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鸡肉摊子生意火热,盛光耀夫妻俩实在忙不过来,使得本来打算把摊子生意交给烟氏,自己整治香方的盛踏雪只好改弦易辙来打下手。
这天一家三人正要收摊回家,收拾器具时,盛踏雪眼角余光发现有块灰扑扑的布料在墙角处飘动着。
她没惊动她爹娘,走到墙角去看,发现一个小姑娘瑟缩在墙角,身上的粗布衣衫又破又烂,头发披散,小脸脏污,嘴唇干裂,竟是许久不见了的阿瓦。
「阿瓦?」她不是该在盛府吗?
阿瓦抬起头来,一看见盛踏雪怔忡了好半晌,两行泪顺着脏污的脸无声的滑了下来,形成两条明显的痕迹。
她喊了声「姑娘」,接着掩脸痛哭失声。
盛踏雪静静的递出帕子,也不出声劝慰,瞧她这模样,心里肯定是堆了事需要发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哭个够,等她哭完应该就没事了。
她转头去篓筐里拿了竹筒,倒了杯水,待她哭声略停,这才递给她。
「先喝口水,润润喉,瞧你嘴唇都裂了好几个口子了,有什么事一会儿慢慢说。」盛踏雪的声音坚定,带着股让人信服的韧性。
阿瓦还真的渴极了,将杯里的水一口喝尽。
烟氏两人觉得奇怪,探头来看,俱是一脸的惊愕。
盛光耀是男人,对内宅的婢女认得的不多,可这阿瓦曾是女儿身边的贴身丫头,他自是知道的。
「老爷、夫人。」阿瓦抹了泪,眼眶鼻头都红通通的,十分可怜。
「你这孩子怎么一身狼狈?发生什么事了?」烟氏以为在盛府当下人,虽然没有多体面,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这像在泥地里打过滚啊!
「娘,这里不方便说话,有什么事回家说。」集市的摊贩虽说已经收得差不多,可多少还是有人经过,阿瓦这身模样一看就是有事,太引人注目了。
「我不能去,去了会给老爷、夫人和姑娘带来麻烦的。」阿瓦的表情明明就是很想跟着他们回去,但是,她重重捏了拳,摇了头。
她已经在这坐了半天,知道老爷、夫人在摆摊,可她没敢靠近,一直到姑娘发现她在这,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惊惧才哭了……
盛踏雪看着她爹一听到有麻烦一脸的想回避,再看见她娘脸上的犹豫和不忍,就自己拿了主意。
「是不是麻烦,我自己会评估,我爹娘也会支持我的。」
盛光耀还想说什么,却让烟氏投来的眼神给制止了,于是阿瓦便跟着盛踏雪回到小切村的家。
沿路,从阿瓦的话中,她才知道阿瓦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原来侍候他们三房的下人,在他们一家三口离开盛府后多数都遭到发卖,秋莲因为善于钻营,在厨房的陈婆子那里谋到了事,阿瓦没有银两可使,便让主事的人卖到了窑子。
阿瓦的相貌不差,原本老鸨想着好好调教,日后也能侍候客人,没想到阿瓦是个有志气的,她先假装顺从,趁着老鸨和打手不注意的时候逃了出来。
她逃是逃了,可打手也发现得快,带着凶恶的猎犬到处追捕她,她最后没办法,只能跳进大水沟里,将全身浸在污秽的臭沟水中,忍着恶臭饥寒,终于摆脱终夜追缉的打手。
一回到家,盛踏雪进房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阿瓦,「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过去了,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去好好洗个澡,今天暂时先穿我的衣服,过两天再给你置新衣。」
阿瓦的情绪平静下来,见姑娘对她不排斥,还是一如当初那样,心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等阿瓦去了澡间,盛踏雪转身出来,迎面碰上烟氏。
「孩子,你这是想把阿瓦留下来?」
「爹不同意?」
「他怕窑子那些人会追来,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盛踏雪想了想,「窑子里的人无非要人和不甘损失买人的钱,且不管阿瓦的样貌如何,她不愿意,窑子就赚不到她的皮肉钱,他们要真寻来,我们要不报官,告他们逼良为娼,要不大家坐下来好好讲,看是要多少赎身钱。阿瓦从小跟着我,对我尽心又体贴,我不能任她被人推进火坑不管。」
如果对象是秋莲,她或许会考虑要不要蹚这浑水。
只是她也不是没有顾虑,阿瓦既然被卖进窑子,契书必然在老鸨那儿,想要回她的卖身契,就非得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不可。
「希望他们不会找到家里来。」烟氏也只能祈求各路神明保佑了。
「那娘是同意阿瓦留下来了?」
「家里现在也不是揭不开锅,阿瓦又是个勤快的,多双筷子我真觉得没什么,就是你爹那有些微词。」
盛踏雪思索了下。「要是爹只是担心惹祸上身,我会小心再三的,您就这么跟爹说吧。」
不管盛光耀的反对,阿瓦就这样留下来了,和盛踏雪睡一间房。
当晚,盛踏雪发现她身上到处青青紫紫,衣服掩住的地方都是被鞭打的痕迹,一入睡就恶梦连连,惊惶无声落泪。
她很心疼,阿瓦是受了大罪的,后来几天,只要发现阿瓦背过身去无声的抽泣,她就会搂住她,轻声安慰,直到阿瓦再度入睡。
这天,赏花楼几个打手竟寻来了,一脚踢坏了盛家的门,嚣张又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
「啧啧,你还真让我们兄弟好找,阿瓦姑娘,我劝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就这么间破屋子,赏花楼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有什么不好?你这样千方百计的逃跑,我们兄弟可是很伤心的,再说,你惹恼了宝妈妈,回去除了一阵皮肉痛,又能得到什么?」楼里那位整治起姑娘来,啧啧,有时连他一个大男人都会不忍看的。
带头的大汉衣裳大敞,露着茂密的胸毛,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凶恶,静静的看着手下相劝阿瓦。
「我死都不回去,你若强逼我,我就死给你看!」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要她活在窑子那种地方,每日送往迎来,她宁可去死!
「哟,你还真是硬脾气,爷儿几个兄弟是今儿个心情好,还愿意好声好气的跟你用讲的,再要不识好歹,哼哼,我的手段你是见识过的,还想再尝尝?」
他一脚踩在凳子上,眼神下流的在阿瓦和盛踏雪的身上溜过,好像她们身上根本没穿衣服,手上还不停的甩动着鞭绳。
刚从集市回来,意外遭人跟踪的盛光耀夫妻吓得簌簌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盛踏雪也害怕极了,可她强自按捺心神,反手握了握阿瓦的手,示意她安心。
她不理会对方的挑衅,径自走到那个被叫流哥的大汉面前,双手放在大腿两侧,没人发现她的拳头捏得死紧。
她认为和这些人讲客套话是没用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阿瓦带走,但是在言词上也不能太过,以免激化他们的情绪。
于是她开门见山的说:「阿瓦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的。」
「你的人?」有人嗤笑。
流哥的眼光射了过来,脸上一道横过整张脸的刀疤看着就骇人,他上下打量着盛踏雪。
「依你这姿色,做个交换也不是不行。」
盛踏雪冷笑,竟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想得美!
「要人是不可能的,我只想知道要付多少银子才能给阿瓦赎身?」
「就凭你?」流哥笑得十分看不起人。
这姑娘有胆识,敢跟他一句来一句去的,这样的女子还真没几个。
「这位大哥以为呢?」
「你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够银钱赎她。」这样的人家恐怕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还想赎人?别开玩笑了!
盛踏雪肃然,「给我一个数目,至于能不能凑出银子,那就是我的事。」
流哥忽然一笑。「我欣赏你的气魄,不过老实告诉你,姑娘家的卖身银哪是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可以知道的,赎身银的多少又如何能决定。」
盛踏雪的脸沉了下来,这人耍着她玩呢。
「姑娘……」阿瓦害怕到全身颤抖,她闭着眼的嚷道:「我是府里的下人,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能卖多少银子?」了不起一两银子就顶天了。
盛踏雪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坐地起价,准备狮子大开口,「看来这位大哥是不肯跟我们好好善了,我也只好告到官府去,让官老爷评个理了!」
她说得硬气,可她也深知这些经营下九流行当的,一定和豪门权贵、官府等等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真要闹到官府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人还不知会是谁?她这只小虾米怕就被人拆成几等分吃了。
流哥怪笑。「想告我?小丫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流老大是什么人,区区官府动得了我吗?」
「我相信天下的乌鸦并非一般黑,仍是有明白事理、愿意替老百姓伸张正义的青天大老爷的!」
「哟,我倒是想知道,这阿瓦是你什么重要的人?用得着你拼了命的想替她赎身?」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我要替她赎身,请回去转告你们当家作主的人。」
明明吓到小脸都白了,却半步不肯退,流哥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可以,不过你得先把人交给我,让我好回去交差,至于如何替她赎身,你自己走一趟去说。」
他抽出一把利刃,咚一声插在桌上。同情归同情,他同情这些被卖到窑子的姑娘,那谁来同情他?
见他亮了刀,烟氏尖叫一声,冲到盛踏雪面前,母鸡护小鸡般的挡在女儿面前,「你有本事冲着我来就是了,对一个小姑娘家耍狠,算什么英雄好汉?」
暖流霎时流进盛踏雪的心底,不过这事是她揽来的,不关她娘的事,她将烟氏轻轻拨到一旁,对她摇头。
「我流老大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很是得意,笑得极痞,手一挥,一群人作势要动手逮人。
一道阴恻恻的嗓音很不合时宜的凉凉响起——
「既然承认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咱们也不用跟他讲道理。」
「谁?」流哥自椅上跳起来。
闻人复一脸闲适自在的走进屋里,彷佛盛家这破房子是他典雅又大气的宅子,气场如皇帝亲临。
「记得,别把人往死里打,留他一口气,我要问话。」闻人复勾了张椅子过来,表情嫌弃的坐下。
又不是手头上没银子,连把能看的椅子都舍不得换,这也节俭过头了吧?
温故二话不说,大手一伸,不费吹灰之力的将看似十分魁武的流哥直接拎起来,抓小鸡似的拽到外面去了。
「喂喂,你究竟是哪个道上的……」流哥的叫喊很快消失。
蛇打七寸,其他打手,其实也就是几个乌合之众,见头子栽了,被温故的气势镇住,转眼逃得不见人影,还有吓破胆的,往后退去的时候摔了个四脚朝天。
盛家的人没见识过温故的功夫,也不知他的深浅,但总的来说,人家手这么一拎,就能把那嚣张跋扈的流哥拎出去,更别提见状抱头鼠窜的喽啰了。
所有的人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无感的只有闻人复一个。
「多亏你来了,这些人油盐不进的,连官府都不怕,我真不知道要拿他们如何是好。」盛踏雪行礼致谢。
「你去哪里招惹了这种闲汉?」他的余光从阿瓦身上溜过,可也就是溜过而已,连个正眼都不愿施舍。
盛踏雪把事情的始末捡着重要的说了一遍,语声刚落,温故押着青了只眼、嘴角瘀血歪肿的流哥进来,往地上一扔,瞧瞧哪还有半点刚才欺负弱小的气势?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闻人复眼光灼灼,唇角还勾着浅浅的笑容,极为魅惑,他询问盛踏雪,压根没把地上的人当回事。
「我愿意付赎身银,只求把阿瓦的卖身契拿到手,其他的我不追究。」
闻人复的表情很是恨铁不成钢,还有一股盛踏雪从未见过的邪佞。「你不觉得直接让窑子关门,铲平它,更省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