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婶子告诉她,“咱们小六子说你们家知乐今儿个没去搭驴车,他还特地让他三哥多等了一刻钟,等不到人这才回来。”她家么儿在城里酒坊学酿酒,她素来最疼这个么儿,所以每天都让老三送么儿进城,再去接他回来。
“他没去搭马三哥的驴车?”袁莱安闻言,担忧的蹙起眉。
马婶子安慰了她一句,“你也用不着太担心,兴许是知乐今儿个的活赶不及做完,所以才迟了。”
袁莱安点点头,“多谢婶子,那我先回去了。”她没回姜家,而是走到村子口,站在那条通往县城的路上引颈眺望。
她有些担心那冒牌知乐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直等到落霞满天,还是没见到人,不久后姜薇薇带着姜知平来找她。
姜知平拉了拉她的手,抬起小脸,稚气的说道:“莱安姊,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知平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响,知平没有吵着要先吃饭哦,只是它一直在咕噜咕噜叫,我怕咱们家母鸡听见了,以为是小鸡崽在叫呢。”
心知不只姜知平,只怕姜薇薇和姜知进也都饿坏了,往常这时候大家都已吃饱了,袁莱安遂牵起姜知平的小手往回走。
“那咱们回去吃饭吧,免得它一直叫,吵到那些母鸡了。”“可是大哥还没回来。”姜知平虽然饿得小肚子咕噜咕噜叫,但还知道要关心自家兄长。
“待会回到家,你们先吃,我收拾一下去找你大哥。”她委实放心不下,打算待会去找丁大叔,载她进城一趟。
回了姜家,她让姜知进照顾弟妹后,带了些钱匆匆要去找丁大叔。
姜知进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吩咐姜薇薇在家照看姜知平,也跟着一块去。
这丁大叔是个老好人,听了他们的来意,扒了几口饭,就套了牛车载他们进城去。
“劳烦丁大叔了,这小小心意请您收下。”不好让丁大叔特意跑一趟,袁莱安拿了十文钱塞给他。
丁大叔不肯收她钱,“哎,咱们都是同村子里的人,我这不过是搭把手罢了,你别同我见外。”这趟去是帮忙找人,不好收这钱。
袁莱安将那十文钱再塞回他手里。“我就是没同您见外才劳烦您这一趟,您要不收下,我这心可难安。”
“是啊,丁大叔您就收下吧。”姜知进也在一旁劝着。
最后丁大叔说:“要不这样吧,知进,我听说你这几日在教知平识字断句,我家小田同知平差不多大,不如你也一块教教他,就当这趟的车资了。”小田是他第五个儿子。
姜知进颔首答应,“也好,那明儿个就让小田一块过来吧。”
谈好这事,丁大叔把那十文钱还了回去,专心驾着牛车往县城的方向去。春夏秋三季,县城宵禁的时间较晚,要到酉时末戌时初才会闭城。
这会儿赶到县城,还能来得及在闭城前出城。
牛车前挂上了灯笼,辘辘的车轮声在耳旁响着,姜知进瞧见袁莱安眉心蹙凝着,安慰她几句,“莱安姊,我想大哥应当是事情没做完耽搁了,又因为错过了马三哥的驴车才没能赶回来,咱们这趟过去正好可以接他一块回来。”
袁莱安点点头,没告诉姜知进,她心里另一层忧虑的事,除了担心他的安危,她还担心那冒牌的姜知乐会不会是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不想再忍受这一切,索性丢下他们,自个儿跑了。
两人没再说话,牛车里一时安静无声,再行了一阵,在靠近县城不远处忽听见对面另一道辘辘的车轮声传来,接着还传来几句话——
“知乐呀,刀爷留你在城里睡下,你不愿意,急巴巴着赶回去,难不成是急着回去抱你家婆娘?”
“知乐都还没成亲,哪来的婆娘?”
“他不是有个打小养着的小媳妇儿。”
“人家可还没正式成亲呢。”
“都养在家里了,哪还差这些。”
对面那辆马车上,坐在车辕前的两人调笑的说着话。
坐在马车里的裴念玦没好气的骂了声,“你们俩瞎说什么,给我闭嘴!”
丁大叔的牛车刚好与这辆马车错身而过,袁莱安听见这嗓音,连忙让丁大叔停下车,而后朝那辆马车大喊了一句。
“知乐哥、知乐哥是不是你?”
马车里的裴念玦一愣,认出袁莱安的声音,让前头驾车的人停车。他掀起车帘望过去,在日落昏黄的天色中,就瞧见有一人挎着裙摆跳下牛车朝他这儿跑来。
来到近前,他看清了袁莱安的脸,问了句,“天都黑了,你这是要上哪去?”
见着他,袁莱安一路上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你还知道天都黑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刀爷找我喝酒,所以回来晚了。”刀强见他不打算在城里留宿一晚,所以便打发人送他回金花村。
“我见你迟迟不回来,所以请丁大叔载我和知进要进城去找你。你下来吧,咱们搭丁大叔的牛车回去,就不要麻烦人家了。”
裴念玦点点头,拿了自个儿先前在城里买的物品,下了马车,临走前朝那送他回来的两人打了个招呼。
那两人朝他挤眉弄眼,戏谑道:“行呀,兄弟,你家小媳妇不放心你,特地跑来接你了。”
裴念玦啐了声,与袁莱安一块坐到牛车上,瞟了她一眼,心里却不知怎地有些乐陶陶。
丁大叔将牛车掉头往回走,姜知进想了想,温言道:“大哥,往后你若有事要晚归,不妨差个人去同马家哥哥说一声,让他带话给咱们,今儿个见你过了时辰还不见人影,莱安姊可担心死了。”
听姜知进这么说,袁莱安的圆脸微微泛红,赶忙接了一句,“知进、知平和薇薇他们也都很挂心你。”
听见她这么担心他,裴念玦嘴角高高的扬起,“我本来是要回来的,都是那刀强硬要拉着我去喝酒。”
袁莱安叮嘱了句,“以后再有这种事,记得使人跟马三哥他们说一声。”
“嗯。”他哼了声,接着想起一事,语气欢快的说了句,“我还替你买一些东西回来。”
袁莱安也没多问,以为他只是买了什么小东西,毕竟他身上只有她每天给他的一文零花钱,也买不了什么贵重的物品。
回到家后,袁莱安谢过丁大叔,和裴念玦与姜知进一块下了牛车,裴念玦拎着那包他在县城里买的东西进了姜家,便迫不及待的叫来袁莱安。
“你快来瞧瞧,我帮你买了什么。”这东西虽然不值多少银子,但可是他头一回用自个儿挣来的银子,买东西送给姑娘家。
待在房里的姜知平和姜薇薇听见他的声音,知道他们回来了,连忙从房里跑来堂屋,跟袁莱安一块凑到桌前,好奇的想知道他买了什么。
小吃货姜知平舔了舔嘴巴,稚气的问:“大哥,这里头装的可是什么好吃的?”
“不是,你这小馋鬼,脑子里怎么净装吃的。”裴念玦笑骂了句,打开布包露出里头一袭粉色的衣裙和一支银质发簪,他拿起那套衣裙和银簪献宝般的递给袁莱安。
袁莱安呆愣愣的接过那身衣裙和簪子。
姜薇薇瞪大两眼看着那身粉色绣着花朵、蝴蝶的衣裙,惊叹道:“哇,好漂亮的衣裳。”
姜知平见里头不是吃的,小脸一脸失望。
姜知进看了一眼,淡淡笑了笑,便走回自个儿房里。
裴念玦豪气道:“以后等我挣了更多的银子,就让人给你们每人做一套,不,十套新衣裳给你们穿。”
抱着那袭新衣裳和簪子,袁莱安心头宛如渗了蜜,甜滋滋的,但下一瞬想起一事,那喜悦之情顿时敛去,肃着脸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买这衣裳和簪子?”她算算时间,还不到发月银的日子。
裴念玦把买了衣裳和簪子后,还剩下的一两多银子搁到桌上,骄傲的表示,“这些全是我挣来的。”
看着桌上那些银子和她手上那件衣裙与簪子,袁莱安心中益发不安,质疑道:“还不到发薪俸的日子,这银子你从哪挣来的?”
见她那神情似是不相信他有本事能挣到这些银子,裴念玦有些恼火,她就这么小觑他吗?
“我没偷没抢,光明正大的挣来的。”
“我是问你到底怎么挣来的?”这件衣裙和银簪怕是要花上好几两,袁莱安担心他是不是走了什么歪路得来的银子,不放心的追根究柢。
听她那语气彷佛是在怀疑他去偷去抢了,他气恼的吼了一句,“凭我的本领挣来的。”
“你若不说个清楚,这衣裳和发簪我不能收。”不弄明白他的银子是怎么来的,她无法安心。
“你不要?”他兴匆匆给她买了衣裳和发簪,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这般怀疑他,裴念玦怒了,抢回她手上的衣裳和簪子,负气道:“你既然不要,我拿去送给别人。”
一旁的姜薇薇见他们两人说着说着,大哥就发脾气了,她有些害怕,可见大哥似是真要把衣裳和发簪给拿出去,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劝道:“大哥,莱安姊不是那个意思,她不是不要,她是担心你被人给骗了。”这话她只是随口编的,是不是这样她压根就不知道。
裴念玦停下脚步,“我有那么傻能被人骗吗?”
姜知平在一旁附和,“大哥不傻,大哥最神勇了。”他一直记得那天在集市上,大哥大发神威赶跑无赖的事。
裴念玦被他这稚气的话给说得稍稍消了气,看向袁莱安。
袁莱安轻叹一声,解释道:“我是怕你受了别人的蛊惑,做了不该做的事。”
“爷才没那么笨!你这蠢女人,实话告诉你,这些银子是刀强给我的,他是谢我今天救了他一个手下的一只手。”因为这件事他还得了一点的功德,如今他的功德加起来已有十几点。
他把衣裳和发簪重新塞回她怀里,摆着手命令道:“去把衣裳和发簪换上,给我瞧瞧。”
“莱安姊,你快去换上。”姜薇薇兴致勃勃的推着她往她们俩住的房里走。留在堂屋的姜知平拉了拉裴念玦的衣袖,仰起小脸说了句,“大哥,以后你再挣了银子,可以买些好吃的给我吃吗?”
裴念玦揉揉他的小脑袋,一口答应,“那有什么问题,以后我就送你一个厨子,让他专门给你做各式各样的佳肴,让你尝遍各地的美食。”
听他这么一说,姜知平那双小眼睛亮得惊人,“真的吗?”
“只要我能回去,绝不食言。”
姜知平没听懂他的话,不明白他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兴奋地拉着他的手指打勾勾,一脸期待的说:“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唷。”
须臾,袁莱安簪上那支银质雕着桃花的发簪,身上换上那袭粉色绣着花蝶的丝绸衣裙,有些羞涩的走出来。
姜知平一见,张大嘴惊呼一声,“莱安姊好美啊!”
袁莱安被他这一句话给逗得笑了出声,她瞅向裴念玦,她平生头一遭穿这么漂亮的衣裙,都有些不会走路了。
他也正望着她,品头论足的说了句,“果然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上这身衣裳果然像点人样了。”换下那身粗布麻衣后,她这打扮可好看多了,且适才一零五六号竟告诉他,他因此得了一个功德点。
袁莱安娇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以前不像个人样吗?”
裴念玦走过去抬手往她的腮颊捏了捏,露出一抹可恶的笑说:“以前像个村姑,这会儿像城里小户人家的闺女,稍微能上台面了。”看来他得多挣点银子才够给她买更多更好的衣料,做些衣裳和头面首饰,好好装扮装扮。
被他这么嫌弃,她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我就是一个村姑,平日里要下田干活、还要烧饭、种菜、绣花,哪能天天穿成这样。”
觑见她那双因常干农活而显得粗糙的手,和那晒成蜜色的肌肤,他心里莫名生起一抹不舍,脱口而出,“以后你不要下田了,我来想办法挣银子。”他决定在县城找些能赚钱的买卖做,这样赚钱才快。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给她买过新衣裳。她打从懂事起,穿的就是上头几个姊姊留下的旧衣裳,每日有忙不完的农活和家务要干。
在自个儿的亲生爹娘家时,她做得比牛多、吃得却比鸡少,她也不知为何娘亲就是不喜欢她,不管她做多少事、干了多少活,她每天还是少不了要挨亲娘的打骂。
后来被卖到姜家来,姜家夫妇待她比亲生爹娘好多了,在姜家,她才终于能吃到一顿热腾腾的饱饭,所以她一直都很感激姜家夫妇,把他们当成亲生爹娘孝敬着。
即使在姜家,她同样有做不完的事,还要帮忙照顾当时仍年幼的知进、薇薇和知平,但她甘之如饴。
因此在姜氏夫妇遭逢意外身故后,她义无反顾地一肩挑起姜家的担子来,尽心尽力照顾着知乐哥和知进、知平与薇薇他们四兄妹。
打小没被人疼爱的她,一时之间诸般情绪涌上心间,袁莱安忍不住热泪盈眶。见状,姜知平和姜薇薇都吓了一跳,不知她怎么忽然哭了。
裴念玦也莫名所以,“你干么哭呀?”
她扑上前去,粉拳轻捶着他的胸口,又笑又哭的骂着,“你干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买那么好的新衣裳和发簪给她,还叫她不要下田干活了,即使是她的亲人也从没有人这般怜惜过她,以前的知乐哥也不曾。
他对她这么好,叫她要怎么报答他?
裴念玦被她哭得有些手足无措,“你这个傻瓜,我对你好你还哭,你不是该高兴才是?”
她摇着头,噙着泪说:“我长这么大,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她从来不曾穿过新衣裳,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更不曾戴过如此美丽的发簪,她穿的都是别人留下的旧衣改的,发簪更是用木头随意雕的。
想到这几日待在姜家,见她镇日里有做不完的事,裴念玦不知怎地心疼起来,握住她粗糙的手,一时意动,脱口而出,“以后有我,不会再让你吃苦,我来养你。”
袁莱安泪眼怔然的望住他,他这话彷佛一颗巨石抛进她的心湖,震荡起了一片涟漪。
即使以后他兑现不了这番承诺,可这句话在这一刻,确确实实煨得她的心一片暖烫。
“谢谢。”她凝视着他轻声启口,谢谢他对她说了这样暖心的一句话,说了从来没人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会永远记住这句话。
裴念玦注视着她脸上含泪绽放的微笑,心弦宛如被什么给拨动,悸动得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