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代帝王继位后,重新将凌乱的店铺整理过,如今隔着京城中央大街的两区城坊,都有整齐画一的商家或店铺。市场设有准司,隶属天官府,负责掌管商业贸易的公平与锐赋等事宜。
大街以东,林立着许多茶楼书馆。人民有钱有闲,忙闲之余,便喜欢听着曲儿,读些闲书,因此勾栏与书市林立。素负盛名的听雪楼即位在街东这头。商主买下了连排的店铺,充作门面,印书、库存的所在。
难得有机会在夜里出来逛逛街市,麒麟原本打算到听雪楼看看最近出版的新书,但身旁的少年一看到没见过的东西就要停下来看,遇到卖吃的就要停下来吃,而他身上根本没有皇朝通用的货币。
“大叔,来份牛肉馅饼。”身边的少年郞还喜孜孜地咬着口中的蜜汁烤鸡腿,口齿不清地道。
烤得香酥的饼皮上洒了芝麻的牛肉馅饼很快送到少年手中,少年瞥眼麒麟,露出谄媚的笑容。“麻烦你了。”
还知道会麻烦到别人。麒麟掏出钱袋,仔细点算铜钱扣,递给卖馅饼的小贩。
通常她会随身带着几贯铜钱,就是怕遇到这种时候。能溜出来逛逛的机会多是稍纵即逝的,万一有机会出来却没钱可使,就太扫兴了。
可当她发现身边少年如无底洞的胃,怎么喂都喂不饱的时候,她忍不住诧异地问道:“礼宾院里的人难道没招待你好好吃顿饭吗?”檀春的人不可能怠忽职守,没有招待宾客用膳吧?
两三口解决掉手上中馅饼,吮净手上残留的牛肉油汁,真夜笑道:“好像怎么吃都吃不饱呢。”
“我见识到了。”麒麟真佩服这样的好胃口。幸好这人是自小生在帝王之家的皇子,否则一般人家哪里养的起他。
但他若再这样一直吃下去,可能就没法子立即买下了。
“真不好意思,都是我一个人在吃,你要不要也买些来吃?”他体贴地问。
“我不饿。”她比较想去听雪楼瞧一瞧。
似是察觉麒麟的心思,真夜道:“还是麒麟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可以带我去啊。”
麒麟原想答应,但长年的帝王教养使她克制住自己的想望,摇摇头说:“不,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就是。”
被麒麟这样一说,真夜反倒迟疑起来。“唔,可是我在贵国人生地不熟,若要求去……的话,好像不太妥当吧。”
“去……哪里?”麒麟没听清楚。或者,其实她只是不敢置信?
真夜咧开嘴,转过脸来笑道:“贵国没游艺场所吗?”
“妓院是“游艺场所”?”麒麟瞠目道。现在她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这位皇子真的说他要去妓院。
“哈,总算吸引住你的注意了吧!”真夜朗声笑了起来。
麒麟又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只是想吸引我的注意才故意那样说的?为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你没有发现吗?”真夜笑看着她说:“打从你我走到这市街里不久,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头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出现似的呢。所以,有人会来寻你喽?”
麒麟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此刻被真夜点明出来,也不禁讶异地道:“我真是那样子吗?”频频回头,等待着某人出现?
“不明显。”真夜故作严肃地说:“我会发现,是因为每次等你帮我付钱时,你都会怔一下的缘故。”
麒麟不禁咧嘴。“你这人总是这么好笑吗?”明明外表生得人模人样的,气质也不差,怎么净做些,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你觉得好笑的事,却有人完全不觉得哪里好笑呢。”真夜叹息道。
“哦?是谁呀?”
“就是那位随从呀。”亏他平时还使出浑身解数,反倒逗他呢。
“他是谁?”麒麟只闻其声,还没有见到人过。
“他呀,“没刻意隐瞒身份,反正麒麟大抵也是心知肚明,真夜笑道:“他是我的待卫,我都叫他小梨子。”但小梨子很讨厌他这么叫就是了。
“如果是待读的话,就可以理解了。”麒麟笑说:“你我初识,我对你的行为没有期待,自然觉得有趣,可是作为你的待读,想必长年待奉你,见你言行举止脱轨,必然满腹牢骚,就算再好笑的事,也笑不出来了。”
“咦!说得颇有道理,想必也是经验之谈吧?”真夜摸着下巴,赞同的说。
麒麟再度大笑出声。想起朝中官员偶尔对他露出的无奈表情,看来她在臣子们的心中,也是个行为脱轨的君王呢。
“麒麟。”真夜突然唤她的名。
平时在宫里头,只有太保敢这么称呼她,偏偏她又喜欢自己的名字从别人的口中唤出的感觉,喜欢到挑起了眉,整张表情更加生动亮丽了。
“虽然我还没吃够,可是为了公平起见,如查你有什么特别去的地方,我可以牺牲一下,陪你去喔。”真夜诚心地道。
鲜少与人不分尊卑地畅谈,麒麟也不再客气。“那好。你陪我去听雪楼吧。”
“听雪楼?”真夜表情怪异的问:“是妓院吗?”
麒麟哈哈大笑,引来街上人们的侧目。
她双手插在腰后,突然心生疑惑地询问:“你不会满脑子只有食与色吧?”
“可不是?食、色,性也。”真夜毫不犹豫地说。
麒麟带着笑意道:“那么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可能会让你失望喔。”
“哦?”
“‘听雪楼’是一间书坊。”
麒麟一进了书坊,就差点忘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天朝皇子。
此时的她正在陈列新书的架旁挑选书籍,手上的书篮已经装了三本新书。
听雪楼是全国书籍流通最快的地方,书籍种类之多,恐怕连掌管税赋的官员也弄不清楚。这间书坊不仅贩售本家印刷精美的书籍,甚至也代为贩售由其它较为小型的书商所印刷的书籍。
因为听雪楼善于贩售书籍的缘故,这几十年来严然在京城带动起读书的风尚。国都里,即使是贩夫走卒,也都识字能够阅读呢。
对于这样蓬勃的出版情况,虽然有不少官员希朝廷能介入书市的管理,扮演起监督者的角色,以免让有心人士利用书籍的流播借机煸动不法之事,然而麒麟一直不肯同意这样的主张。
原因很简单。首先,她也爱读听雪楼的书;其次,皇朝的书市之所以能够发展得如此兴盛,都是因为朝廷不介入的缘故。
仅管身为国君,她应该期待人民不要因为大量的阅读而变得太有思想;但私心里,她从来就不认为箝制百姓的思想是一项值得得意的事。
假使没办法应付变得太过聪明的人民,只是一味地采取愚民策略,那么这样的国家治理起来,哪里还有乐趣可言!
其实,追根究底,第一个理由就足够了。她是一个任性的帝王,最糟糕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嗜好。
这世间唯有听雪楼胆敢无视于历代君王的禁令,刊印种种禁书榜上有名的书籍。只要书坊并非明目张胆地公开宣扬禁书中的内容,麒麟觉得倒也无伤大雅。毕竟禁书确实比一般书籍来得精采许多,有些艳情描写更是闺阁必备的床头书呢。甚至此刻,她书篮里的书就有两本是禁书。
光看麒麟在书房里熟门熟路的举止,真夜不用想也猜得到她必定是经常来这里买书。好奇之下,他偷偷翻了翻麒麟挑中的书,不由得瞪大眼眸。
“麒麟,你骗我呢。”真是料想不到。
麒麟将另一本书放曀书篮里,挑眉问:“我骗你什么?”
“你说我会对听雪楼失望,你骗我。”啧啧,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书”啊。没想到皇朝的书市竟然如此开放,真希望他的国家也能如此自由。
“哦。”麒麟敷衍应声道,专注地找寻有趣的书籍。普通的书,她可以命人送入宫里,但禁书或艳书就不好明目张胆了,最好是自己亲自来买,才好偷偷挟带入宫,藏起来看。
“这些书,简直是“食色大全”嘛。”光翻首尾,就看得出书里的描写是“色香味俱全”呢。
麒麟反应过来,嗤声一笑,抢过真夜手中的《浪史》,笑道:“贵国难道没有这类书籍?”
真夜嘻嘻笑答:“我国讲究尊卑之分,明订礼仪廉耻,死板得很,哪有贵国这么开放自由。”他笑睨着她。“真不知贵国的君主是怎么治理国家的?”
麒麟开玩笑道:“羡慕吗?欢迎归化我国,搬来这里定居喔。”
“真的可以吗?”真夜双眸倏地一亮。“我——”话未说完,听雪楼的一名伙计突然来到麒麟身边,当她是一名客人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位公子,您的仆人在外头等候着您呢,他让我问您是否要上车了。”
“我的仆人?”麒麟纳闷地跟着那名年轻的伙计来到书坊的大门口,果然见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垂着长帘子遮住了车厢窗口,停在积了雪的道路旁,魁梧的车夫帽沿低低,背影看起来有点熟悉。
真夜跟着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有人来寻你了?”
麒麟不敢肯定,却还是让书坊的小伙计先将她的书给包裹好,揣在怀里半晌,又猛然将那包书塞给真夜。
“真夜,我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着便踏雪走了出去。
走近马车,才掀开车帘,透着昏暗的车内油灯看见那人时,她心中大喜,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露出喜色。
“大傅。”她低声喊道。
娄欢坐在车厢内,烜夏驾车。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让百姓们得知麒麟出宫,他们特意换了平民装束,还找了一辆还算舒适的普通马车来接麒麟。
“陛下,时候已晚,明日还得早朝呢,臣来接陛下回宫。”
娄欢公事公办的语调有点惹恼麒麟,但一整夜她一直都期待着他会出现。如今他果然就在眼前,这么喜悦,使麒麟不再介意他刻意的疏离。
面色故作为难,她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的书坊。“太傅应该早已知晓是谁跟我一起在街市上的吧,我不能撇下他一个人。”万一出了事,对天朝会无法交代。
夏官长耳目满京城,麒麟相信他底下的人不会失职;而烜夏向来又特爱跟娄欢碎嘴,必会如实呈报给娄欢知道。
“陛下放心,稍后就会有人来接皇子回礼宾院。”娄欢已经安排好一切事宜。
娄欢的话让麒麟稍稍放了心,但——“就算如此,难得有机会出来,我还不想回去呢。”刻意表现出任性的一面,她扯唇笑道:“既然太傅也在这里,不如就陪我一块儿逛逛街市,探访民情,如何?”
说着就要去拉娄欢的手,想拉他下车,却反被娄欢一把拉上马车。面具下,是一双无奈的眼眸。
“臣终年戴着面具,一下车就会被人认出,陛下想微服出巡,下回找别人作陪吧。”老早知道麒麟偶尔会溜出皇宫,但因麒麟还算克制,至今没出过事,他也就睁一只跟闭一只眼迄今,没想到反而养成她这习性。
麒麟一入马车,充当车夫的烜夏便挥鞭驱策马儿,起驾回宫。
坐在娄欢车边,车厢狭小,无可避免地嗅入身边男人的气息。麒麟眯起金棕色的眼眸道:“说的也是。假使太傅不戴面具,大概就没有人可以认出太傅了吧?”
不怀好意的,麒麟故意伸手碰触娄欢的面具。“那么,太傅可否暂时摘下面具,随我下车去享乐一番?”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
娄欢即时握住麒麟的手,沉着地道:“臣貌丑无比,只怕一旦摘下面具,会吓着陛下呢。”一直都知道麒麟极想摘下他的面具,但他在她面前隐藏多年,如今又怎可能轻易地让她得手。
貌丑无比?“是吗?那我更要看一看了。先皇好色是举世皆知的。娄欢,我父皇见过你的真面目吗?”倘若见过貌丑的娄欢,却还任用他,那么父皇必定是一个有为君王,不是外传的那样贪逸享乐呢。
麒麟向来光说不练,从来没有真的强迫他摘下面具,可此时此刻,她虽然没有端出帝王威严,却像个顽劣的孩童,挣脱他的掌握,伸手要摘去面具。
娄欢不得不捉住麒麟双手,挣扎间,麒麟不小心陷入他宽大的怀中,与他纠缠在一起。
麒麟原只想开开玩笑,并不是真的要摘去他的面具,但倘若他不抵抗,能顺势看看他的脸,也是挺好。
他们鲜少处在只有彼此两人的空间里,此时狭小车厢内唯有他俩,就算娄欢摘掉了面具,也只有她一人能看到,那正符合她的期望。
对极了!她想仔细看一看她的太傅,却小气的不想让别人也瞧见。不管是丑是美,她都只想自己独享这举世无双的秘密。
幸好太傅纯情无比,尚未察觉到她邪恶的意图,否则只怕飞也似的逃离她的身边,让她捶胸顿足不已。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麒麟不能肯定。她只是比别人早一步察觉到,曾几何时,自己眼底竟已容不下别人,灼烫的视线永远追逐着同一个身影。
他对别人总是热诚温暖,却待她格外冷漠;他的严格督导、口是心非,却无法令她憎他、厌他、心念彻底背道而驰。
车轮碾过雪地,偶尔颠簸,麒麟借口要摘娄欢面具,原是不小心倚进他怀里,此时却趁机压在他身上,吃尽豆腐,偷偷地碰触他。
“麒麟别闹!”被逼到忍无可忍的男人低吼出声,一时不顾尊卑地喊出少女的名。纯情心思即使知道少女是有意挑衅、想让他失去控制,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嬉闹之余,马车车轮突然重重颠簸了下,使麒麟斜倾向他时,竟然真的不慎拨开了他的面具。昏弱光线下,她隐约瞧见他的轮廓,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车内一盏油灯跟着马车的另一阵颠簸倒了下来,在瞬间熄灭,车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教麒麟看不见面具下的那张脸,心焦不已。
面具掉了,此时娄欢脸上毫无遮掩!
想看!她极想一眼!就一眼!
她心跳如擂鼓,仿佛就要跳出胸口。
灯,把灯点亮!
摸黑去寻车厢内倒下的油灯,一双手却摸到一张微凉的脸庞。
是太傅!
娄欢温热的气息近在颊边,她忍不住倾颊上前,寻他的唇——
“麒麟——你在做什么?”没有先关切她是否因为马车突然的震荡而受了伤,显然娄欢是被她这大胆突兀的举动给吓着了,他牢牢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摸你、吻你呀。“呃,灯熄了,我瞧不见——不小心碰着太傅哪儿了吗?”另一只自由的手故意再伸向娄欢。平时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能摸到多少算多少。
想当然尔,这不安分的手再度被人擒住。
“男女授受不亲,陛下万金之躯,要懂得自重。”以为麒麟是因为不满被他带回宫,故意嬉闹,他出声制止。
娄欢严肃的口吻吓不了麒麟。她承他教导十余年,因此,她不怕,远不怕。
这世上,她只怕一件事——怕他离开她。
为了留住他,她愿意付出所有。
不过,也的确是因为有点儿恼他,才会这么捉弄他就是了。
然而在两只手都被捉住的情况下,似乎也没法子继续作怪哩。正犹犹豫着要不要顺着太傅的台阶下,做个“自重”的君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才眨个眼,车厢门就被人用力拉开。
快得连娄欢甚至还来不及松开箝制住麒麟的双手——怕一放手,她就会乱来。
于是乎,一幕当朝宰相半压在君王身上,似欲对王不轨的画面便呈现在人前。
“相爷?”
马车已经回到宫中。烜夏讶异地看着处境暧昧的娄欢和麒麟,壮硕的身躯连忙挡住车门,不教其他闻声而来的宫人们撞见这很难解释清楚的一幕。
娄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松开手的,他怒瞪着人的样子教麒麟惋惜不已。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
错过看到他相貌的机会了。好在他没有飞快下车逃难,否则她恐怕会有一点生气。那样一来,她就一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失控的事了。
“陛下,回宫了,请早点休息。”娄欢回复平稳的语调。准备揽扶麒麟下车。
麒麟却不让他扶。
“陛下?”娄欢的目光再度从那冰冷的面具的眼孔内透出。
麒麟勉强一笑。“朕受伤了,走不动。刚刚夏官长将马车驱驰得那样匆忙,颠簸之际,朕恐怕不小心扭伤脚踝了。”
烜夏闻言,心里就是一惊!害陛下受伤可不是小事,就算他赶着回宫也说不过去。这率直的武夫立即跪在雪地上,洪声告罪:“臣该死!请陛下降罪。”
“不怪罪你。”麒麟维持笑容道:“但朕恐怕需要一个人背着或抱着回去。”
“那么,请容臣——”烜夏已经单膝跪下,准备背麒麟回寝宫。
“不敢劳动夏官长。”麒麟拒绝。
其实,此时一旁围聚的宫人甚多,随便差遣一个都可以;然而麒麟没有指示前,谁也不敢亡动,毕竟连夏官长屈膝欲做天子步辇,都被拒绝了。有时他们的主子是很任性的,此时此刻大抵就是如此。
“去找一个步辇来。”总是代众人主持公道的娄欢出声道。
麒麟几不可察地蹙起眉。她才不坐步辇,她要太傅抱她回去,就像以前小时候她若病了,仁子会在她执意而赖时,勉强顺从她的意那样。她喜欢那样的娄欢,总觉得在那些时候,他是在意她的。
“朕不需要乘步辇。”知道要娄欢抱她回去寝宫是不可能的了,她挣扎着从马车坐垫上起身,下车。她的脚踝是真的扭到了,但不要紧,还能走。
双足踏上雪地,她也不要人扶,径自往几座回廊之外的寝宫方向缓缓走去。步伐不够够,一拐一拐的,教众人为她担忧、冒冷汗,怕她会摔跤。
他们不会知道,这是她跟娄欢两人间的意志之战。
尽管拿太傅无可奈何,可再怎么样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她毕竟是当朝太傅一手调教出来的君王,不可以在人前展现懦弱的一百。
耳边听见娄欢交代宫人去请梅御医到寝宫等候。麒麟对这么晚了还要劳动梅御医从温暖的被窝里起床帮她看诊,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着痛继续往前走;因为娄欢就陪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仿佛怕她跌倒,随时准备出手搀扶,但又不肯干脆抱起她,几个大步走回寝宫里。
麒麟边走边直想笑,又想叹气。这一步之远,竟像是世上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她是君,他是臣。
她是他这个帝师一手教导的弟子。
然而,曾几何时,在她眼中,太傅已经不再只是太傅?
偏偏她也知道,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帝王。
假使没看过那么多艳情书,这辈子跟太傅一样不懂得——或者只是不愿意懂得——男女之情,或许她还能以纯情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问题在于她满脑子心思半点都称不上“纯情”的现下,要她不想入非非,简直比登天还难。
当然,她也清楚朝臣们为当前东宫的虚悬而忧虑不已,然而……假如当一个帝王连这点任性的权力都没有的话,那么辛苦坐在那高得令人畏惧——至今依然——的玉座之上,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万事就这么一椿,麒麟说什么也不会轻易任人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