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年纪,我也不过比你大五岁,你就一定看得比我明白吗?」
是的,上了岁数的人,这双眼已经不像是清澈的小溪那么干净,太多的沙子迷了眼,让他的心再也不能像磐石那样坚定了。
长叹一声,他往前走去,达齐正巧迎面而来,手中握看一迭信函问道∶「古长老,您要去哪儿?下个月就要召开仙兰的全族大会了,这一回要在哪里开,各族族长还在等您的意见呢。」
古隆摆摆手,「这种事情应该由哈格桑决定,我老了,不该再过问这些事,否则会让人觉得我越权了。」
达齐笑道∶「哈格桑不会和您计较这些的。他一直叫您爷爷,把您当作自己的亲爷爷一般尊敬。」
「但我终究不是他的爷爷,我明白主仆之分的。当年他母亲把他交到我手上时,是让我把他培养成仙兰人中最强的王者,而不是要躲在我翅膀下的小雏鸡。」
「族长现在已经是人人口中称颂的哈格桑了,但是您在仙兰各族人心中的地位也不会因此改变啊。」
古隆拍拍他的肩膀,「我老了,这一切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此时欧阳靖和阿布策马从远处而来,人未到,声先至——
「古爷爷,好久没有和你一起骑马了,咱们今天来赛一场如何?」
古隆苦笑着再摆手,「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了。哈格桑,你的骑术是仙兰第一,就别再和我这个老路时老腿比了。」
「古爷爷是怎么了,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没有精神?」欧阳靖伏在马背上笑嘻嘻地道∶「古爷爷向来不是会认老服输的人啊。走吧,趁这夕阳美景,我们一起去骑马,像小时候那样,您带着我跑遍整个蚩南的草原。」
「小时候的你,怎么能和现在相比呢?」古隆说道∶「小时候的你是翅膀都没有长开的雏鸟,现在的你,!」是翱翔九天的雄鹰了。」
阿布在旁边接话道∶「难怪异月皇帝要封我们哈格桑做鹰王,因为哈格桑就像一只老鹰」
古隆白他一眼,「昊月皇帝的封赏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整个仙兰都尊奉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欧阳靖朗声笑道∶「你们这样夸赞我,我真是不敢当。好吧,我就不勉强您了。达齐,我们走!」
达齐为难的举着手中的信函,「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我说了,都交给哈格桑去做吧。」古隆再挥挥手,寻了处地方盘膝坐下,怔怔地看着远方渐渐落山的夕阳。
「古长老今天是怎么了?看上去怪怪的。」
达齐上马后,还困惑地不停向后看,只见古隆长老一直独自坐在草原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像泥塑木胎一般。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容易多愁善感。」欧阳靖似是不以为意,改问道∶「摩诃族那边查得如何了?」
「查到了,近日的确有摩诃族人在附近出没,但大都是单独行动,最多不过三、五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掩人耳目。」
「嗯。」欧阳靖侧身对阿布说道∶「近日和阿绵族长说一声,让他留意附近行动的摩诃人。他那里人少,应该更加容易留意生人。」
几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南圆羽香。
欧阳靖下了马,先进了书房。书房内依然还是杜雅洁在时的布置,甚至桌上还摆着她曾经用过的文房四宝,和她亲手撰写的字帖。
达齐小声道∶「族长,这些东西……还留着吗?」
他瞥了一眼,说道∶「这字帖她当初写了几本?」
「我数一下。」达齐翻着看了看,「四本。」
「哦,拿去都烧了吧。」欧阳靖说道。
达齐抱起字帖往外走,欧阳靖忽然叫道∶「等等,你刚才说是四本?」
「对。」
欧阳靖走过来皱着眉说道∶「怎么是四本?我记得那丫头写了六本呢。」
「可是这里只有四本,也许另外两本被她草走了吧。」达齐又翻了翻。
他站在原地想了半晌,「那天晚上她说屋子里有刺客,我查了一遍却没有查到,字帖该不会是被那个刺客拿草走了吧?」
达齐笑道∶「什么刺客会要一本字帖?」
「这可难说,居心匣测之人的心思,我们总是猜不到。」他忽然直视看达齐,「你说,会不会有人偷了她的字帖,然后模仿她的笔迹,偏造出那些信来骗我?」
达齐再笑道∶「怎么会呢?那些字迹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过,每个字的确都是她的字迹,旁人模仿不来。」
「若是你错了呢?」欧阳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整个仙兰族中,人人都知道昊月文字你是最精通的,又写得一笔好字。若是你拿走她的字帖,模仿着写了信,然后告诉我这就是她的字迹,我该怎么确认?除了相信你,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话让达齐有如芒刺在背,后退一步,笑道∶「族长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和杜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她?」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直和我亲如兄弟,可是送婚车队被劫……那件事与你有关吗?」
他惊道∶「族长今天是怎么了?当初送婚车队被劫,我第一个赶到现场,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送婚车队未按计划日抵达,提前了数日,这很不合常情。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写了错误的信给对方错误的指示,就为了让我们这边的人马不会按时接到他们,方便杀手下手?」欧阳靖慢条斯理地「推想」,目光如炬,一直盯着达齐的脸,「至于能写这种错误指示信给对方的人,就只有你了,因为我们和车队的联络,一直都是由你负责的。」
「族长……」
达齐急欲抢辩,但欧阳靖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古隆长老的可疑是你提醒我的,摩诃族人最近的确在附近出没,但这其实是因为摩诃族多年来没有固定的聚集地,所以想借看古隆长老在族内的地位,在此处求得一方安身立命之处,这一点古隆长老其实已经私下和我说过了。摩词族人的用刀和现场杀手的用刀相似,但并不一致,我已经命人仔细鉴定过,尸体上的刀痕是一种昊月的兵器,这种兵器在昊月很常见,随处都可以买到。」
「那很有可能是昊月自己人做的,为了嫁祸我们仙兰……」
「杜雅洁不过是一位大家小姐,不可能与人结下这种深仇大恨。而昊月皇帝希望藉她来缓和我们的关系,岂能容许有人对她不利?」欧阳靖声音一顿。
「阿秀好好的不在自己家中待着,为什么老要跟踪杜雅洁?」
「跟踪?」他诧异道∶「阿秀还会跟踪她?」
「你不知道?」欧阳靖漠然道∶「但昨晚我和阿秀谈过了,她说是你这个哥哥暗示她的,让她跟踪哈达尼,找出哈达尼对我不忠的证据,好让我们夫妻互相猜疑,甚至让我以把她卖掉的方式,驱逐出宣南。」
达齐皱眉道∶「自从你决定娶别人,你知道阿秀这丫头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她……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她一心一意想做你的妻子,我已经劝过她好多次了……」
「你是劝她,还是鼓励她?」欧阳靖的声音忽然提高,「达齐,咱们仙兰的男人从来不是缩头乌龟,是你做的,你就承认,否则若让我草出铁证来,你可就要后悔了」
达齐嘴唇懦动,目光闪烁,「哈格桑,您也许是听了什么恶人的挑拨,今天才会这样指责我,我不怨恨,无论如何我还当您是我的哈格桑……」
「但我已经不能将你当作兄弟了。」欧阳靖声音低沉,走到门前,大声说道∶「阿布,把人带过来!」
几个人被推倒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达齐乍见那几人,不禁脸色剧变。
欧阳靖看着他,「这是你秘密训练的杀手,这些年你处心积虑的习llg东他们,但是在发现截杀送婚车队并没有命中目标后,怕形迹败露,所以让他们立刻远走他乡,不许再回来。但这几人因为怕你灭口,反而没敢走远,其中一人主动回来向我投案自首。我已经答应他们,不再追究那次的事,但是他们幕后的主谋,我就不能放过了……」
他对其中一人说道∶「现在当着达齐的面,说清楚你们为何要袭击车队。」
那人伏在地上,低着头说∶「达齐说……那女人是昊月皇帝派来迷惑哈格桑的,为的是夷灭我们全族,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嫁给您。」
欧阳靖转身看着达齐,「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达齐英俊的五官僵硬铁青,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昊月皇帝居心险恶,我不只一次提醒过您了」
「那又如何?我不肯听你的,你便要杀我的妻子?」
「阿秀对您的情意,纵然您不放在心里,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不管。自小我们父母双亡,彼此相依为命,她只有我这个哥哥可以为她作主出头。」他仰起脸,嘴角抽搐一下,「也许您认为我很傻,但这是我唯一能为妹妹做的事情,即使失败,我依然会不顾一切的去做。
「哈格桑,您一直被大家称为仙兰史上最了不起的王者,可是您迟迟不肯称王,您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您心中一直把自己当作半个昊月人。如果这个女人再嫁过来,日后仙兰的继承人,就真的成了昊月的人了。」
「是仙兰人还是昊月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欧阳靖望着他,「在几千年前,或者几千年后,哪里还会有仙兰和昊月呢?」
「重要!当然重要!仙兰人活着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为了仙兰人身体内天生所燃烧的热血而活着。我活着,便不能看到仙兰人的尊严被践踏,所以我绝不允许这样的错误发生」
达齐狰狞的表情令欧阳靖感慨万分。自小他和达齐就吃在一起、玩在一起,是儿时的伙伴,更是战场上最信赖的同胞,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仰天望向那片渐渐飘走的白云一那是何等的圣洁,却慢慢散了开来,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达齐,你知道如果我把你交给族内几位长老,他们会如何处置你吗?」他艰难地说出这句最难说出口的话。
达齐站在原地冷笑,「我知道。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对,仙兰的男人做得出,就要勇于承担,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哈格桑因为被美色迷惑而忘记了仙兰人的傲骨是永远也打不垮的。我们负责镇守蚩南,我们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将它拱手还给昊月,若您一定要这样做,才是真正的背叛仙兰,我希望您三思而后行……」
话音方落,他突然向旁边纵身一跃,阿布防着他逃跑,起身要追,却不料他只是跳开一步,然后抽出腹刀狠狠扎入腹部,顿时鲜血喷涌,他软软地倒了下去,一只手伸向欧阳靖,合糊地说∶「帮我照顾好阿秀……」
欧阳靖虎目蕴泪,他冲上前紧握住达齐的手,硬咽地说道∶「你放心……」
达齐缓缓阖上眼,一动不动。
不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一切,也不愿意接受族内那严苛的惩罚,折辱他的尊严和傲骨,这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