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江边,昨夜波涛汹涌的江面如今已平息下来。寒招财呆愣愣的蹲在江边,一脸宛如被雷劈了的惊愕表情,瞠大双眼,瞪着映在江面上自个儿的倒影。
“发生什么事了?”路挽风上前询问。
“我、我……”她抬手摸着自个儿的腮颊,满脸不可置信,“这是我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晨曦下,他看清她有着一张芙蓉脸,双眼澄亮,整个人清艳柔媚,他隐约觉得她有几分面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而此时她柔润的粉唇张着,流露出一抹迷惑之色,似是被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惊到了。
“我……”她张着嘴,因为太过震惊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她原本的脸啊,原来的她不是长这模样,更没这般艳媚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一觉醒来就换了张脸?
等等,一切的事似乎是从她昨天在那艘船上醒来后开始不对劲,原本她一直以为自个儿是在作梦,可客船倾覆,她落在水里,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绞痛,以及吃到的那些酸涩的荔枝,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宛若真实。
该不会是……
“唔—”突如其来的头疼,令她两手紧紧抱着脑袋,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那些片段交错的浮现在她眼前。
见她神色痛苦,路挽风吃了一惊,上前关切的询问,“姑娘,你怎么了?”他担心她一个不小心会栽进江里,抬手轻扶着她的肩。
待那头疼渐渐止息,寒招财深吸几口气,理清思绪后,她抬手抹了抹自个儿的脸。适才她接收了这具身躯里残留的一些记忆。
这身子的原主儿叫娄竹心,死在先前那场绞痛里,而后,她的魂魄不知怎地被吸引进这副身躯里。
在娄竹心死去的时候,她刚巧也出了意外,那时她正端着一碗补药要送去给大哥……
娘想让大哥、二哥考功名,因此自小就送他们入族学去读书。
不像自小调皮坐不住的二哥,大哥书读得极好,两年前才十六岁时,已考上秀才,夫子认为今年的乡试,大哥有机会能考上举人,娘很高兴,每夜都熬补药给大哥吃。
她端着补药经过二哥房前,那时二哥刚巧从屋里跑出来,撞上了她……然后,再醒来时她就在船上了。
昨夜她一直想不起来这事,随着她接收娄竹心一部分的记忆,才忆起。
寒招财忽然蹙起柳眉,她该不会是被二哥一撞给撞死了吧?所以她的魂魄才会跑到这娄竹心身上来。
若是如此,那向来疼爱她的爹娘还有大哥、二哥还不伤心死,尤其是撞死她的二哥,岂不要自责死。
不成,她得回去一趟,告诉他们她没死,只是换了个壳子,而且这身子的脸比她原来那副还美上几分呢,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正这般想着,她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嗓音!
“我想起来了。”
她闻声下意识的抬首望过去,下一瞬,就听见对方接着说:“你是娄家的四姑娘。”
寒招财这才瞧清路挽风的长相,这人眉如墨染,鼻如悬胆,倒是生得一表人才,但那神色却十分冷峻。
“想不到这么巧,娄姑娘竟与我搭了同一艘客船。”
寒招财没想到他竟会认得这身子的原主,一时之间犹豫着要不要否认,她打算要回自个儿的家去,如今被他认出来,万一原主的家人找来,可就麻烦了。
下一瞬,有段记忆一掠而过,她讪讪的从他身上收回眼神。
娄竹心的父母曾经想将她许配给眼前这叫路挽风的人为妻,可没想到人家瞧不上她这个庶女,拒绝了。
暗暗倾慕他的娄竹心,为此黯然神伤许久。直到数日前因着外祖母生辰,娄家的几个男人都有事,娄竹心上头三个姊姊又都已出嫁,她嫡母便支使她携了礼,去江扬城替外祖母祝寿。
回程时,她们主仆一行六人搭上那艘翻覆的客船,如今那同行的三名家丁和那伺候娄竹心的婆子和丫头也不知是死是活。
见他在认出娄竹心的身分后,脸色便有些冷淡,约莫是也想起去年拒绝与她结亲的事,且听他适才那话,好似怀疑她是刻意与他搭乘同艘客船,寒招财心里有气慢条斯理的酸他几句,“若是我早知你在那船上,我就不搭那船了;但若非我搭了那船,这会儿你只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娄姑娘的救命之恩,路某自是不会忘记,此前我倒是未曾听说娄姑娘会凫水。”听见她话里透着抹嘲讽,路挽风登时明白自己想岔了。他是为了要赶回苏云城,才临时决定搭上那艘翻覆的客船,她自是不可能事先得知。
他是去年陪着祖母去城外问心观拜神,偶然间在那里遇见陪着嫡母去的娄竹心,两人因此有过一面之缘,不久,娄家便使人来说亲,有意想将娄竹心许配给他。
路家与寒家虽都是商户,但他们两家往来不多,他们路家自百年前便是官宦之家,先后出过不少三品以上的大官,不过在曾祖父那一代,因遭了牵连,路家在朝为官的几人全被罢黜。
隔了约莫十年之后,路家终于有一人被起复,因着路家人为官一向清廉,一大家子的男人又都是手不能扛、肩不能挑的书生,这十年间,日子竟过得捉襟见肘,最后沦落到变卖祖产的地步。
曾祖父为防再发生此类事情,订下规矩,此后只有大房、二房的子弟需进学考功名,三房则行商。
他祖父便是曾祖父的第三子,故而从那以后他们三房便开始经商,经过祖孙三代的经营,如今路家三房已是富甲一方。
而娄家却是靠着将女儿嫁给那些官宦人家为妾,或是做填房,借此与那些官员攀上关系。
也不只是娄家如此,其他商户也有不少人这般行事,不过他对这种依靠家中女子来攀权附贵的事有些瞧不上,故而在娄家提出有意与他结亲时,便一口回绝。
寒招财轻描淡写回他一句,“我会什么,难道还得差人告诉你不成?”
回头瞥见江面上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她用五指细细将那一头黑绸般的长发仔细梳理好,簪子、发钗全都掉进水里,她随手折了根细藤蔓暂时先扎起来,绑在脑后。
路挽风用不着看,知晓自己多半也一头乱发,原先束在发髻上的玉环早不知遗落在哪里,他学着她用五指梳理过后,同样去折了根藤蔓,随意扎起来。
“娄姑娘,咱们找路离开吧。”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她又是自个儿的救命恩人,他不好丢下她先走。
寒招财瞅了眼初升的朝阳,和湛蓝的晴空,有感而发道:“雨过天青,真难以想像昨天曾下过那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雷雨,让一艘偌大的客船倾覆沉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出来……”
闻言,他想起那些随从也不知是生是死,但此时他落难在此,也无计可施。
“只希望大家都能像我们一般得救,走吧。”他此时饥肠辘辘,打算先去找些吃食来填饱肚子。
两人往林子那头走去,走了片刻,瞧见一株莲雾树,树上结实累累,抬手便可摘到,路挽风正饿着,伸手摘下一颗,只吃一口,便酸得倒牙,他连忙吐掉。
在一旁看到的寒招财噗哧笑出声,抬眼朝树上瞅了瞅,摘了颗莲雾,送进嘴里,吃得眉开眼笑,嘴里一边说:“真甜。”
见她说甜,路挽风面露怀疑的看着她。
寒招财笑得弯起嘴角,“你不信呀,没骗你,我这颗真的很甜。”说完,她再吃了几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靥。
路挽风瞥了眼手上那颗咬了一口的莲雾,仍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寒招财很快吃完,踮起脚,再摘来两颗,见他盯着她看,她笑咪咪将其中一颗递给他,随口揶揄他道:“想不到堂堂路家大少爷竟然不懂要怎么挑莲雾吃,喏,给你,别再犯傻了,不摘这些成熟的果子,偏要摘那还未熟的,当然酸啦。”
被她这般嘲讽,路挽风心中虽有几分不悦,但仍是接过那颗莲雾,与先前自己摘的那颗比了比,发现她摘的莲雾果脐已完全展开,而他摘的还密合未开。
他半信半疑的咬一口她摘的那颗,入口甘甜的滋味,令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很快便吃完一颗。
接着他抬目望向垂挂在树上的那些果实,只挑那些果脐已展开的摘,果然都没再吃到酸涩的,一连吃了七、八个,才稍稍止了腹中的饥饿。
回头,瞧见寒招财吃完后,再摘来几颗抱在怀里,沿着林子,未着鞋袜的一双莲足从容的往外走去。
他眸光掠过一抹狐疑,今日所见的娄竹心,性子与他先前所听闻的似乎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