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留在这儿,可没同意你的小厮也可以留在这儿。”虽然知道这个小子很狂妄,可是连小厮都弄进来,这像话吗?
“牛峻自个儿会打点吃食。”赵平澜原希望牛峻留在郎先生设在宜县的连络点,毕竟那儿才有舒适的床,可是牛峻很固执,坚持小厮要时时刻刻守在主子身边,他只能说郎先生很懂得调教人,还好牛峻很清楚状况,凡事自个儿来,不过一日,就已经知道如何在这儿生活。
“……这儿不差一张嘴巴。”张德一恼得差一点舌头打结。
“不会太久了。”
闻言,张德一眼睛微微一眯。难道已经确定何时采取行动了吗?“今日赵公子若还想下和局,我们索性别下了。”
“今日与张将军对奕,我就不客气了。”
这个小子不是想当他的女婿吗?“你确定不是三日之内搬离庄子?!”
“我想让张将军跟着一起离开。”
顿了一下,张德一的声音明显软下来了。“我以为赵公子记性佳,未想如此快就忘记,当然,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但求儿女平平安安就够了。”
“我可以明白张将军看破名利权势的心情,可是,张将军难道不该为三个儿子着想吗?张将军将他们困在这个小地方,不觉得委屈他们吗?”
不,他一直很清楚自个儿委屈三个儿子,可是,谁教他们是他的儿子,有他挡在前头,他们今生不可能建立功名。
“他们知道这是无奈。”
“当今的情势确实教他们无奈,可是,我能扭转情势,他们不仅不会因为张将军而必须委屈在此,反而会因为张将军的关系成为大梁的名将。”
张德一感觉自个儿的心思被抓住了,可嘴巴上硬是说道:“你这小子真是狂妄,如今连个名字都没有,凭什么扭转情势?”
“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必须,他就一定会做到,义无反顾。
“你倒是说说看,如何做到?”虽然看得出来这小子行事有章法,凡事有周详的计划,也有自己的势力,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是令人不安。
赵平澜愉悦的扬起眉。“张将军答应了?”
这小子真是一点不退让!“我可以答应,但是要我赌上张家,我做不到。”
“我只想藉助张将军的威望,张将军可以带上大公子或者二公子,就我所知,两位公子皆为聪明有见识的谋臣,只要其中一位能够待在张将军身边,就能帮助张将军,当然,若他们全部跟着张将军一起进京,我也不反对。总之,待事成之后,以张将军的军功,更方便一一为他们安排出路。”张家父子在军中的威望全是建立在张将军身上,最重要的还是张将军。
“你想拉拢我,总要让我知道你的计划。”
“时机还未成熟,我只能告诉张将军,合作的人已经找到了。”
张德一瞪大双眼。这是何意?人家根本还没打算跟他合作,是吗?
“张将军不必担心,对方一定会与我合作。”他仿佛看出张德一心中所想。
“你这小子究竟哪来的信心?”
“因为他再也找不到如此大的助力。”赵平澜气定神闲的说。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若是你害妞妞置身危险之中,你永远别想见到妞妞。”
“我比张将军更在意张大夫的安危。”
“如今还说不准。”他没好气的哼道。
“张将军会看见我的心意。”
“好了,今日我们就好好下一盘,不是你赢了,就是你三日之内搬离庄子。”
这一盘棋下得比往常还久,待张德一回到书房,张柏阳已经在那儿等着他。
“今日有了胜负吗?”
“没有,和局。”
张柏阳愣怔了下。“我还以为今日他邀请爹去竹林小屋,应该是要决胜负了,为何还是和局?”
“一开始我们已经打主意今日见胜负,可是最后偏偏成了和局,依我看,这是他下棋的习惯,不想得罪人,又不想输给人家,不自觉之中,就会以达成和局的方式思考。”
张柏阳笑了。“这个人还真有意思。”
“不过,我答应他了。”
张柏阳早就看出来父亲松动了,可是他以为至少等到大哥回来,问过大哥的意见再做决定。
张德一看着二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若你们是能够一飞数千里的大鹏鸟,我又岂能将你们困在这儿?”
“爹!”
“那个小子给了我这么一句话——他们不仅不会因为张将军而必须委屈在此,反而会因为张将军的关系成为大梁的名将。”一顿,张德一有着很深的感触。“真是打动我的心,叩!”
张柏阳忍不住嘲弄的唇角一勾。“他倒是很懂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张德一其实很高兴赵平澜成为他的女婿,只是不清楚扶植的对象始终令人不安。“不知道他究竟看好哪一位皇子?”
“依我看,四皇子的可能性最大,爹忘了吗?如今四皇子代皇上南巡来到江南,他想见四皇子一面并不难……对了,昨日他不是没来书房找爹下棋吗?他会不会去见四皇子?”
确实如此,可是,张德一还是摇了摇头。“四皇子南巡,身边不是侍卫就是随行的大臣,他想越过众人见到四皇子不容易,况且四皇子如今大约才到曲州,快马一来一回也要两日。”
“爹还是太小看他了,我相信他一定有法子见到四皇子,要不,今日他不会与爹约定见胜负。”一顿,张柏阳幸灾乐祸的道:“看样子,他也不是事事皆能称心如意,明明想赢了爹,却成了和局。”
“他不赢,妞妞还是会嫁给他。”
“爹答应了?”张柏阳一愣。
“虽然还没答应,但是看到妞妞能够再度为他弹琴,还能不答应吗?”因为打定主意成全他们,在是否跟着赵平澜回京城这事上,他就能单纯的考虑三个儿子的未来。
“我看得出来他对妞妞用情很深。”
“是啊,我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女儿的亲事是他最挂心的事,和离的女子通常只能低嫁,可是妞妞如此良善又如此出色,没有英雄配,也该配个佳公子吧,不过宜县这样的地方,农家有,商贾之家有,名门士族一个都没有,张家还是宜县唯一的书香世家,家里出过几名文官,尽避官职不大,但好歹让张家在宜县颇有威望。总之,女儿能够嫁给赵平澜,真的是大快他的心!
不只爹了却一桩心事,他们张家三兄弟都了却一桩心事了,如今只盼着赵平澜成功洗刷成国公府的冤屈,将妞妞风风光光娶回家。
相隔不到十二个时辰,相同的地方,赵平澜与梁文夏再一次面对面而坐。
“你就给本王这么一点时间思考吗?”昨日收到帖子,他差一点从榻上摔下来,这个稼伙看起来不是如此性急之人,为何就不让他摆够姿态?
“我很喜欢这儿,再过几日,王爷来这儿就不太方便,我还得另外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总是麻烦。”赵平澜相信梁文夏已经做好决定了,只是喜欢装模作样摆姿态……他为何知道梁文夏喜欢装模作样摆姿态?这得归功于先帝,先帝总不自觉会提起这位心目中的皇太孙。
梁文夏真的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不过忍住了。“想做大事的人怎能怕麻烦?”
“想做大事的人不怕麻烦,但是不会主动将麻烦揽上身。”
“按你这么说,本王岂不是应该拒绝?”他凉凉的说。
“王爷要揽的不是麻烦,而是责任。”
虽然跟这个家伙耍嘴皮子很有挑战性,可是被戳中时真想踹上一脚,这张嘴巴究竟是怎么生的呢?皇祖父为何将他放在吏部,不是刑部?梁文夏教自个儿平静下来,依然一派温和优雅。
“好吧,就当成责任,那本王问你,本王凭什么与你合作?”
“唯有我可以助王爷登上那个位置。”
“你真狂妄!”
当作没听见,赵平澜自顾自的道:“首先,王爷必须削弱太子的势力,也许还可以藉此机会掐住太子的钱袋子。”
梁文夏神情一凛。这个家伙果然很有意思!“你想动谁?”
“陈阁老。”
梁文夏很清楚自个儿还没有本事动陈阁老,这个人不仅送女儿进东宫,他的皇祖父和陈皇后的祖父都是来自清河的陈家村,因此多少带了点亲戚关系。不过,他对于掐住太子的钱袋子还真感兴趣。“陈阁老为何扯上太子的钱袋子?”
“陈阁老与江南各地的商贾关系匪浅。”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难怪太子送礼特别大方。“你要如何动陈阁老?”
“应州城有个大案子。”赵平澜向后面伸出手,牛峻立刻取出怀里的书信放在他手上,他起身将书信放在梁文夏前面。“四皇子看了就知道了。”
梁文夏抽出信笺快速阅读,终于明白赵平澜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利用这个案子将陈阁老拉下来?”
“单靠这个案子不可能将陈阁老拉下来,但是可以将陈阁老与商贾之间的关系闹到明面上,让言官出面弹劾。”
没错,只要发动言官加油添醋一番,一个地方的案子就可以扯上朝堂上的大臣,不过,想要发动言官弹劾,还要跟自个儿扯上不半点关系,这就不容易了。
梁文夏一副很无奈的道:“本王可没有法子发动言官弹劾。”
“这事不用王爷出手,我会发动言官。”
梁文夏的下巴差一点掉到地上。这个家伙有本事发动言官?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如何助王爷登上那个位置?”
这是小事?梁文夏真想一脚踹过去。难怪这个家伙如此狂妄!
“其实王爷也办得到,只是若想一点痕迹都没有,实在不易,可是我不同,我对别人来说已经死了,即使追查到我身上,也不会有人相信是死人在操纵此事。”
这还差不多,不过,为何觉得有点别扭呢?算了,本王大度,不与他计较!
“既然你可以操纵言官,为何要将这个案子捅到本王面前?”
“在王爷进入应州城之前,我会将这个案子闹出来,请王爷特别关注这个案子,并将此地见闻以书面向皇上呈报。”
“关注这个案子倒是不难,每到一个地方,本王一定会翻阅当地发生的刑案,藉此了解百姓是否有冤情,只是若单挑此地见闻呈报父皇,就显得太刻意了,太子有可能因此将言官弹劾之事扣在本王身上,这不是摆明要本王得罪太子吗?”梁文夏摇摇头,表明他不会得罪太子,除非已经到了对决的时刻。
“相信王爷一路上对各地见闻皆有记录,王爷不如汇整全部呈上,皇上见了只会觉得王爷细心,太子也不会起疑心。”
梁文夏同意的点点头,这个家伙的脑子转得真快,不过,他还有问题。“你应该比任何人清楚,单靠言官难以扳倒朝堂上的大臣,至少是陈阁老这样的大臣。”
“王爷可以藉助齐妃的力量。”
“齐妃?”
“齐妃的娘家在应州也有生意,只要齐家能够跳出来支持言官,皇上就会因为齐妃的关系重重处置陈阁老。”
梁文夏微微挑起眉。“既然你也知道齐妃,就应该知道她在后宫是个没有声音的妃子,齐家不可能跳出来支持。”
“若是齐妃明白事理便会知道,对于娘家发生的事,她继续闷不吭声,人家将会觉得齐妃对家人太过寡情,更可能引起皇帝猜忌。”齐妃是齐芸,因此在后宫沉默不语,而齐家也跟着低调再低调,可是过犹不及,只要有人在齐妃的耳边煽风点火,齐妃势必插手此事,甚至还会对皇上吹枕头风……说穿了,拉下陈阁老真正关键在齐妃身上。
“这事不难,本王可以暗中推一把。”
“言官和齐妃双管齐下,这事必成。”
梁文夏终于有心情喝茶了,他倒了一盏茶,细细品味,接下来,他要搞清楚一些事。
“我很好奇,你为何找本王合作?本王在所有的皇子中可是最没有势力。”
“我上次不是告诉王爷了吗?因为先帝,先帝曾经有意立王爷为皇太孙,可是当时王爷还不够强壮,先帝担心王爷遭到皇后,也就是当时太子妃毒手。我问王爷一件事——先帝是不是将私下培植的探子卫交给王爷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梁文夏惊讶的瞪大眼睛。“你知道皇祖父私下培植探子卫?”
“先帝一直致力研究如何监察百官,我建议先帝设立如同暗卫的探子卫,往后探子卫只听命皇上,可是就我所知,当今皇上并没有接收到探子卫,可想而知,先帝临死前将探子卫交给王爷你了。”
梁文夏坦白的承认道:“皇祖母病倒了以后,皇祖父一直觉得心绪不宁,夜里睡得很不安稳,便将探子卫交给了本王。”
赵平澜冷冷一笑。“先帝的身子一直很好,即使因为先皇后离世而伤心欲绝,也不至于因为一个风寒就病死了,王爷难道没有怀疑吗?”
“……这是什么意思?”明知赵平澜在暗示什么,梁文夏只能假装不知。虽然探子卫很厉害,可是养他们不容易,等他终于有了银子,他立刻动用探子卫探查皇祖父的死,没想到此事直接指向父皇,这像话吗?终有一日,他会为皇祖父讨回公道。
“先帝的死绝对不单纯,王爷不妨使用手上的探子卫查清楚。”赵平澜站起身,重申自己的立场。
“我只想为自己和赵家上百条人命讨回公道,事成了就会离开。”说完行礼告退,他带着牛峻一如上次般坐船离开。
赵平澜走后,梁文夏的心情平静下来。“孟长萧,他说事成了他会离开,你相信吗?”
“不知道。”
“当然不相信,他是故意摆姿态。”
这不是王爷才会做的事吗?孟长萧努力将真心话压了下来,反问道:“王爷会让他离开吗?”
梁文夏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回头瞪了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他曾自问,若是能够坐上那张椅子,他要做什么样的君王?他不知道,但他绝不像父皇一样,只懂陷害人杀人,这与西市场刑台上的刽子手有什么两样?皇祖父说得好,一个帝王要有高度智慧和识人之明,否则,不过是弄臣奸臣手上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