宋知剑不以为意的说。
「与父亲通信的那个人也知道。」甄妍提醒着他。
宋知剑却淡淡地笑了。「那就让他以后都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