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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第15章(1)

  天色初亮,一辆马车跶跶跶地慢步京师。车廉后露出一张小黑脸,好奇地看着整齐的街道。

  一名男子拎着包袱,牵着黑马走过马车。小黑脸咦了一声:

  “这个叔叔,跟王爷叔叔说的大魏人不大一样呢。”又高又壮的。

  徐达本是半倒在小琼玉身上睡着,听到此话,看见东归与温于意还在闭目养神,她探出头一看,一脸错愕,回头叫道:“停车,宅子不用去了。”

  紧跟着,她一掀车廉,沙哑大叫:“大公子……咳咳,徐达回来了。”

  高大的背影顿时停住。

  “大公子,天才初亮,你带着包袱要上哪去?”

  那身影慢慢地转过来。他先看见马车里的小黑脸,心里疑惑,这声音有点陌生,但,她自称徐达,徐达怎变成这张小黑脸,转世后未免长得太快了些?接着,他再往上一看,同样的黑肤,却真真是徐达的相貌。

  他俊目发直,包袱落了地。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乌桐生这贵气骄傲的公子傻呆的模样。

  她苦笑:“是我不好,这半年多来让大公子担心了。”

  “……”他神色不动,眼眸瞟向开始亮起但仍然有些昏暗的天色,再看看车说廉后她有无影子,直到他见到北瑭温于意坐在车里,他才慢慢轻声道:“二小姐……你回来了,这真是好……天色真是好,人圆月圆……”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这性子向来冷淡的乌桐生都开始闪神了,何况是他人?思及此,徐达本要先回宅子,等到李容治下朝后再回宫,现在……她想了想,直接入宫吧。但入宫门时发现侍卫皆已换人,没有令牌绝不通融。

  乌桐生见状,上前一步,道:“我是皇后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你去转告大魏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钱临秀,说是有重要事转告。”

  “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侍卫踌躇一会儿,点头道:“眼下皇上正在朝上,我去寻寻钱大人,不保证能将他带来……是不是跟今天要选后之事有关呢?”他说这句话时,感觉那稍远的黑脸姑娘吃惊地往这看来。

  他直觉对上她的眼,而后一怔,下意识地匆匆跑去找人。

  同时,细雨开始飘落,眼见雨势逐渐转密,天色也偏暗了些,钱临秀一早心神不宁,时时忆起昨晚陛下看着那些美人肖像的眼神。

  今日百官入殿,一如往常,但他心里总觉得山雨欲来。当他听到宫门侍卫的来报,稍稍迟疑,随即想到那人一定是乌桐生。

  乌大少在此时此刻找他有什么事?他素来对乌桐生的武艺有所敬畏,又想乌桐生性子绝不会没事找事,遂跟李容治道:

  “陛下,乌桐生找臣。是不是……”

  正要入殿上早朝的大魏陛下顿住脚步,连带着,所有侍卫都静止不动。他回过头,轻声问:“他找你做什么?”

  那声音有些异样紧绷,钱临秀心里微痛,不忍主上再抱不可能的希望,便道:“可能是他要离去,临时想起皇后陛下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他想托臣转给陛下,所以……”

  “好,你去拿,别教他久等。下朝后,把东西送到御书房。”

  钱昨秀领命。他匆匆走到宫门,第一眼就见到乌桐生撑着伞站在宫门角落。

  “乌大少!”

  乌桐生迟疑一会儿,把伞交给身后人,随即大步往这头走来。

  钱临秀见宫门角落里还有个人倚着,那人放下伞,累极靠在墙角继续打旽。但角落有阴影,他看不清是谁,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乌大少,有何要紧事?”

  “李容治今日要选后?”

  “……”他真的不知道陛下今天到底会做什么。

  乌桐生冷笑:

  “至今不过半年失去踪迹,李容治就要选后,这真教二小姐情何以堪,半年呢,就算是人死,也还尸骨未寒,他真以为徐达这么容易被取代么?”

  钱临秀闻言,面色发怒,骂道:

  “乌大少说话可要凭良心。”他瞥见远处马车有人撑伞下来,徐徐往宫门墙角走去。他眼尖尖,注意到此人神似北塘温于意那个花枝招展的孔雀,接着,那花孔雀替墙角那人撑着伞。他心里起疑,但一时控制不了心里冲动,继续骂道:“这半年来陛下的煎熬我看在眼里,就算他此时此刻选后妃,我也绝对力挺,这几月他差人把飞过皇后寝宫的老鹰全打了下来折翼养着,要再这样下去,你道陛下会成怎么样?还不如教他认清事实,即使没有尸体,先将衣物送入陵寝也好……等一下,什么叫做就算人死,也还尸体未寒,明明……北瑭王爷?”

  温于意似笑非笑,在雨中撑伞,慢步而来。“临秀,你还记得我啊,看来你过得很好嘛。”

  “你……”

  “临秀啊,陛下为什么要将老鹰折翼养着?他的新乐趣么?”有人这么问着。

  “……要你管,你哪位?”

  乌桐生侧退一步,露出身后那个身影。

  黑乎乎但美丽的脸庞,虽然有些憔悴灰白,明朗眼眉却带着笑,发上略略轻湿,正是温于意帮忙撑伞的那人。虽然很美丽的一个人,但他很害怕啊!

  他面色发白,嘴巴抖着,指着她,低声发颤:

  “啊……”

  “先别送入陵寝,我还活着……”

  “啊啊啊,鬼啊!鬼啊——”他连连退后,惊声尖叫。他第一次见鬼啊!第一次啊!

  “……临秀,我都说了我还活着……”

  “鬼啊!鬼啊!皇后的魂魄回来了,终于被陛下召回来了——”

  “喂,闭嘴!”

  虽朝已经开始。

  钱临秀匆匆拉着一名小官员在殿外寻思片刻,取下配刀,硬是偷偷进殿,拖出最后一名官员附耳低语。

  那官员古怪看他一眼,一头雾水地进去,悄悄传递私语,直到月明那一头。

  月明低着头退了出去,才到殿外就低声道:

  “你找我何事?现在陛下正在……”

  钱临秀在他耳边低语,月明猛地抬头一看那小官员,脸色发白,傻眼了。但他毕竟见过大风浪,恢复极快,轻声道:

  “臣带皇……进去。眼下陛下他……”

  小官员虚弱笑道:“正在商谈立后之事?”

  “当然不是。请随臣来。”大殿之上,正逢皇上下了旨意,一名一品官员被押了出来。

  小官员微地吃惊,频频回头看着那名大呼冤枉的一品老官员。如果她记得没错,陛下对此人甚为不喜,但始终按兵不动,此名官员家族十多人职在官场,就等一一蒐集罪证,确认家族中有多少人结党共罪后,再行押人,这么快就查出来了吗?

  她尾随月明垂首入殿。殿上偶有私语,但她听不清楚,月明恭敬地拉了拉她的官袖,低语:“请站在臣身侧。”

  “这是怎么回事?”她轻声问:“是刑部已查清楚刘大人一家底了?”

  月明转头低声问了问其他官员,才回身答道:“尚未。但,陛下先下旨意,将刘大人一家先行收押,由刑部一一审问。”

  她一怔。“刘大人是当年让陛下登基的有功之臣,再怎么样也……”也不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有罪者自该罚,但在外人眼里陛下就是大杀功臣。

  何况,年前他曾跟她提过,她说得对,乌桐生一事值得借鉴,刘家一案不枉送任何一条人命,需得详细查清,罪证由刑部当殿送上,他自在一旁不插手。

  月明低声道:“刘大人的女儿也被押入刑部。”

  “咦?”

  “刑部对女子过刑不会放轻,要因此毁了容也有。”

  “这……”

  “刘大人日前将女儿的肖像送入宫中。”

  “……”她心一跳,握着象笏的掌心密密麻麻出了汗。难道……她要抬头看向坐在高殿上龙椅的人,忽地听见那人笑问:

  “还有事么?若是无事,就退朝吧。”

  那笑声,有点毛骨悚然。是她太久没听见李容治的声音吗?听觉有些陌生。

  百官面面相觑。今日早朝一如往常般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陛下拔了一名官员……有老臣出面,盯着象笏道:“臣有事禀奏。”

  “准。”

  “自大魏开国以来,不管是开国皇帝双王制,或者之后的后妃制,后位从未虐待过,以往大魏先皇少年就有子嗣,陛下正值壮年,虽与徐皇后结缡四年,无子出,如今徐皇后忆经……眼下正值太平好时刻,还请陛下为自身着想,为大魏着想,即刻筹备选后吧。”

  “好时刻么……陈卿说得对,是该选后了。”

  徐达眼皮一颤,抿抿嘴,悄悄回头往远处的殿外看去。钱临秀正高兴地跳来跳去,拼命挥手着,看起来简直跟公鸡跳舞没两样了。

  这位公鸡,真的没说错?陛下真在等她么?说陛下在早朝无法先行退朝,把她匆匆拉来,让陛下先看个一眼也好,早一刻欢喜也好。

  “陛下!”百官大喜。

  高处的金袍男子又温温展笑道:

  “朕已经都看过肖像了,都是些美人呢。这些女子绝计提不起金刀,朕自然不会强求,但基本的还是要有。”他吩咐太监。“去下朕的旨意,领这些秀丽女子入宫检查干净后,一一封入棺木,封上一天一夜,若然能活着出来,朕便尊她为国母!”

  百官闻言,尽数跪地,只剩徐达还傻在原地。“陛下息怒!”

  李容治微微一笑:

  “朕没气呢,息什么怒?大魏天子不是贪恋美色之人,选后还美色,那是侮辱了朕。朕是离天上最近的九五至尊,要站在朕旁的民得离天近才行,当年皇后陛下通鬼神,能从棺里复生,之后的大魏皇后至少得做到这地步啊!”那语气道来温婉平和,完全不见半分怒意,似是本人真盼能找到这样的神女为偶。

  殿下伏跪在地的官员大气不敢喘。他慢慢扫过,最后落在那唯一没有跪下的小官员。

  说他小,是因为他身长只略略比其他官员矮了些,但身形瘦弱,官袍在他身上有些空荡。

  他极有可能是傻住,忘了跪地,两眼垂直紧盯着手里象笏,是以看不清他的长相。哪来的官员?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李容治见他立在月明身边,殿上百官依官职而立,平常月明不太可能太过贴近哪个人,也许是月明曾在小倌馆堂过卖艺的小倌,因此回大魏后月明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好,为此,他心里对他是有些歉意的。

  再者,月明与临秀为找徐达的人,在得庆县吃尽苦头……李容治忽地扫到远远殿外那个跳来跳去的身影。

  临秀!

  他心头轻跳,道:“下朕旨意,快宣殿外钱临秀!”

  太监连忙从命。钱临秀匆匆走进,那脚步轻盈到快飞起来,他来到殿前,跪道:“陛下,钱临秀到。”

  “……你拿到什么了?”

  “好东西,极好的东西啊!陛下……”钱临秀在殿外不清楚里头发生什么事,现在一看,大伙全都跪下了,徐达倒是没跪。是啊,她是皇后陛下,跪什么?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徐达会留下什么好东西?她什么也没留!

  钱临秀指着徐达,笑道:“陛下还没看见吗?就是……”

  徐达上前,跪在钱临秀身边,举着象笏道:

  “陛下,臣有好消息!”

  钱临秀傻眼地瞪着她。

  李容治眉头微拢,道:“说。”

  “陛下寻通鬼神之女为后,臣恰恰识得这样的女子。她曾自棺木里复生,近日又自黄泉之路归来,像个打不死的人儿,如今她正想找个离天很近的夫婿呢。臣瞧,陛下与她天作之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容治微地眯眼,慢慢起身,步下階,停在她的面前。他略扫过钱临秀,临秀正目瞪口呆看着这身侧小官员。

  这胆大包天的小官员声音沙哑低沉,似是经过长途跋涉还未喝过一杯好水,这样的声音他确定不曾听过。

  “你……”

  小官员放下象笏,低头自袖间掏出什么。李容治定睛一看,竟是一条红绳。

  他顿时起疑,又听得小官员道:

  “虽然要看陛下之意,但她也是个倔脾气,要嫁的人非得送一条同心结才好。几年前她将同心结送给一人,那时她不怎么真心想嫁,只想骗得那人的身……这一回,她心里是真心诚意想要将同心结送给她心爱的夫婿……”语气愈说愈恼,因为试了好几次,绳子打得很失败。她临时跟店家学的,但无奈她手拙,连琼玉都打出好几个了,她还打得乱七八糟。

  最后,她死心了,双手高举,掌心有着那红绳。“陛下若对她有意,请代她完成同心结。”

  李容治瞪着那微黑的掌心,小官员袍袖过宽,高举手时,那干巴巴的手臂微地露了些出来。

  肤色也是黑的。

  李容治瞪着瞪着,几次张口欲言,却发现喉口湧不出有形的言语来。他眼儿都发直了,勉强自己往临秀那儿看去。

  临秀眼眶泛红,猛地朝他点头。

  他又看向远处的月明,月明伏跪在地,但嘴角却绽着笑。

  “陛下不愿么?难得一见的鬼神之女呢。”她催促着。

  他痴痴看着这小官员,慢慢地取过她掌心的红绳,开始打起同心结来。

  徐达微地抬眼,瞧见他的指尖有些颤,颤到几次打滑了结,显然他心情激荡到无法控制,但至少比她灵巧,她想。

  她又垂下眼,浅浅笑着,直到她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将同心结放在她掌心上,她缩回一看,笑道:“陛下真是灵巧啊。”

  “……你……把头抬起来。”他哑声道。

  她不抬,又举高那同心结。“陛下可愿真心诚意地收下同心结?若是真心诚意,请允此女,除非彼此真心已尽,否则断不可分心在其他鬼神之女上头。”

  “……要配得上朕的……至少……也是要个黑肤美人……若不亲眼见上一见,要朕……如何允诺?”

  她闻言,非常干脆地抬头直视他,嫣然一笑。

  “陛下,如何?”她想了想,取下官帽,露出一头及腰青丝。

  殿上也许有人惊呼了,她不甚在意,直直盯着他瞧,他有些瘦了,风采依旧,如今那双温亮的俊目正死死瞪着她不放。

  仔细想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外露强烈的情感,如果不是极大的震撼跟刺激,又怎会有这番神情呢?她心里一软,柔声道:“若陛下允了,此女也愿允陛下,除非此女命已尽,否则不管她流落在哪儿,一定都会回到陛下身边,陪着他,守着他,走完这一世路。”

  “……临秀。”他目不转睛。

  “臣在。”

  李容治本要问他今日到底是什么何月何日,是否尚在梦中?眼前站的又是谁?但他仿佛中了魔障,见到她做个口形:“陛下,地有些冷。”

  他下意识扶她起来。

  好轻哪!那个健康的徐达,比大魏女子还丰盈些的徐达……怎会瘦成这样?冰冰凉凉,面有憔悴,但她笑意不减,将同心结塞给他。

  “陛下,既然收了同心结,那就是允了我。”

  “……朕一直在等……等她对朕做些要求……她求了,就是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付出所有真心……我自是允了。她问几次,我都允……”

  她鼻子发涩,轻声笑道:

  “那,陛下,是不是该撤回旨意,让那些画像美人自由地许人呢?让人住进棺木里委实残忍些。”她又轻轻反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道:“陛下,你的手忽冷忽热,是被徐达吓住了么?徐达的使命还没完成呢,如今回来,陛下是否欢喜?”

  “使命?”他哑声问着,见她泛白的嘴唇一开一合。是活人啊!真是活人啊。声音虽是略略哑了些,跟以前不大一样,但确实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啊!

  “陪着陛下的使命啊。哪国皇上没有皇后陪着啊?既然徐达此生为皇后,那陪着陛下是理所当然的!这位子我可要坐得稳稳的呢。”她扫过殿上已经傻住的百官,声量略大,嘴角扬道:“徐皇后以鬼神之身回来了,正合陛下需要。为陛下选后之事,自然不用再提。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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