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示自己是来帮她种竹酒的,米玖乐这才想起来,那日在打铁铺时战慕寒曾经提出要帮她打下手。
种竹酒看起来轻松,但也是体力活,尤其还要背着一坛酒上山,对身为女子的米玖乐与欢欢来说是一大负担,现在有战慕寒帮忙自是轻松很多。
战慕寒身后背着三坛白酒,米玖乐则背着一坛,拿着工具领着他前往竹林进行灌酒的工作。
竹子酒的做法其实挺简单的,挑选两年以上的竹子,在竹子的节附近打一个小孔,并用打铁铺打的那几支针筒将准备好的白酒灌进去,再用小竹节把孔封住,让酒水伴着竹子自然生长,等待两个月至半年的时间,待竹子的清香渗入酒液中就可以将竹子砍下来,看是要倒进酒瓶收藏或是敲开直接饮用皆可。
竹酒的味道比从土坛中酿制出的水酒还好,色泽金黄,芬香浓郁,醇和甘甜,余味长,且竹酒中混有竹沥,更有清热祛痰等效用。
她相信只要竹酒一问世,必会轰动,为她带来广大商机,因此她不能放弃这机会,即使前面有酒牌这巨石挡道,她也会将巨石移开。
“好了。”战慕寒将在竹节上穿好孔的钻子抽出。
“好。”她拿起注满酒液的针筒钻进小洞,将白酒灌进竹子里头,一边看着正在为另一株竹子打涧的战慕寒,想起了鞋子的事情,便问:“战大哥,那天你不在家,我拿了一点东西挂在你家大门边上,你有看到吗?”
“有。”
“那……”她想问他鞋子合不合脚,可是这话到嘴边突然有些问不出口,因为这么问好像有些奇怪跟尴尬,虽然那鞋子是谢礼。
无须她开口他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很合脚,穿起来很舒服,谢谢你,我许久未穿过这么好的鞋子。”
她眼睛一亮,不假思索的说:“你不嫌弃就好,要是好穿,日后我有空再帮你做吧。”
幸好原主的手艺很好,那双鞋子她是凭藉着原主的身体记忆才有办法做出来的。
“那怎么好意思,不用麻烦。”
“不会啦,怎么会麻烦,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千万别跟我客气。”
“到时再,说吧。”即便他想也必须为她的闺誉着想,让一个女子常常为他人做鞋,这传出去会损坏她的名声。
米玖乐手上动作不停,侧过脸看着他处理事情时严肃专注的神情,心底不由得生起一抹疑惑。
“战大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试探性的问了下,“就当我们闲聊,可以吗?”
“问。”
“你成亲了吗?”
“没有。”他取出钻子,用衣袖抹去额头上的汗渍,毫不在意她所提出的问题,爽快回答。
“战大哥,你的一言一行进退有度,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普通人,有可能是武将,且官职不低,只要你愿意,相信有不少姑娘家想嫁你,那你为何没娶妻?”
“你观察力不错,我确实曾经有官职在身,且官位不低。”战慕寒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又选了一棵竹子开始钻洞。
“既然这样,你应该很容易娶到妻子,为何你到现在都没娶妻?据我所知,你也二十六岁了。”她替竹子做上记号,又换了一管针筒继续替竹子灌酒液。
战慕寒停下钻满的动作,抿抿嘴,眯眸遥望青翠苍郁的山顶,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我的出身并不光彩,母亲虽是大家闺秀,可一次跟着自家嫂子上山礼佛,回程时遇到打劫,我母亲遭到凌辱,之后便有了我。
“我外祖父将我母亲赶出家门,母亲无路可去,跳河自杀,被一富商所救。富商对我母亲一见钟情,不介意母亲已怀了我,执意带她回去,母亲因此成了富商的第七房妾室。富商的家人知道我并不是富商的血脉,因此在那里我的日子并不好过,连一个下人都能欺凌我,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母亲十分保护我,常为了我跟府里的夫人对峙。
“十三岁那年我便离开富商家,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后来看到征兵公告,便一股脑跑去报名当兵。我在军队里待了七年,打了胜仗后,上锋给我假期让我回乡探视母亲。
“我回乡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跟那富商断绝所有关系,因为我与富商并没有血缘关系,很好了断,但我母亲是富商的妾室,我不能将她带离,直到她前些年离世,我才有办法将她的遗体带出来。”
米玖乐不做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听他诉说着过往。
“我的身世并不是一件很隐密的事情,纵然有官职在身也难娶世家女子,有心人只要随便打探便知道,那些曾经有过心思的世家打听过后便歇了心思,余下不放弃的也都心思不纯,只想利用我。
“若是不计较身世背景,随便娶个无背景、无见识与手腕的小门小户女子,肯定难以支撑门户,打里府中一切,同时也会成为他人闲暇之余的谈论对象,与其日后成为怨偶和笑话,不如不娶。”他毫不在意的将不娶妻的原因告诉她。
“战大哥,我觉得你的想法太灰暗了,所谓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你爬到足够震慑他人的高位,定会有一群慧眼识珠的女人前仆后继地抢着要嫁给你。”
他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即便你说的没错,但我独身惯了,加上我难以入眠及作噩梦的隐疾,我担心若有一天成亲了,会因为这隐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枕边人,所以还是算了,不要祸害无辜女子。”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当他正视这个问题时,发现这些都是借口,自己其实无法接受和一名陌生女子成婚。
“战大哥,你不要这么悲观啦,你人这么好,我相信你会遇到那个不在意这些,愿意完全接受你、包容你,真心爱你的女子。”米玖乐劝慰他几句。
听到她称赞他是好人时,他在心底轻笑了一声,他是好人?若她知道自己杀人无数,恐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但不可否认,听了她的安慰,他的心情好多了,思想不再那般灰暗。
见他不做声,米玖乐放下手中工具,拍拍他的肩,“好了,战大哥,我们继续走吧,要灌完一大片竹林可不容易。”
“这么多竹子,你要灌到什么时候?”战慕寒眯眸看着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苍翠竹林。
“竹酒也不是每一株竹子都能灌,要选大约两年生的健康竹子才成。”
“你家中已经酿了不少酒,种类也不少,这样难道还不够?”
“要开一个酒庄最少要有几种特色酒,我原本酿的那些酒在市场上不算有特色,想要声名大噪,必须要有专属的招牌。”
“说的也是,没有特色很难竞争。”他认同的点头。“只是你酿的那些酒应该可以出售了,怎么没有看到你上酒楼或是饭馆谈生意?”
“目前还没有办法谈生意,眼前有一大难关要过,但是我不会放弃的。等这片竹林的酒全注好后,我要到隔壁四省去看看。”她神情有些懊恼的说着。
“四省?你一个女子跑这么远做什么?”他不认同的拧着眉头看着她,“还有你说的难关是什么?”
“找生路啊,要不然我会被那一地窖的酒给压垮。”她抱怨了声,之前为了酒牌花了不少冤枉银子,现在打算往四省推销,这期间肯定又要花不少银子,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疼。
“到四省去找生机?暨州的各大客栈酒馆吃不下你的酒?”
“三江地区不能卖酒啊,更别提身在其中的暨州了。”
“不能卖酒?这怎么可能!”
“嘿,别告诉我曾身有官职的你不知道三江地区不能卖酒,除非有酒牌。”
“我当然知道酒商卖酒需要通行文书,但这文书只要到衙门申请造册即可,没有太多繁杂的手续。”
“那是之前,我打听过了,整个三江地区只有梁记酒庄申请到酒牌,其他人怎样也申请
不到。反而四省各地区都可以随意卖酒,如你说的只要到衙门登记即可,因此我想到那里
去找通路,看能不能将我那一地窖的酒卖掉,若不是如此,我也不用舍近求远。”她一脸无奈。
“只有梁记申请得到酒牌?这绝对不可能!”这事让战慕寒感到非常吃惊。
“这是真的,若不是这样,我又何必跑一趟四省?还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违法的事情,可是我的家业就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她忿忿地说:“而且你知道吗?根据卖酒令规定,即使申请到酒牌,每卖出一斤酒就得上交六成利润作为酒税,这等于是做白工,又有谁会去申请?”
“卖酒令?六成?这事情从何时开始,你知道吗?”听到她这么说,战慕寒心下大惊,而后升起一团无名火。
“从新的三江总督吴忠义大人到任后开始,他除了开春时向商家收取去年销售利润总额两成半的税收外,每个月所有商家都必须缴交两成利润做为纳皇金,还要花钱申请牌照,各行各业都有,得按着类别交税,否则不许作买卖,连到市集摆小摊子的小老百姓也要收纳皇金,每一次五文钱到十文钱不等,不缴就不能到市集做生意。”她义愤填膺地说着。
“真有此事?”纳皇金这名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相信你可以自己到街上打听。”她指着镇上的方向。
“不,我相信你说的,我只是难以置信,所以一时间才会有这反应。”
“虽然缴税是每一个百姓的义务,但是吴总督所颁布的法令太让人生气了,这根本就是不给百姓们活路,说什么纳皇金都必须上缴朝廷,可真相如何谁又知道?”她气愤地说出自己的揣测。
“朝廷根本没有所谓纳皇金的税收名目跟你说的卖酒令与牌照规定。”战慕寒神情变得凛冽无比。
“许是地方法规吧,当初听到时我也跟你一样震惊,限制如此多,你现在可以理解我要到四省找出路的原因了吧。”怒气发泄过后,米玖乐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垂着肩膀望着他。
战慕寒沉点下颚,收敛所有怒火,“理解。”
看来有必要让莲生好好调查三江总督吴忠义所设的纳皇金与卖酒令等法规,他住在这里的期间并没有特别去关心民生税收问题,因此并不清楚这事,而今既然让他知道了,那就得好好厘清。
若是这些巧立名目另外收来的税收有进到国库那就算了,若是没有,而是进了某人口袋里,那就别怪他坏人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