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雁霎时哑然,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厘清胸臆间这股复杂的清绪从何而来,愤怒、惆怅,抑或是酸楚?
她不明白,只觉得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
“我……我当然生气啊!你要我怎么不生气?”她为自己找到气愤的理由。“你才刚刚签约成为我的经纪人,居然说自己失败?我是谁?我可是方雪雁,台湾当红的时尚女神,我会让你失败?你有了我,只会大大地成功!”
她对他激烈地呛声,就像当年的学姊一样,可他的反应却跟当年完全不一样,他没发火,反倒笑了,抚看额头,很无奈似地笑看。
“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
他摇摇头,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湛眸深邃地望着她。“你真是……怎么说呢?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怎样?”她没好气地回哈。
“不论是胖是瘦,你对自已总是这么有信心。”他温声长语,这话与其说是调侃听来却更像是某种欣赏与赞许。
她倏地心跳加速,粉颊奇异地发烫。“你……错了,才不是那样呢。”她才不是对自已有信心。
她嗓音细微,他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她咬咬唇,忽地又恼了,横填他一眼,霍然起身,双手一拍。“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要搬来这里。”
“什么?!”他骇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朝他诡异地微笑。“你听见了,从今夭开始,我要住在这里,在这间房子,跟你和凯凯……对了,还有小七,我们四个一起住。”
“你疯了吗?!”
隔天,杜信安到电视台找一位相熟的导演。
两人认识差不多十年了,从他入经纪人这行便一直保持密切的联系,他旗下好几个艺人跟这个导演合作过,鱼帮水、水帮鱼,相互提携。
原本导演见了他总要称兄道弟一番,不时约他去喝酒K歌,但自从数个月前他公司宣布倒闭后,便没再和他通过消息,上回在电视台偶然碰见,导演还装忙闪人。
人清冷暖,杜信安看得很透澈,他并不意外,这回前来拜访,也没预期对方会对自己多热络。
果然,导演见他来访,原本还在跟某位美女助理聊天打屁,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急看收拾桌上的文件资料。
“信安,真不好意思,现在没空跟你多聊,我赶着开会。”
杜信安拦住他,笑道。“导演,我听说你最近接了部新戏,是讲大老婆跟小三斗争的故事。”
“是啊,没错,我现在就是要去开这个会。”
“我是来帮我的演员谈合作的。”
“嘎?还有人跟着你喔,我以为你退出这行了。”
“本来是想退出的,不过前几天想想,还是重操旧业好了。”
“是喔。”导演皱皱眉,以为他是要帮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接洽。“这可就难办了,我这部戏的配角差不多都选定了,你知道,都快开拍了,赶看接档,演员档期都得先敲好。”
“我明白,所以我才……”
“就这样,我先走了。”导演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急着闪人,走了两步,仿佛觉得自己太冷淡,有点良心不安,又回过头敷衍地丢下一句。“以后有机会我会帮你留意的。”
以后有机会,那就是没机会喽。
杜信安冷笑。他很明白这个圈子有多残酷无情,人人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道义两个字是狗屁。
“可是导演,你这部戏不是还缺女主角吗?”他好整以暇地扬嗓。
“你从哪里听说的?”导演皱眉,顿了顿,歪歪嘴。“我知道你走投无路了,信安,不过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让新人来演女主角啊!说实在的,你没这么天真吧?不错,我们以前是有点交情,可你不能拿这个当作讨价还价的筹码,这圈子没有谁欠谁的……”
“导演,你是不是误会了?”杜信安以一个手势阻止对方滔滔不绝的叨念。“我没要你卖人情给我,我是来公平跟你谈合作的。”
“你想公平跟我谈合作?”导演一声冷嗤,藏不住轻蔑。“我说信安,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看我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吗?”杜信安朗笑。“我是认真的,导演,我今天是代表我的演员来跟你谈女主角这个角色。”
“呿!哪个新人这么胆大包天,以为自己一出道就能演女主角?”
“是我。”一道清雅的女声轻轻扬起。
谁啊?导演火大地转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这一看,他细小的双眼忽地睁得老大。
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女倚在办公室门边,飘逸的短裙下露出细致修长的玉腿,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顾盼之间,风情万种。
“这不是雪雁吗?”导演如川剧变脸,一下子眉开眼笑,巴巴地迎上去。“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导演,你嫌弃我吗?”她淡淡地问。
“嫌弃?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刚刚说,新人没资格演女主角。”
“对啊,我刚是这么说……”导演修地住口,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杜信安,这才恍然大悟。“信安说的演员就是你?!”
“没错。”方雪雁笑容清冽。“他就是我新签的经纪人。”
这可糟了!瞧他方才都跟杜信安说了些什么?
导演自悔不已,转头忙看跟以前的老朋友陪笑。“哎呀,信安,你可别误会,我们老交情了,你应该很明白我的个性吧?我这人就是说话急了点,没恶意的。”
“我知道你没恶意。”杜信安笑笑,伸手拍拍导演的肩,虚与委蛇这一套他也很擅长。“就是一点误会嘛,别放在心上。”
“是啊,千万别放心上。”导演朝助理比个手势,要她马上送两杯咖啡来招待客人,一面亲自拉了张椅子,按捺方雪雁坐下。
“雪雁啊,我刚说的话你别放心上,别的新人我不敢说,对你我们可是相当有信心的!凭你现在的人气,加上以前在学校戏剧季又得过奖,你的第一部戏肯定是万众瞩目。话说你今天肯来,意思应该是答应演我们这部戏了对吧?这戏是我们电视台打算用来抢占新时段的年度大戏,上头很认真的,说如果是你来演,一定要把女主角留给你。你看过企划案没?女主角就是男主角的正牌大老婆……”
“我不想演那个角色。”方雪雁打断他,摇了摇葱指,那举动,好俏皮又好妩媚。
导演不禁失神,几秒后,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可信安不是说你要演女主角吗?”
“我要演的,是另一个。”
“另一个?”导演惊愕。“你是说你要演小三?”
“对。”她盈笑额首。“我想演那个为了报复男主角夫妇,以保母的身分混进他们家里,诱拐小孩、抢人老公的小三。”
“你不会吧?”导演不可置信。“那可是个坏女人。”
“我觉得是个很有挑战性的角色。”
“这不好吧?会伤你形象的,你可是粉丝心目中的女神,怎么能在萤光幕上使坏?”
“我就想演这个角色。”
“可是……”
“导演,你放心,我会演到让观众都服气的,让他们对这角色又恨又爱。”说着,方雪雁嫣然浅笑,眼波流媚。“而且为了确保我能演好保母这角色,我已经开始实习了。”
“你“实习”?”导演听不懂。“怎么实习?”
“你可以问我经纪人。”她轻巧地把难题丢给另一个男人。
面对导演狐疑的目光,杜信安双手一摊,哈哈干笑两声。
住进他家、帮他照顾凯凯,这就是她所谓的“卖习”。
这要他怎么向导演解释呢?弄不好会传出绯闻,大伤她这个时尚女神的形象。
问题是她自己好似不怎么在乎,他花了整个晚上对她剖析整件事的坏处,她依然坚持要搬进来。
而且在与他一同拜访过导演跟电视台高层后,她便要求他开车载她回家,帮她收拾必要的行李,拿他当搬家苦力来使唤。
她足足收了两大行李箱的衣物、一纸箱的书籍和DVD、两盆她细心呵护的仙人掌盆栽,还有送给凯凯的礼物。
“这几个口袋怪兽的娃娃,是我之前从日本带回来的,本来想送给一个朋友的儿子,但他们全家出国玩了,就先送给凯凯吧!我看他房里摆了个皮卡丘玩偶,他应该喜欢看这部卡通。”
“他是很喜欢看。”他不得不佩服她细心的观察。“他妈给他买了一整套的动画DVD。”
“那太好了!”她将绒毛娃娃收进一个纸箱里,和盆栽放在一起,命令他仔细搬运。
他来回两趟,才总算把东西都搬上他的老爷车,老爷车气喘吁吁地上路,她则是开看她那辆娇贵的Minicooper,优游自在地跟在后头。
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他家山下的超市,她戴上帽子和墨镜,遮去大半张脸,拖他进去买了几大袋食材与日常用品。
接着,两人才去幼稚园接讥凯回家。
杜诗凯认出雪雁姊姊的座车,马上把老爸丢一边,兴高采烈地坐上名牌车,方雪雁亲自替他系安全带。
这小子可好命呢!
杜信安嫉妒儿子能得到美女温柔服侍,自已只能提看大包小包站在一边当傻瓜,唉,真是待遇大不同。
谁知回到家后还有令他更呕的,她将从超市买来的清洁用品递给他,要他开始大扫除。
“你说什么?”他愣住。
“我说,你屋子里乱成这样像话吗?麻烦打扫干净。”
“你要我打扫?那你呢?”
“这是你家还是我家?我是客人还是主人?当然是你这个主人负责打扫,提供客人舒适的居住环境。”
她双手环抱胸前,朝他绽开的笑容甜美得几乎可以渗出蜜来。
但这只是假象,事实上她对他的态度一点也不甜蜜,甚至可用傲慢来形容。
她以为她是谁?女王吗?
“快点打扫啦!还有我住的客房,一定要特别扫干净喔,顺便把刚才买的新床单换上。”
很好,真的拿他当佣人呼喝了。
杜信安暗暗磨牙,清锐的眸光射向她。“我打扫屋子,那请问方小姐这个‘保母’要做什么呢?”
她耸耸肩。“你自已都说啦,我是保母。”
所以呢?他眯起眼。
“我的任务当然就是陪小朋友玩啦!”她一把将一旁的小男孩揽进怀里,娇笑地问。“你说对不对,凯凯?”
“嗯,对!”凯凯猛点头,再同意不过了。
基本上不论她说什么,这死小子都会毫不犹豫地附和吧?
杜信安歪歪唇,不屑地扫一眼相当没节操的儿子。
凯凯才不理他,朝他扮了个鬼脸,仿佛故意要气他似的,纤瘦的臂磅环抱着方雪雁,小脸更不客气地贴在她性感柔软的大腿上。
这简直是公然吃豆腐啊!
杜信安不可思议地瞪看儿子对方雪雁实行“性骚扰”,而她一点也不生气,笑得花枝乱颤。
“走吧!凯凯。”她牵起小男孩的手。“我们到你房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真的吗?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一大一小手牵看手,快乐去玩耍,留下他呆呆站看,一手握看抹布,另一手拿看一瓶清洁剂,面对整间凌乱不堪的屋子。
很好,非常好。
今天,杜信安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身为一个单亲爸爸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