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思思……”
高久思不理他,独自一人伤心着。
“思思、思思,开门。”他不死心的叫着。
她一句话也不回。
一直等不到她来开门,初六绕到后头的窗边,打开窗子,爬了进去;一个多月前,有一回也是这般,思思在生气,不理他,他就无师自通的跑去爬窗,溜进她的房里。
听到窗边传来的动静,高久思回头觑了眼,见他爬着窗想进来,她冷着脸斥道:“你出去!”
“我要拿这个给思思。”爬到窗棂上的他从衣襟里掏出适才跑回去拿的那朵金花。
“我不要,你走。”她别开脸不理他。
他翻过窗子,跳下来,拿着手里那朵黄金打造的金色花朵,走到她面前,塞到她手上。
“给思思,思思不哭。”
她推回给他,怒道:“我说了不要!”那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她不能拿。
他再塞到她手上,坚持道:“给思思,盖茶铺。”他虽傻,却也知道这朵金花的金叶子可以买东西,茶铺烧了,她很伤心,他想让她再盖回来。
看见她满脸泪痕,他想让她开心,抓着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打了一下,“思思打,不哭。”
“打你有什么用,奶奶不会再回来了。”她哽咽道。
“我去叫奶奶不要睡觉。”初六说着跑到床榻边,摇晃着已溘然长逝的高曲氏。“奶奶醒醒、奶奶醒醒,快点醒醒,不要再贪睡了,思思哭了,奶奶快点醒醒……”
听着他一声声叫唤着奶奶,高久思听得心头又酸又涩,泪落得更凶。
他抬头见她哭得脸又要淹水了,连忙跑回去抱住她,拿着衣袖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哄道:“思思别哭,我再去叫奶奶。”
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关心和着急,高久思心上那抹怨,在他那关怀的眼神下渐渐散去。
本来就没有道理怨他,面对这令人哀痛的一晚,即使他傻,却已尽力用着他的方式安慰她了。
她偎靠在他怀里,“初六,我只剩下你了。”
他伸出双臂搂住她,一手拍抚着她的背,“思思不难过,我陪着思思。”
他的怀抱煨暖了她冰凉的心,在这一刻,高久思心里真真正正拿他当自个儿的丈夫看待。
她的丈夫虽傻,又不懂人情世故,但这种时候有他陪在她身边,至少这漫长的一夜没那么难熬了。
高久思先办了高曲氏的丧事,至于重建茶铺的事,要等办完丧事再说。
高家先后遭遇不幸,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替高老太太的死惋惜,老太太生前为人和善,街坊邻居若有事求上门,只要能力所及,她都会伸出援手帮上一把。
因此出殡这日,不少人感念老太太的恩情,特地前来相送一程。
丘家母子对高家没少落井下石,人前人后四处说那是老天爷给高家的报应,因为高家退了丘家的亲,所以不只茶铺在高久思大婚这日被烧,就连高老太太都在她成亲这晚过世,这不是活生生的报应是什么?
水云镇上有部分人信了,也有人斥为荒唐,谁都知道高老太太早就重病在身,没能熬过去也是在情在理,至于茶铺被烧的事乃是有人蓄意纵火,官府正在追查这事。
就在高久思忙着办丧事时,京城来了个人,去了保安城那位言大夫的府上。
“言峻,你真不打算回京了?以你的医术,在这样的小县城里待着未免太屈就了。”来人是个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的男子,他把玩着拇指的玉扳指,俊美的脸庞透着抹漫不经心。
“医治病人在哪里都一样。”言峻亲手沏了杯茶递过去,俊逸的脸庞噙着抹淡淡的笑意。
男子接过茶,慢条斯理的饮了口,“不一样,在京里诊金收的多,而且我听说你是在躲什么人,这才跑回乡来。”
言峻看他一眼,“要真躲人,我就不会回乡来了。”
男子闻言,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沉声道:“难不成你不是在躲人,而是在等人来找你?”
似是觉得他的问题不值得回答,言峻摇首没接腔,反问他,“陶七,你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这儿,该不会只是为了找我叙旧吧?”
他不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足够深的交情,能够让这位以懒闻名的陶家七少爷舍了京城的安逸生活,跑到偏僻的保安城来。
“自然不是,你先前不是写信给孟陵,提到不久前见过一个与安长念长相神似的人吗?”他与孟陵是一块长大的好友,言峻还是孟陵引介他认识的。
“你是为他而来?难不成他真有个孪生兄弟遗落在外?”言峻讶异道。
“他哪来什么孪生兄弟,可能就是他本人。”提起这位被京里人称为京城三霸之一的安长念,陶七就没什么好脸色。
“他不是在京城吗?”
“几个月前他出海去玩,结果遭了船难,整艘船翻了,可把皇后娘娘和我舅舅急死了,遣了人四处去找,至今都没消息。”他母亲与安长念的父亲泰阳侯是兄妹,他与安长念算来是表兄弟。
言峻那封信是写给孟陵的,而后孟陵又把这事告诉他娘,孟夫人在前段时间进宫探望皇后,闲聊间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遂把这事告诉泰阳侯。
泰阳侯先前得了消息,听说湘平那儿有人见到疑似安长念的人,赶着要过去,便抓了刚好得空的他过来这里,帮他瞧瞧言峻信上说的人会不会是安长念。
言峻闻言道:“听你这么说,说不得那人真是世子,不过……”
“不过什么?”
“他似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还有些痴傻。”
他在京城那段时间,与安长念虽没有什么往来,好友也见过几次面,但那天那人陪着那对祖孙来求诊,见到他却丝毫不认得,兼之他当时的神韵异于往日,一点都不像那位为人张狂霸道的世子爷,因此他没把他与安长念想在一块。
写信给好友时,他只是把这事当成玩笑,说安家指不定有个儿子流落在外,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有可能是安长念。
听言峻这般说,倒是勾起陶七的兴趣来,“他人在哪?我去瞅瞅。”
他对这位表弟一向没什么好感,仗着有个备受皇上眷宠的皇后姊姊,在京城横行霸道,没少得罪人,得知他有可能变成傻子,他想去看看安长念的笑话,也好等回京的时候说给其他人听。
“我也不知他的住处,你若想见他,我差人帮你打听打听。”那日他是陪着那对祖孙前来求诊,与那对孙祖似乎颇为亲近,只要打听到那对祖孙的住处,应当就能查到他下落。
“这金花你拿回去,小心放好。”高久思按水云镇的习俗,守完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今日一早,她将那日初六塞给她的金花还给他。
这些天来,初六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向坐不住的他这次却不吵不闹的跟她一起守在奶奶的灵前,只要见到她哭,就过来抱住她,哄道:“思思不哭,我陪着思思。”
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可对她而言就足够了,再多虚情假意的安慰,都不如一句真心实意的话来得受用。
初六不肯拿,把那朵金花再塞回她手上,“不要,花花给思思盖茶铺。”
“这是你唯一拥有的……”
她话未说完,他便说:“我有思思了,给思思。”他不要思思伤心,他想要思思高兴。
她怔怔的望着他脸上那抹认真的表情,接着想到:对啊,他们都已成亲了,已是夫妻,还分什么彼此呢。
把这朵贵重的金花送给她,代表着他对她的心意,她收下再替他保管好就是,她手上还有些银子,足够支应茶铺的重建,不至于要用到这朵金花,再不济,还有奶奶生前交给她的那匣子首饰。
这么一想,高久思收下了那朵金花,“好,那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他指着她唇瓣微微漾起的笑,眼睛一亮,“思思笑了。”他好久没看见思思的笑容,像看见什么珍宝似的,直勾勾盯着她的笑颜,看得目不转睛。
“傻瓜,我笑有什么稀奇的。”她替他顺了顺衣襟,叮咛他,“办完奶奶的丧事,接下来咱们要开始重建茶铺了,你要给我好好打起精神来做事,不许偷懒喔。”
他重重点头,“我不偷懒,帮思思。”看着她的笑,他也咧开嘴。他喜欢看她笑,不喜欢看她哭。
“走吧,咱们去找何叔他们商量重建茶铺的事。”高久思牵握起他的手,走出家门。
此时一脸困倦的陶七,正带着几名随从来到水云镇。
言峻前几天帮他打听了,说到那个神似安长念的人跟着一对祖孙住在水云镇,但他懒病犯了,死活不想出门,只想与床榻相亲相爱,一直拖到舅舅派着同来的护卫看不下去,一早把他叫了起来,抬出舅舅逼着他来,他这才不得不过来一趟。
当初虽好奇想瞧瞧安长念是不是真的变傻了,可先前等了数日,把这兴头都给等没了,这会儿坐在马车上,他意兴阑珊的打着呵欠。
“七少,咱们到了。”庞度骑着马靠近马车旁禀道。
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是泰阳侯得力的左右手,心系儿子的泰阳侯让他保护陶七过来,调查言峻所说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他失踪多月的儿子安长念。
陶七下了马车,望见的是已烧成废墟的茶铺,他没好气的回过头,瞪向庞度,要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茶铺在哪?”
庞度沉声启口,“我方才打听过,这里确实是高记茶铺没错,但数十天前夜里起了场火,把茶铺给烧光了。”他先一步赶在马车前来到,发现茶铺烧了,询问隔壁的铺子是怎么回事后,才得知了原委。
“那人不会也给烧死了吧?”陶七皱起眉头。
“那倒没有,当天茶铺东家办喜事,所以茶铺里头没人,我打听到那东家的住所就在不远处。”庞度顿了下,接着说出打探到的另一件事,“还有,那疑似世子爷的人,就是那晚与茶铺女东家拜堂成亲之人。”
闻言,陶七一直懒洋洋的俊美脸庞陡然来了精神,“那还杵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要知道他这位表弟可是眼高于顶,他舅舅和皇后娘娘前后帮他相了好几位千金小姐,但他见了人之后,不管再美的姑娘都能让他挑出毛病来,不是嫌人家姑娘长得胖,要不就是嫌人家眼睛小,或是皮肤黑、个头矮、鼻子塌,总之,没有一个人能令他满意。
舅舅从小纵着这唯一的儿子,什么都依着他,他不肯娶,他也没勉强,要是言峻说的那人真是安长念……嘿嘿嘿嘿,那可就有意思了,他真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位女东家,看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来到高家,庞度拍了门,等了半晌都不见有人应门。
此时路过的一个胖大婶见他们几人衣着不俗,问了句,“你们找谁呀?”
“听说高记茶铺的东家住在这儿,咱们来找她。”庞度说道。
“你找久思啊,她出去了。”
“我听说她成亲了,那她丈夫呢?”
“你说初六啊,我刚瞧见他跟着久思一块出去了,他一向粘久思粘得紧。”这大婶回答完,好奇的打听,“对了,你们打哪来的,为什么要找久思?”
“咱们有些事想问她。”庞度避重就轻的回答,再问:“大婶可知他们何时会回来?”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多谢。”庞度见问不出什么了,看向陶七请示,“七少看咱们是要在这等,还是先到镇上的酒楼歇歇,晚点再过来?”
要他在这里干等他可不干。陶七吩咐道:“先去酒楼吧,留个人在这守着,等他们回来,再把人带到酒楼来见我。”
“是。”庞度应了声,安排了个人在高家门前守着,一行人转去镇上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