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茉在后宫原就处事低调,即使盛宠也从未与其他嫔妃有太多往来,最常来拜访的是季圆圆,不过大多是外殿开朝会之时来闲聊两句或一起用个点心。
因为季圆圆入宫并非自愿,不想遇上萧清澜,在这时候前来最安全。
而今日楚茉正想歇下,却听到含香通报魏婕妤来了,她不由感到纳闷,大概收拾了下仪容便到厅里迎接客人。
魏红来得突然,楚茉自然无法盛装招待,她只是穿着一袭简单的杏色大袖对襟衫,用一条白色腰封勾勒出柳枝细腰,其上系了条紫红色的腰绳,画龙点睛之笔让原本寡淡的衣色明亮了起来。
魏红即使不喜欢楚茉,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会打扮,配上丽色无异相得益彰。
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本来还觉得自己有些姿色,但一遇上楚茉,简直就像背景一样,让她原就嫉妒的心更是涨得发疼。
楚茉行礼后请她入了座,待宫女奉上茶水点心,她才不解地问起了魏红的来意。
「只是想着入宫这么久了,还未与你聊过,过来串个门子罢了。」魏红平素眼睛生在头顶上,今日虽是别有目的前来,却也不想说什么好听话,「我自然也想了解,被陛下另眼相待的宠妃平素是个怎么样的人,如何向帝王邀宠呢……」
想到那个男人,楚茉心里一沉,只是表面不显,清清淡淡地道:「妾身也无甚特别,或许只是刚好入了陛下的眼。」
「是吗?」魏红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你可知在你之前,陛下洁身自好,连贴身宫女都没有,从未真的临幸过任何嫔妃?」
楚茉没有回答,她总不能说「对,我知道,因为传闻中陛下的毛病应该是真的,你们这些人不好好打扮打扮迷惑君王,一天到晚到我这里来找碴做什么」。
她的沉默让魏红以为她都被蒙在鼓里,不由笑得有些讥讽,「严格说起来我还得叫陛下一声表哥,这情分自是不同,知道的也多一些。听说表哥原本不好女色是因为身体有恙,不过显然你将表哥治好了,我倒想问问你,你是用什么方法去掉了表哥那毛病?」
这问题楚茉当真答不上来,当初萧清澜一句侍寝,人就抱上来了,之后也是彼此不断摸索才领略了那乐趣,谁知道他是怎么好的呢?
她瞄了眼魏红,实在无法说出什么真心话,只能敷衍道:「或许是妾身比较会巴结吧?陛下就吃这一套。」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对陛下从无真心,都是巴结似的。」魏红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在这后宫要存活,谁不巴结呢?」楚茉也不正面回应魏红的话,虽说这番说法也多多少少真实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原来这楚茉并不简单,说话也是藏着掖着,魏红觉得自己轻敌了,更加装模作样地道:「陛下只会往紫云阁走,我们再如何诚心想巴结,只怕陛下也看不见,整个后宫之中只有你可能怀上龙子呢……」
「怀不上的。」楚茉幽幽地道。
「怎么会?陛下走紫云阁走得可勤了……」魏红说得有些牙酸。
「妾身喝着避子汤呢。」而且还是御赐的,楚茉苦笑了起来,「妾身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心存侥幸的。」
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和魏红说,还是在和心中的那个男人说了。
这避子汤从何而来,魏红自然心中有数,她买通了春喜替她在避子汤中下药,想让楚茉再也无法生育,可惜那碗药听说打翻了,功败垂成。之后春喜不知怎么惹了圣怒,被贬出紫云阁,她却是没了下手的机会。不过若是楚茉有乖乖地喝着避子汤,那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结果。
横竖楚茉如此认命,魏红索性直说道:「记得太后曾要你劝谏陛下雨露均沾,不若下回陛下来紫云阁时,你也让让贤,请陛下多到我的彩丝院来。」
「好。」楚茉答得干脆,心中却是苦笑想着,说不定不用她劝谏,陛下就会自己渐渐离了紫云阁。
得到如此明确的答案,魏红又怀疑起楚茉未免太好说话,不由试探道:「当真?上回你也是答应了太后,但陛下仍然没踏入其他宫殿一步呢!」
「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楚茉忍住心中那不太舒服的酸意,但说出的话却是出自肺腑,「我在后宫求的也不过是能温饱,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什么勾心斗角我不会,得不得圣宠,生不生孩子,我真不是那么在意,我在意的是……」
她在意的是,她重视的人是不是也那样重视她。如果不再重视,那她也会学着放手。
不洒脱一些,在这后宫要怎么活下去呢?
然而她的话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因为萧清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前,面色铁青地瞪着楚茉,脸上却是冰冷的笑意,「你很好,真的很好,喝着避子汤,不欲生朕的龙子,更不在意得不得圣宠,朕倒不知道你洒脱成这个样子!」
显然他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将两人的对话全数听了进去。
见到萧清澜突然现身,魏红眼中露出笑意,这下事情全往她所想的方向走,楚茉就要倒楣了!
方才萧清澜在承香殿时,魏红其实是在场的,只是避到了后头去。之后萧清澜离去时,她偷听到他欲往紫云阁,便当机立断地抢在他之前过来,并刻意引导楚茉说出那些话。
只要是男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女人偷偷喝着避子汤,楚茉不知避子汤的来处,还以为是陛下让她喝的,这两人之间的误会不是太美妙了吗?
萧清澜如此震怒,魏红不吝惜再加上一把火,一副感慨的模样说道:「陛下息怒。妾身原以为楚美人对陛下是真情实意,想不到只是虚情假意。像妾身只求陛下垂怜一眼便感恩不尽,还得巴巴的上紫云阁来求,结果陛下给楚美人的宠幸,楚美人却不屑一顾呢!」
「滚出去。」萧清澜连看也不看她,冷冰冰地道。
「什么?」魏红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可是他的表亲,他岂会如此无情的对她说话。
萧清澜如今胸口烧着一把火,不欲再与她纠缠,直接望向了侍卫,「把这聒噪的女人给朕扔出去!」
不过片刻,紫云阁的大殿中只余下萧清澜与楚茉,其余宫女太监早就退了出去,只有胡公公站得远远的,虽听不清里头的人在说什么,倒是能看到他们的动作。
他这也是怕陛下在盛怒之下做出自己都后悔的事啊!
此时萧清澜已顾不得旁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听了楚茉与魏红的对话后,他的心很痛。
他如何猜不到撞见这一幕可能是魏红设计的,偏偏他就是中招了,楚茉说的话将他打入了地狱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怒气,逼近了她一步,一字一句想将她的真心问清楚,他想知道这女人的血究竟是不是冷的,「你这阵子对朕热情逢迎,只是你的谄媚巴结?
你对朕从无真心?」
「我……」楚茉也退了一步,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一开始为了好好在这深宫生存下去,谄媚巴结的成分自然是有的,可是后来就没有了啊……
但是说了他会相信吗?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萧清澜又往前一步,沉声问:「你如此轻易地答应将朕推给别的女人,莫非你心中其实并不在乎朕宠爱谁?」
「魏、魏婕妤来意不善,我只是想自保……」
这回楚茉想解释了,但听在萧清澜耳中却是刺耳。
「所以你从没想过向朕求助?上回朕可以将你毫发无伤的从承香殿带出来,一个小小婕妤,朕难道保不了你,还得你想方设法自保?」萧清澜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做为一个帝王,竟如此失败,「你这是瞧不起朕,还是从来没相信过朕?」
楚茉回避了他的眼神,她的确没想过向他求助。自入宫后,承宠这件事在她看来就是个意外,她还是习惯自立自强解决问题,因为她不能老是依靠他,万一哪天他不宠她了,她该何去何从?
她一再回避他的质问,萧清澜觉得心痛得都有些麻木了,「朕再问你,你喝避子汤可是自愿?」
「……是。」楚茉承认了。
方才的句句质问,萧清澜都能按捺住脾气,唯独这一桩他不能忍,怒火整个扬起,「你这般不想生下朕的孩儿?所有的宠爱、所有的关注,朕全给了你,朕真的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
偏偏他可怜见的只对她有反应,这难道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不是的,是妾身以为陛下厌弃了妾身,所以才会命人送来……」楚茉想解释,却被萧清澜狠狠打断。
「送来那个教养嬷嬷,只是要让别人知道,朕并没有因为是你而失去公平,你敢打女官,不就是仗着朕的宠爱?比起其他人,你觉得你那算是受罚?但你倒是抓着这点不放了,私底下向朕抗议,作妖撒泼朕都随你,但你却连朕的后嗣都能拿来向朕赌气?」
这番剖白让楚茉想说的话全吞回了肚里。
他说的对,几乎将她的心态揣摩得十之八九。她敢杠上女官,就是觉得他会站在她这边,但是当教养嬷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难受了,就算一开始不愿喝避子汤,后来不也不问一声就喝下,这不是赌气是什么?
这时候避子汤是谁送来的,反而不重要了。
萧清澜简直气笑了,生平第一次付出真心却是这种结果,如何教他不难受。「朕爱你活得率性、活得恣意,想不到这些率性与恣意,其实就是你的冷心绝情。朕对你的爱意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他说什么?他爱她?楚茉震惊地看着他,所以他是真心的,并不是帝王的逢场作戏,也不是见色起意?
她的喉间不由有些酸楚,像梗着什么。
她真的没想到他会爱她,她以为他对自己的兴趣总有一天会消失,所以即使恣意献媚,自荐枕蓆,她却也偷偷地想守住本心。
她是不是把后宫想得太复杂,把帝王想得太无情?眼前的他有血有肉,竟是千载难逢真情实意的男人?
「朕只问你,我们相处如此时日,你是否真心心悦过朕?」萧清澜闭上眼,沉痛地问。
这个问题楚茉根本不敢回答,也无法回答。她待他一向凭着直觉,想亲近就亲近,想拥抱就拥抱,就是知道他不会推开她。她对他毫无保留,只是因为身为他的嫔妃,本能就觉得自己该是他的人,却从来没问过自己的真心,是不是爱他、心仪他。
比起来,她甚至比处心积虑要博得他注意的魏红还不如了!
楚茉的沉默让萧清澜真的心死了。
「所以,朕只是个能让你安心在宫里混吃等死的保命符。」他幽幽地望着她,一向充满光辉的眼眸如今一片灰暗,「朕错了,把心给你,朕真的错了。楚茉,你真的令朕很失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你?」
不管她再怎么伤他的心,他终究是下不了手啊……
一听到他要处置她,楚茉混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陛下,你可别冲动!别忘了妾身的命格会……」
她当真担心他一时失去理智对她做了什么,到时候苦的还是他。
她已经伤了他的心,真的不想再看见他受苦。
可惜她的话在悲愤莫名的萧清澜耳中,完全成了另一番意思,「怎么?你现在是仗着你的命格威胁朕?你放心,朕不怕的,朕不相信自己身为帝王的气运会输给你一个小小的嫔妃!」
至此,萧清澜的怒火直接越过了理智,他怕自己会胡乱做下什么错事,索性拂袖而去。
胡公公从未见到萧清澜如此生气……不,应该说,萧清澜从来没有如此将脾气外显,显然是心被伤得狠了。
他投给楚茉一个不满又带着些许同情的眼神,缩着头连忙跟了上去。
楚茉却是在满脑子的质问及心痛下,久久无法回神。
片刻后,她才惊觉自己错失了什么,她似乎让曾经到手的幸福就这么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