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辞官离京!」
西陵风行龙颜大怒。
「皇上,您好歹也清清陈年耳垢,臣说的是臣想外放,到地方为官,您哪只耳朵听见臣想辞官了?臣还觉得当官能捞到不少好处……」无官不贪,马无野草不肥。
「口误、口误,是水至清则无鱼,臣到地方上也是为皇上分忧解劳,查查天高皇帝远之处有无酷吏恶官。」帮您卖命也有十年了,该放我逍遥了。
三皇子死后,他身后的党羽悉数落马,户部尚书莫盛天也在其中,他的尚书之位由侍郎孟明森顶替。
在此时,莫放野也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带着管家和几名奴仆回到东山村,和东山书院山长比邻而居。
忘了说,孟二元拿着儿女给的银两买下一座山,在女儿的建议下,他花了三年时间建了一间书院,里面有宽敞的课堂、藏书一百万卷的图书院,学生蜂拥而至。
从启蒙班到秀才班一共有两千一百八十二名学生,夫子百名,校舍内设有六艺场,方便学生习艺。
莫盛天失势了,莫放野致仕了,莫家只剩莫长欢独撑大粱,京中众人嘲笑莫府完了,后继无人,一个家族就一名子弟入朝为官,想必没多久也要没落了吧。
谁知这时候新帝开始封赏功臣,莫长欢占首功,封为「安平侯」;小国舅顾清真直喊威武,便御赐「威武侯」;孟家兄弟拒不受封,因此御赐「免死金牌」一面。
皇后娘家亦有封赐,不过不是昔日的锦阳侯府,而是国子监祭酒顾四郎,他有女成凤,封国公爷。
当然还有蒋家一家人,他们由边关被调回京了,统领京中的京卫营、武让营、虎贲营,蒋仲城为兵马大元帅。
看见许久未见的亲人,刚封为二品魏国夫人的蒋秀翎哭得两眼都肿了,抱着头发花白的爹娘久久不放,被她三岁的小外孙女笑——
「姥姥,您的泪水如滔滔江水,快把我淹了。」
喝!这丫头不是也是穿的吧?说话太妖孽,她娘孟淼淼如是想。
「那也不用辞掉现在的官职,朕赐你代天巡抚令牌,你在外面绕一绕,走一走就回来,朕没你不习惯呀!」有莫长欢在,他就心安,他们夫妻俩的脑子不知怎么长的,太凶残了。
「皇上呀!臣不是皇上。」莫长欢都近而立之年了,还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取同情。
「什么意思?」他又想设什么坑让人跳?
「因为臣不是皇上,所以臣不想像皇上一样做牛做马的,从早做到晚没得休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饭还要用银针试毒,每道菜只能吃三口,而且吃进嘴里都是凉的……啊!皇上,您怎么了……」他说错什么了?
「朕想哭。」西陵风行挽袖拭泪。
「嗄?」他把皇上说哭了?
「想想朕比你可怜,只要没有重大刑案,你一下朝就能回府抱儿女,与妻子拉拉小手,甚至出城踏青,爬山玩水兼烤肉……」他太羡慕了,烤肉是什么滋味他都忘了,只能吃冷掉的硬肉。
「呃!这个……」莫长欢有点心虚,皇上肯定在他身边派了密探,不然为何知晓他家小事一、二、三……
莫长欢在这里疑神疑鬼,怀疑皇上的品德,殊不知是他的妻子入宫和皇后娘娘闲聊,不经意提起一些趣事,小皇子、小公主听了觉得很有趣,便闹着他们父皇。
「莫爱唧,朕下了朝还得批奏章,有时批到夜里也批不完,你看自从朕做了皇上后,后宫再无皇子、皇女出生,你说朕可不可怜?」想想他有好些天没临幸皇后了。
「这……」莫长欢把头压低,怕被迁怒。
「朕的事忙都忙不完,你有胆说要外放,是朕平日对你太好了吗?」哼!这人要是早说建水车一事,江北也就不至于旱灾一片,百姓求救无门。
水车一建,抽取远处的川水灌溉,旱象舒解。
「那个……呃,皇上,是臣的妻子想家了,想回去陪陪孟家的爹娘,所以……您也知道臣一向唯妻命是从,要是您的小姨子、臣的妻子心情不好……」您晓得的,后果很凄惨。
莫长欢一丢眼神,西陵风行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凶名在外的小姨子的确不好惹。「呃!那就去三年吧。」
「不行,三年太短,淼淼说岳父岳母的年岁大了,再不陪他们就来不及,至少得待个十几二十年,为他们送终才行。」他连「送终」都说出口,可见有多么不怕死。
被三个舅兄揍死。
「万一一、二十年还死不了呢?」西陵风行气笑了。
「那很好呀!表示我岳父岳母长命百岁,我家淼淼说不定答应再生一个。」他家女儿太萌了,他还要再生女儿。
萌是妻子说的,表示可爱爆表,但爆表又是什么?
再生一个……他也想呀!「莫爱卿,国子监祭酒与魏国夫人也是你岳父岳母,你要丢下他们不顾?」
「喔!岳父已经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应东山村岳父之邀到东山书院当夫子……」啊!他好像说太多了。
西陵风行面色一黑,冷视他的股肱大臣,「你们都走了,就留下朕和皇后孤零零的守着皇宫?」
「您……呵呵……您是皇上,能者多劳,自古圣贤多寂寞,您就认命吧!」嘿!嘿!他要逍遥去。
「朕不许,都给朕留下。」他是一国之君,为何要认命。
「皇上,您不想淼淼的二哥不卖粮,三哥的商铺关门不卖货吧?我们会饿死的。」民以食为天。
「……你们就会威胁朕。」早知道不当皇上,每天做牛做马还要被臣子欺负。
「皇上,已经有流言说臣和国公爷恃宠而骄、功高震主了,臣不愿皇上为难。」如今后宫中皇后独大,椒房独宠,没法靠女儿升官发财的官员难免有怨言。
太子逐渐长大,可以独当一面,若再有秀女入宫,真能生下皇子与太子一争吗?
这便是他们的忧虑。
西陵风行目光一沉,露出苦笑,「九年,最多三任,你们都得回来,朕的皇子需要你们扶持。」
那时太子也该接手朝政,替朝廷办点事,有他小姨护着,应该能一路顺畅,那女人聪慧得逆天。
「是,皇上,臣一定回来。对了,皇上赐臣一面『如朕亲临』的令牌吧,让臣能先斩后奏,上至皇亲、下至昏官,只要证据确凿,臣都能杀。」面对地方的恶霸,他也要自保。
「准。」
莫长欢一听,笑了,「臣告退,皇上保重,臣行囊都装上车了,就不用再办交接了,由刘铭接任刑部尚书。」
「什么,都装上车了?」他分明早就想走了,居然还来这套「先斩后奏」,太可恶了。
「皇上,臣走了,别太想臣……」一溜烟,莫长欢蹦出老远,飞快的往宣门的方向跑,彷佛身后有恶鬼追着。
「回来,朕还没说完,你等一下……跑得真快,这个混蛋……」没有这对夫妻的京城该有多孤寂?
莫长欢偷笑。
蛋什么蛋,他家淼淼才是最重要的。
「快走,免得皇上后悔派人追上来。」莫长欢一跳上马车,马上让人挥鞭疾驰,直出城门。
在马车内等待多时的孟淼淼开口了。
「几年?」
「九年。」
「才九年呀!」这男人真没用,若她去谈判,最少十五年。
「淼淼,该知足了,皇上差点不让我们走,是我好说歹说他才肯放行。」他擦了擦虚汗。
「算了,能走就走,时候到了再看看。」反正报个伤残就不能再当官了,皇上难道要一个「伤残人士」上朝?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难不倒她孟淼淼。
阔别了十余年,东山村,我回来了。
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二十天到达平林府城,新任知府莫长欢无视地方官员的夹道欢迎,直接陪妻子回府城境内的东山村,约半日车程,把众人看傻了。
一入村,其实景致没多大改变,就是路边的野树换成桃树,多了不少眼生的孩子跑来跑去。
矗立在村头的两间相连房舍飘出袅袅炊烟,熟悉的饭菜香一阵阵传来,令人垂涎三尺,「娘,我回来了……」
这根木桩怎么挡门……咦!会动?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木桩……呃,一个五岁大的孩童两手一张,挡住来者去路。
「那你又是谁?」挺好玩的。
「我爹说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字,不然他们会捉住我跟我爹娘勒索银子,所以我绝对不会说我叫孟尔文。」小胖墩得意洋洋地扬起鼻子,一副万夫莫敌的样子。
「喔!你叫孟尔文。」三哥的儿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好,有坏人,要赶紧通知爹!
孟淼淼笑着捏捏他的胖脸,「莫老大,交给你了,把他摆平了,挡我路者,杀!杀!杀!」
一个容貌俊美、肤色白皙的少年一脸无奈的走过来,「娘,不要叫我莫老大,真难听,又不是干土匪的。我叫莫长卿,曾祖父取的,您再乱叫曾祖父会生气。」
「你曾祖父从不对娘生气,倒是你这么不乖,真是我生的吗?」要不是长相像爹,她真以为是抱错的孩子。
一板一眼的样子像老学究。
「娘,我最乖了,我喜欢您喊我莫老二。」牙掉了一颗的小男童口齿不清,莫老二听来像摸老二。这……
算了,童言无忌,风吹过便散了。
「马屁精。」莫长卿眼露不耻。
「哥哥嫉妒我。」小小莫神气活现的神情和他娘如出一辙。
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一名小女童跳下马车,跑向一旁的小胖墩,在他的耳边说——
「鬼来捉你了。」
然后又跑掉,捂嘴咯咯笑。
小胖墩吓了一跳,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哭。
「祖母、祖母,有坏人,好多的坏人,您快出来打坏人,坏人要捉走您的小孙孙,哇呜……坏人……」
「坏人」站得如松直立,一、二、三、四、五,大大小小五只,捂着耳朵忍受杀猪似的哭声。
「谁敢捉我孙子?老娘砍死他……咦!你……你是……淼淼……」拿着板刀冲出来的秋玉容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冲着她笑的一家五口,眼中蓄满泪水。
「娘,我回来了,我好想您……」咦!娘眼睛花了吗?怎么和她错身而过,娘没瞧见自己的心肝肉?
「哎呀!姥姥的小心肝,你长得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真讨人喜欢呀!姥姥一见你就欢喜……真像呀!」
「姥姥!」甜糯的嗓音一喊。
「乖,姥姥给你糖吃,」哎!真喜人,活似小仙童。
「娘,我还在。」脸黑一半的孟淼淼拉拉她娘的袖子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女儿争宠,你害不害臊呀!」这小脸蛋多白嫩,跟剥了壳的白煮蛋似的。
「娘,您有了小肝就不要大心肝了,我伤心、我难过,我哭给您看……」孟淼淼作势揉眼睛。
「还装,你爹跟你哥哥们都不在,这招对你娘没用。还不去菜园子摘几把菜来,看你想吃什么,娘给你烧。」别说她偏心,孙女、女儿一样亲,她都疼。
看着秋玉容一手抱着外孙女直逗她笑,又一边不忘带几个外孙,孟淼淼是真伤心了,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失宠。
「淼淼不难过,我疼你。」看妻子扁嘴的孩子气神情,好笑在心的莫长欢轻哄着,搂她入怀。
「还是长欢哥哥对我最好,坏娘。」见异思迁。
「再说我坏,晚一点就没得吃了,还不去摘菜……都养得娇气了……」都被她爹、哥哥们还有丈夫宠坏了。
「是,娘。」娘是兔子耳朵,耳听八方。
「我陪你摘菜。」孟家的菜园子他很熟。
「长欢哥哥,我们回来了是不是?」她怕这是一场梦。
「是,回来了。」他深情凝望。
回来了,回到最初的开始,孟淼淼回家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