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整个工作小组只有他,赵明威,跟林惠宜是台湾人,其余都是纽约摄影工作室的员工。
他们公私分明,对他们而言,自己是来照相的,那么把照片拍摄好就是责任终了,至于那个走失的小女生,不在他们的范围内,他们只告诉韩抑刚,最近的警察局在哪里,如何寻求协助,其余的很抱歉,他们帮不上忙。
只能庆幸他们的手机在美国能用,在路边买了地图,将剧院区分成三大块,一人负责找一块,如果三个小时后还找不到,那么就会合报警。
进入人潮区,韩抑刚知道接下来是眼力跟体力的奋战。
路很长,人太多,耳边永远有着各式杂音。
剧院区有综合商店,餐馆,游乐的洛克斐勒中心,豪华舞厅彩虹屋,永远娱乐的无线电城,还有全世界观光客到大苹果必去的时代广场——原本不觉得怎么样的人潮,在找人的时候突然变成很大的阻力。
这里是人。
那里是人。
触目所及都是人,人,人。
韩抑刚觉得衬衫已经湿了一大半。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没有坚持先拍摄观光渡轮上的照片,假设晨曦是在渡轮上不见,至少好找得多。
就在他不知道转过第几条街的时候,电话响了。
「抑刚,我是惠宜,你……你有没有找到?」
「还没有。」
「我也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要哭要哭,「万一晨曦真的不见了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我不要叫她去买杂志就好了。」
「惠宜不要这样,我知道那间书局很近。」韩抑刚对那问书局有印象,真的只是在转角而已。
「可是我现在觉得我应该自己去的……我只是看她好像很无聊的样子,想说找点事情给她做,至少……至少让她觉得对这次的拍摄有贡献,我太粗心了,我只是觉得很近没关系,可我忘了她只有十七岁。」
韩抑刚很担心现在人不知道在哪里的方晨曦,可是,他也不忍心苛责林惠宜。他想,她已经哭了。
对她来说,除了担心,还另外有压力。
「我们才找了两个小时,天都还亮着,我跟她说过,迷路最好的方法就是原地不动等人找,她又不是小孩子,迷了路还一直走,不要担心,我们会找到她的。」话刚刚说完,手机就出现插拨的声音,「你别哭,找人要紧,我现在有插拨,先挂电话了。」
未显示号码的来电。
「喂。」
「韩……韩抑刚。」
韩抑刚第一次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觉得激动——方晨曦的声音,虽然他只跟她说过一次电话,但他记得。
「你在哪?」
「我在一个报摊前面。」委委屈屈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光听这几个字已经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人有多可怜。「报摊老板给了我几分零钱让我打电话。」
「你附近有什么东西?」
「我这边没有看到路标,可是地点很热闹,马路很大,路灯在马路中央。」小女生的声音抽抽噎噎,十足是个迷路小孩,「两边都是商店,商店楼层不高,广告是搭看板的,可远边的大楼感觉有三、五十层,墙壁都是电视墙的广告,广告会一直换。」
因为知道要来纽约拍摄,所以韩抑刚之前也做了一些功课,现在正拚命的在脑子里想哪些剧院区的地点符合她的描述。
马路大,广告多,路边房子不高,但另一边的大楼却很高?
啊,那里!
*
虽然知道大概位置,但因为地方大,人潮又多,找到方晨曦的时候,已经又过去半个小时。
她蹲在电话亭前面,双手抱着膝盖,红着双眼,一脸无助。
看到她人没事,他终于放下心来,然后才想起,他应该叫计程车才对,怎么会也一路跑过来。
心情轻松后,才意识到身体的疲惫。
不过人没事就好。
他走过去,蹲在她前面,「找你找好久。」
「……」
「干什么?吓傻啦?」
方晨曦呆呆的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如果是真的,我会伤心喔。」韩抑刚故做轻松的说,「不过啊,你也太会跑了,这中间可是隔了好几条街——」
话未说完,她看着他的双眼突然凝聚了水气,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掉下了大滴的眼泪。
吓坏了吧,他想。
想替她擦眼泪,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带,只好很笨拙的用衬衫的袖子替她擦。
一滴,两滴,三滴……
犹豫了一会,他伸出双手抱住她,接触的瞬间,意外的发现她整个人在发抖,双手不禁将她小小的身体环得更紧,不一会,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轻轻抚着她的背,韩抑刚安慰着,「我在这里。」
「我,我快吓死了……」
「我知道,不过现在不用怕了。」
「四周人好多,而且我怎么样也走不回去……很怕……因为太害怕了,所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讲英文……路标我也看不懂……我问了好多路人,可没人知道我在讲什么……」
「别怕,别怕。」
「我刚刚在想……如果你们没发现我不见了,就直接回饭店怎么办……惠宜给我的钱,买了杂志后刚刚好……跟人家要钱打电话的感觉好奇怪……迷路啊,要打电话啊,还有人骂我骗子……我知道那样真的很像骗子……可我又不是……」
「不要想那些了,至少遇到好心的报摊老板不是吗?」
「他……他也不是真的好心……他……他拿零钱给我的时候……他趁机在我手心刮了一下……其实我很想把钱丢回他脸上,可我开口了二十几次……才……我如果把钱扔回去,又要遭受多少白眼……」
难怪她会这么委屈。
迷了路,被当成女骗子,然后又被报摊老板吃豆腐。
可怜的小家伙。
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的安慰,不停的哄劝,韩抑刚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耐心。
他曾经听说,鸭子会把张开眼睛后第一个看到的生物当作是自己的妈妈,从此之后会一直跟着它,而那天后来的情况,方晨曦很显然变成刚刚破蛋的小鸭,小鸭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所以再也离不开他了。
她似乎是受到很大的惊吓,回饭店的路上,紧紧攥着他的手,送她回房间时,她却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那种可怜兮兮的眼光让他没有抵抗能力的当起了保母。
她洗澡时,他蹲在门口跟她说话,然后她抱着枕头跟着他回房间,换她蹲在浴室门口等他洗完。
接下来准备睡觉,床很大,一人一边没问题。
问题在倒下之后,他突然又听到细细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翻过身,正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时候,身体却已经早先脑袋一步的从她身后抱住她。
她居然还在发抖。
他将她翻过来,看到她双眼红红的,好像小免子一般。
也难怪,从小过的是公主般的生活,什么时候曾经一个人流落在异乡的街头了,而根据相对论来说,人在恐惧的当下,一秒如日,那种煎熬除非曾经经历,否则很难想象。
「不要想了,越想越睡不着。」
「我知道。」哭了一整晚,她的鼻音到现在还很明显,「可我没办法,我一闭上眼睛,就是想起那些……」
她就在他枕畔,俨然是美人胚子的脸显得楚楚可怜,无助,且需要保护。
他注意到,他们讲话的时候,她一直无意识的搓着右手的掌心,感觉似乎有什么讨厌的东西黏在上面似的。
他握住她的右手,「那猪头刮你这只手?」
点点头。
他将她的手牵起来,朝她细细的掌心一吻。他当时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很自然的就这样做了。
她就在他这么近的距离,少女特有的淡淡香气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觉得很躁动。
然后,他们也就很自然的那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