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重德无子,倪开锋是他胞弟的三儿,自小便在他这儿长大,早已像是他的亲生儿子般。
可倪开锋不学无术,又仗着伯父娇惯宠爱,从小到大就是个闹事高手。
他素来胡作非为,但所幸未伤及人命,许多吃了他暗亏的人,顾忌他是提督亲侄而不敢声张,最后也就只能自认倒霉。
偶尔遇上几个不肯罢休的,倪重德便派人谈论赔偿,也从未因此闹上官府,但因着他的纵容骄宠,倪开锋也就更加有恃无恐。
见状,倪重德本想过阵子就将他送回胞弟那儿去,可没想到未来得及,就……
“伯父,您找我?”
都已经中午了,倪开锋还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饱的模样。
倪重德冷哼一记,先啜了口茶,然后说:“你这两日便把行囊准备准备。”
“咦?”他微怔,接着眼睛一亮,“行囊?伯父要带我远行?”
看他以为有得玩乐便两眼发亮,倪重德气恼又无奈,“这两天,你就回你爹那儿去。”
“欸?!”倪开锋一惊,整个人都清醒了。回他爹那儿?他老家虽然也是座规模不小的县城,但比起京城,那可是小巫见大巫。
在京城里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回老家可是会闷死他的。
“伯父,为什么?”他连忙追问着,“为什么突然要锋儿回老家去?”
“你这臭小子还敢问我为什么!”倪重德恨铁不成钢,“你都三十了,至今仍一事无成、成天无所事事,到处给我惹麻烦,这回你可捅到马蜂窝了。”
“什……”倪开锋一顿,“马、马蜂窝?”
“都怪我惯坏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替你收拾善后,如今才会……”倪重德气得不想再多说什么,“总之,你先回你爹那儿去收收心吧。”
京城跟老家对倪开锋来说,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之别。大家都想待在天堂,没人愿意待在地狱,他也一样。
“伯父,锋儿到底捅了什么马蜂窝,您非得把我送回老家不可?”
倪重德神情凝肃的看着他,“你自己想想,你前些时候惹了谁。”
他微愣住,“我……”他一天到晚惹人犯事,哪记得那么多。
“怎么?记不得了?”倪重德哼了两声,“听说你在广明客栈里为了一个歌女与人起了争执,是吗?”
闻言,倪开锋恍然大悟。
“孙不凡?”他一震,“伯父说的马蜂窝,难道就是……”
“我早就警告过你,别一天到晚生事,你却从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倪重德温懂的瞪着他,“那孙不凡可不是寻常生意人,他背后有人。”
倪开锋眉心一拧,一脸彷佛立刻就要去找人寻仇般的凶恶模样。
“他背后有人?谁?”
“是谁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又想怎样?”倪重德没好气的瞪眼,“今天下朝后,相国大人私下召见了我,跟我提及此事,还要我好好管束你,免得日后闯出乱子,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什……”孙不凡的后台层级居然高至相国大人?他难以置信,但这事从他伯父口中说出,不会有假。
可不对啊,孙不凡若有如此硬的后台,何以一个城南购地之事拖了半年还未能成事?
“总之,你这两天就给我离开京城,回老家去反省反省。”倪重德说。
“伯父!”倪开锋咚地一跪,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道:“让我留下来吧,我会听话,不会再闹事的。”
见三十岁的侄儿,居然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跪地讨饶,倪重德一方面觉得不舍,一方面又感慨万千。
是他宠坏了这个侄儿,是他害了他。
“唉,真是造孽!我怎么会……”
“伯父,求求您,我这次真的会乖乖听话,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绝不会给您添乱的……”为了能留在京城,倪开锋就差没发毒誓了。
悦重德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思索须臾,他幽幽一叹。
这孩子是他惯出来的,如今将他送回老家也无所助益,看他似乎真心悔改,或许……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每个人都有死穴窍门,而悦开锋可以说就是倪重德的死穴。他对己对人都相当严厉,唯独总是对这侄儿睁只眼闭只眼。
今生结出的果,都是前世种下的因。或许,是他在上辈子欠了锋儿什么吧?
“好吧。”倪重德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惹事,我可救不了你。”
“伯父,谢谢您,谢谢您。”倪开锋感激得五体投地,不断磕头跪拜。
可在他感谢伯父的同时,心底已有了其他的盘算。
“可恶!”
闭门思过不过几天,趁着倪重德奉御令离京前往北境,倪开锋又找了些狐群狗党外出饮酒狂欢。
席间提及自己被伯父关禁闭之事,已有几分醉意的他火气全上来了。
他摔了酒杯,砸了酒坛,怒气腾腾地咆哮,“那孙不凡居然敢告我的状?哼!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倪爷,我看这件事就算了,说不好他真的有什么强硬靠山,你……”
这种听起来像是在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少惹孙不凡为妙的话,令倪开锋更加光火了。
“我呸!他不过是个开茶楼的,我倪开锋会动不了他?”
“倪爷,咱们兄弟几人也是为你好,我看就别……”
“闭嘴!”喝茫了的他,两只眼睛里爬满蜘蛛网般的血丝,看来狂暴又愤怒。
他一把拎住说话的倒霉鬼的衣领,恨恨地说:“就算他有天皇老子撑腰,我都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倪爷,你何必去捅马蜂窝呢,咱们就继续快乐的喝酒,找几个姑娘来助兴,不是很好吗?”
“混帐东西!”倪开锋一把摔开那人,语气跋扈,“老子知道你们都怕事,都胆小,可老子不怕,我偏要捅这马蜂窝!”
几个猪朋狗友们面面相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滚!你们都滚!老子没你们这种怕死的朋友!”他朝着那几人咆哮。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了离开的默契。
“那我们先走,改天再去拜访你……”
“哼!”倪开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继续饮酒。
他们几人离开之后,有人靠了过来——
“倪爷……”
倪开锋不识得这人,于是没好气的瞪着他,“你什么东西?”
“小人名叫姜延秀,是跟倪爷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
自从被孙不凡解聘的消息传开之后,姜延秀手上所有的生意就那么硬生生的没了。
这阵子,他整日泡在酒楼里借酒浇愁,却还是消弭不了他对孙不凡的愤恨。
可他除了咒骂孙不凡之外,别无他法——直到刚才听见了倪开锋的叫嚣。
原来在这京城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人这么痛恨孙不凡。
倪开锋不认识他,可他却知道倪开锋是何来历,更知道他或许动不了孙不凡,报不了仇,可倪开锋一定行。
于是,他大胆的上前攀谈。
“倪爷也受了那孙不凡的鸟气?”姜延秀问。
听他说自己是跟他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倪开锋稍微冷静下来,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你也跟他有仇?”
“正是。”他点点头,“小人可以坐下来跟倪爷说上几句话吗?”
倪开锋睨着他,“唔。”
“多谢倪爷。”姜延秀坐了下来,涎着讨好的笑,“倪爷,那孙不凡态度嚣张,是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他瞥着他,“看起来,你似乎对他有点了解?”
“确实如此。”姜延秀续道:“实不相瞒,我原本是受他聘雇,帮他仲介买卖城南铺子的掮客。”
“噢?”倪开锋眉梢一挑,开始有了兴趣。
“我忙了半年,替他收购了城南的店铺,可他却在前些时候突然与我解约,还坑了答应给我的佣金。”
“什么?他这么可恶?”倪开锋冷哼,“我听揽月阁的柳老板说,就只剩下一家面馆还不愿拿钱搬迁,他一定是以你未能如期完成收购而与你解聘吧?”
姜延秀为营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当然避重就轻,全然不提自己遭到解聘的真正原因。
“我看,我索性到广明客栈去把他抓出来痛打一顿好了!”他气呼呼的说。
“倪爷有所不知,孙不凡如今已不在广明客栈。”
闻言,倪开锋一怔,“难道那臭小子已经离开京城?”
姜延秀摇头,“他搬到城南了。”
“咦?”
“孙不凡现在就住在他还未买下的穆家面馆隔壁。”
虽然已被解聘,但姜延秀还是留意着孙不凡的一举一动,因此知道他受伤后便搬到穆家面馆隔壁的空屋,负责他三餐的还是那个穆熙春。
“有舒服的地方不住,他为何搬到那儿去?”倪开锋不解。
“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是为了那间面馆,还有……”姜延秀暧昧一笑,卖着关子。
“还有什么?”倪开锋火爆急躁,等不及的问着。
“还有穆家面馆的女儿。”
“为了……女人?”他微顿住。
“正是。”姜延秀捱近,低声道:“倪爷认为报复一个人,是打他一顿痛快还是……毁了他比较痛快?”
倪开锋听出了话中含意,“你是说……”
“城南一带都是老旧的木房,从前也发生过几次火灾,他住在那里根本是自掘坟墓。”姜延秀续道:“一把火烧了他以消心头之恨,倪爷认为如何?”
他思忖了一下,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此计甚好,你有什么想法?”
见倪开锋对此毫无异议,姜延秀原本还略带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
“倪爷人脉广阔,一定不难找到一两个亡命之徒为您卖命……当然,若能找到境外之人,那是最好。”
“为何得是境外之人?”倪开锋问。
“境外之人在京城面生,就算被人看见,也没人知道他们的身分。”他解释,“完事之后让他们速速离京,到时就算衙门要办,也找不到凶手……而只要找不到行凶之人,就找不到真正的主使者。”
倪开锋听着,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哼了一声,“老子就一把火烧了这马蜂窝,看他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姜延秀压低声音,谨慎交代,“倪爷,此事绝对不要声张,免得节外生枝。”
“这道理,我明白。”
“那……”他阴沉的一笑,“那小人就等着倪爷的好消息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拉到一个这样的“同伙”。倪开锋平日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无脑狂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虑后果。
而他,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当他的垫背。
若此计可成,他便能消心头之恨。若不成,有倪开锋这样的人物扛着,罪也论不到他头上。
不管成或不成,他只有得利,没有损失。
“孙不凡,咱们走着瞧,你教我不好过,我就让你活不了。”
“吃饭。”穆熙春将食物摆着,一个转身便像是逃难似的跑掉了。
自那一天孙不凡在水井边对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她便一直……避着他。
尽管他们每天都能见面,可她的视线却始终没与他有任何交集,彷佛只要一不小心跟他对上眼,她便会染上什么要命的疾病般。
吃过她送来的饭菜,孙不凡便带着后一上陆大夫那儿换药。
陆大夫检视过他的伤后,对于他惊人的复原速度啧啧称奇。
“哎呀,孙公子,你的手已经好了九成呢。”他相当难以置信,“老夫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复原得如此神速的伤患。”
“是吗?”孙不凡一笑,“我娘常说我铜皮铁骨,看来不假。”
“依老夫看,你再换个两次药便能完全康复。”陆大夫边说着,边悉心的为他清理手上的旧药。
再换个两次便能康复?他大约三、四天换一次药,等于不过再十天左右他就会被陆大夫“宣判”痊愈。
那也就是说,到时他不再是伤患,而穆小春那丫头也不必再伺候他。
想到这儿,他不觉苦恼。
“怎么了?”陆大夫疑惑的看着他,“公子的伤就要痊愈,怎么睑上却不见一丝喜悦?”
孙不凡微顿,然后目光一凝的直视着他,神情严肃而认真,“陆大夫,我能伤久一点吗?”
“嗄?”陆大夫一怔,迷惑不解的看着他,“老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齁!齁!”后一觉得这陆大夫实在太不灵光了,居然没觑出孙不凡那一点心眼儿。
他得伤久一点,穆熙春便得多伺候他一些时日。这司马昭之心呐,别说路人皆知,就连它这条狗都观得一清二楚。
“我想请大夫别让我的伤好得太快,因为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
这话,他说得够明白,而陆大夫也终于意会过来。
陆大夫捋须而笑,“老夫明白,老夫明白,孙公子还真是有心人。”
“碰上她,有心也是枉然。”孙不凡无奈一叹。
“怎么?她让你碰了钉子?”
“她……”他是因外伤而来就医的,可如今却像是在诊问心病,“她一直把我当作看不见的东西似的,我真拿她没办法。”
看他神情苦恼,陆大夫又是一笑,“公子可向小春表明心意了?”
“我说了。”他露出腼眺表情,有些尴尬地说:“我豁出去的说了,可她却认为我是为了想得到她家的铺子,才对她说……”
“她许是害臊吧。”陆大夫分析道:“小春虽已二十,情窦却才初开,再加上你誓在必得的是她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穆家面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当然,其实……她娘亲也十分担心此事。”
闻言,孙不凡微怔,“她娘亲?”
“是的。”陆大夫颔首,“她娘亲十分担心你接近小春是别有意图,对他们夫妻两人来说,小春可是比那间面馆重要呀。”
他神情严肃地表示,“我孙不凡若有这私心,不得好死。”
陆大夫深深注视着他,欣慰的一笑,“听你这么说,老夫真替小春感到高兴,不过这话……你还是当面对她说吧。”
“她现在什么都不听我说。”
“那就对她爹娘说去。”陆大夫给了建议,“把你的心意、你的想法都说给他们听,得到他们的信任及认可,他们也才能放心的将女儿交到你手上。”
“齁!齁!”听着陆大夫这番话,后一忍不住吠上两声表示赞同。
此招才真的是“擒贼先擒王”啊!齁齁齁!
陆大夫笑视着它,“瞧,后一也认同老夫呢,哈哈哈。”
“齁——齁!”后一回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