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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娘掌家 第二章 许多第一次(2)

  孟殊回来时,晚儿变成“紫半脸”,鼓鼓的小嘴还卖力地嚼着桑葚,除了牛奶,他还没这么卖力的吃过东西。篓子里已经装满桑葚,地上一大把桑枝桑叶。

  孟殊收获也颇多,左手提着用干草串好的三条大肥鱼以及五条三、四尺以上的蛇,右手弯处没有大兔子,却有两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见他走近,晚儿眼睛瞬间发亮。“兔兔!”

  这声主动叫唤让孟殊心满了,把两只小兔子放在他脚边。

  瞳瞳也大喊,不过她喊的是——“蛇!”语调里没有惊恐,只有快乐。

  “给你们加菜。”孟殊道。

  “加菜?太浪费,你知不知道蛇全身上下都是宝?蛇胆可以治疗咳嗽多痰、风湿性关节炎,蛇的脂肪熬成蛇油,可以治水火烫伤、皮肤龟裂,五步蛇在治疗顽固性搔痒症有奇效,甚至可以治麻疯病,更别说蛇蜕、蛇血、蛇肝……”

  她叨叨说着,停都停不下来,听得孟殊想笑。

  一直以来,他认为女人就是用来生儿育女、主持后院的,每个人家里都需要一个,好用为上,他从没想过其他用途。

  甚至,他不太喜欢女人,因为女人麻烦,动不动就哭闹,动不动就用规矩来限制自己和他人,一个没仔细就冒犯上了,冒犯上,也不是几声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不喜欢这种小心翼翼,所以不喜欢和女人相处,但是当对象是她……挺舒服的。她不矫情做作,她的表情没有太多掩饰,他喜欢她的真实。

  虽然她唠叨半天,这天晚上她还是让出最肥的一条蛇,亲手做了肉羹汤,谁让晚儿体质虚弱、气血不足、营养不良,需要滋补呢!

  这也是晚儿人生的第一口肉。

  晚儿说出的第一句话、吞下肚的第一口肉,都发生在瞳瞳出现的第一天,之后他们共同经历过许多“第一次”,无数的“第一”架构起旁人无法取代的母子亲情。

  侧躺在晚儿身边,轻拍他的胸口,呼吸沉了,他睡熟了。

  这是瞳瞳在村里的第一个晚上,原则上来说,她很累,应该一沾枕头便睡得不省人事,但她睡不着,因为脑子里有太多的东西在跑。

  这阵子,碰到的事情太多,多到她无法吸收消化,只能存着压着,并且隐隐地、暗暗地疼痛着。

  这是她人生的第一场转折?

  并不是,如果转折意味着精彩,那么她这辈子比多数人都来得精彩。

  她出生时,娘就不在了,对娘的所有印象都是哥哥给的,小时候哥常把她搂在怀里,说着娘的点点滴滴,彷佛多说几回,他们就是有人疼爱的小孩。

  没错,她是哥哥一手带大的。

  至于她的父亲……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她对爹的感觉只有恐惧。

  五岁那年,她被拍花子拐走,哥哥、裴哥哥、苏蒙合力救下她和数名孩童后,被官府大大褒奖一番,青天大老爷还赠了三百两大红包。

  苏蒙家大业大,那点银子看不上眼,一句“行侠仗义,本是江湖中人所为”,就把钱给推了。

  而哥哥很清楚钱送到赵家,不过是便宜了继母,索性把钱放在袁裴那里。

  不久后,她因为手脚慢、家事没做好,被继母推撞了桌角,陷入昏迷。

  父亲和继母不肯花钱治,只让她在床上躺着,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哥悲愤不已,求舅舅上门为两兄妹作主并要回母亲的嫁妆,没想到父亲恼羞成怒,哥哥被逐出赵家大门,自此,他们兄妹改从母姓姓甯。

  袁裴知道后,气得捶哥哥好几下,痛骂,“这么严重的事怎么不找我?我这里还有你的一百五十两。”

  哥哥淡声说:“我忘了。”

  哥哥的脑袋镶金嵌玉,怎可能忘记,他不过是心里门儿清,知道袁家穷、知道袁父在一场大病之后人没了,那场病和丧事早把袁裴手上的钱全给花光了,因此默不作声。

  后来哥哥带着她搬出赵家,靠着母亲的嫁妆,过起辛苦的日子。

  如果“转折”这种事有分好坏,那么救回受重伤的师父,肯定是很好、最好的转折。

  所有人都说师父性子古怪,可看在她眼里,却是亲切可爱,师父待她极好,他老说——你让我想起女儿。

  师父也有个女儿,一个和她一样可爱聪明的女儿,瞳瞳只知道这个,再往下追问,师父便不说了。

  师父的脑袋与众不同,他看不起女诫,认为女人大有可为,他说:“后院的女人为何要被男人吃定、吃死?别无他因,就因为自己无法独立。”

  女人不是都该依附着男人的吗?

  她这么一问,师父嗤之以鼻。

  是师父教会她,女人独立自主的重要性,他说女人要是经济独立、对男人别无所求,那么男人在你跟前就只是个屁。

  裴哥哥不是屁,但她确实因为经济独立,而有权利作主自己的生命。

  师父有一张刁嘴,于是训练出她高明的厨艺;师父有一身好医术,于是传授了她好本事,她会把脉看病、开刀动手术,而最最厉害的本领是制作药丸。

  靠着这手功夫,她买下大房子、建起药厂,存了很多很多银子,她想啊,哪天哥哥成亲,聘礼绝对会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说上大半个月。

  有了银子的支持,志气高、梦想远大的哥哥,十二岁就下场考童生,十五过乡试,十六过会试,之后参加殿试,成了探花郎。

  之后,他们一路顺遂。

  不爱读书的裴哥哥,进了军中争功名,他从小小的伙夫兵慢慢成为百户、千户,最后还混出个将军。

  至于哥哥,他的官运比想像中更好,进翰林院后不久,碰到宫里要为太子挑选侍读,一挑二挑竟挑到他头上。

  于是刚直勤勉的翰林院庶吉士,成了翰林院编修兼东宫侍读。

  然东宫侍读不只哥哥一人,能让皇帝看上眼的,唯独哥哥。

  太子书念得如何?勤勉否?有关太子的问题,皇帝谁都不问,光问到哥哥头上。

  这一问二问的,皇帝发现哥哥不仅仅反应灵敏、心有丘壑,会说会聊,还每句话都能说进皇帝的心窝里,听得人心发暖,于是对哥哥的提问内容,范围扩大再扩大,扩大到想法态度价值观,扩大到朝事政事民间事。

  皇帝和太子对哥哥的偏爱……到让人侧目。

  于是除了正职副业之外,三不五时,他还得到皇帝跟前备询,为皇上处理不方便出头的事儿,哥哥忙到足不点地,忙到与他同科的进士们双目冒红光。

  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太子离不开他时,没想到……哥哥把皇差给办砸了,然后下场无比凄惨,哥哥被流放发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转眼成为过街老鼠。

  那两个月,她又经历一回大转折,师父离去,哥哥发配,而她……哥哥临去前,将她托付给裴哥哥,裴哥哥为了让哥哥安心,仗着军功,求来赐婚圣旨。

  未及笄,十四岁的她成了袁家妇,承担起媳妇该负的责任。

  数年光景,她再不是当年那个软软嫩嫩的小姑娘,生活将她磨练成另一副模样,她有些好胜、有几分倔强,她咬紧牙关,认定只要有足够的努力就能活出光彩亮丽。

  谁知,世事并不按照规矩走。

  她没想过自己会离开京城,没想过会被人贩子掳走,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只值二十两,买断卖断,她又当了别人媳妇儿。

  她不敢断言,这次的转折是好是坏。但不会改变的是,当初离京,她发誓要到岭南寻回哥哥,就算有了曲折,她也不改其志,她会攒钱赎回自己,她会想尽办法寻到哥哥。

  她深信,只要找到哥哥,她便会再度一路顺遂……

  “还没睡?”孟殊走到床边,发现她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要睡了。”她坐起身,迎视眼前这个高大男人。

  “如果还能再撑一下,聊聊好吗?”

  聊聊?她微笑点头,下床,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蹲下身为她穿鞋。

  就在他握住她的脚、为她套上鞋子那一刻,说不清什么感觉,刺刺的、麻麻的,在他温热掌心握过的地方。

  “我自己来。”她直觉缩回脚。

  “没事。”他坚持帮她穿好鞋。

  他的坚持让她耳朵红了,这是很亲密的动作,亲密到……前任丈夫也不曾对她做过。

  床很高,当初打造这张床是依着他的身高做的,坐在床上,她的两条腿勾不到地上,因此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给抱下床。

  天呐!尴尬再度飙升,上回被抱下床是五岁还是六岁?于是,耳朵红脸颊红,她整张脸都红得不知所措。她站在他跟前,他真真真是太高了,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出去外面说话?”他问。

  “好。”

  再重申一次,她是大人,穿鞋下床这种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更不要说走路了,但他不介意她能不能做好,直觉地伸手拉她,一路把她带到屋外。

  “你喜欢秋千吗?”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跳出来,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愣愣地抬头看他。

  “不喜欢吗?我朋友的妹妹很爱荡秋千,我以为你会喜欢,如果你喜欢,明儿个我在院子里搭一个。”

  她不是他朋友的妹妹,但她很爱荡秋千,在京城的家里就有一个,是师父和哥哥合力搭起来的,她在秋千上荡着、在秋千上唱歌,她记忆里很多和快乐有关的片段都和秋千有关。

  她直觉地想要点头,但瞳瞳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所以秋千……

  摇摇头,她违心道:“我不需要,但可以搭一个,我想晚儿会喜欢的。”

  不需要?孟殊挠挠头,好吧他承认,他确实不太会讨好女人,否则晚儿的娘也不会……

  “我明天出门,要七、八天才会回来,你需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她需要银子赎身,她要去找哥哥,她急着、盼着下一个转折。

  “不必,我什么都不缺。”她已经欠他二十两,在尚未还清之前,她不想欠得更多。

  “别客气,不麻烦的。”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今天采回来的草药,你能帮我带进城里卖吗?”她问得很客气、很小心,不敢有半分的勉强。

  但他被勉强了,才第一天呢,她就急着赚钱,急着离开自己,想撇清什么吗?这个想法让他不舒服。但她的表情太小心,小心到他觉得自己的口气要是不够温和,会吓到她。

  所以咽下不舒服,他表情僵硬地回答,“可以。”

  “太好了,谢谢你。”

  “不需要说谢,婚礼过后,我就是你丈夫,你有权利支使我做任何事情。”

  丈夫?不是假的吗?差一点点她就要问了。

  而他从她的目光中,似乎也读出她想问什么,于是表情更僵,脸色微冷。

  她敏锐,善于察言观色,他虽然没有开口,她已经敏感地发觉他的不豫,于是紧闭嘴巴,不敢再说话。

  然后孟殊发现她怕自己,更不开心了,闷闷地,他说:“你不问我要去哪里吗?”

  她乖乖地顺着他的话问:“你要去哪里?”

  “去城里和朋友碰个面。”

  碰个面需要七、八天功夫?这个话敷衍得太过,但他们还是陌生人,忌讳交浅言深。所以她没打算往下挖,点点头,乖巧回答,“别担心晚儿,我会照顾好他的。”

  就这样?他等着她问啊,问哪个朋友?为什么要去那么久?

  可以说的,他会回答;不能说的,他也会耐心编个故事说与她。

  她为什么不问?女人不是问越多表示关心越多吗?换言之她对他不关心、不在乎也不好奇?

  挫败感让孟殊垮下肩膀,只不过他不想她害怕自己,更不喜欢她这么乖,只好再度吞下不满,低低回答,“把晚儿交给你,我很放心。”

  这是信任?认定?认定她会把晚儿照顾得很好。瞳瞳有点小高兴,自己身上令人安心的特质还在。

  偏了头,淡淡笑着,清浅的笑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透着教人无法不被吸引的诱惑,孟殊看着她看痴了,忘记肚子里的不满,忘记她对他的关心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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