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琬容只是楞楞地问她,“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儿眼中还有泪光闪动,回道:“那天和小姐见面后没几日,有位姓诸葛的公子找到我,说是您的朋友,他将我带到这里来,让我在这里等小姐,于是我就一直留在这里等。直到昨晚,他说,您今天会到这里,还让我准备好衣服帮小姐沐浴更衣。”
诸葛涵?这一切会是他安排的吗?不,当然不是,他是殷玉书的心腹,若非殷玉书点头,他不会为自己做这些事。
静儿说在她们见面之后没几日,诸葛涵就找到了她,这么说来,应该是在老夫人中毒之前,殷玉书就已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否则他又怎会知道静儿与她的关系?
可若是他那时就知道,此后这种种一切,他的震怒、他的绝情……又是为了什么?
她思绪纷乱,理也理不清,但却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是死囚,是即将被斩首的人,现在藏身于这座青楼中,万一官府追究起来,岂不是连静儿和这青楼都一起被牵连了?
她一把抓住静儿的手,“静儿,咱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静儿惊讶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该怎么说出自己的尴尬处境?不过她来时所乘坐的那辆车是囚车,难道静儿还看不出来吗?
“小姐,诸葛公子说您住在这里一定会很不安,但他说请您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没有人会追查您的下落。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请您务必留下来,因为有人要来见您。”
“有人……”要来见她?!
这句话砰的一声砸中她胸口,她懵懂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
她就这样木然清洗干净自己脏了十余日的身子,让静儿帮她穿上了准备好的新衣,重新梳理了头发,甚至为她的双颊抹上胭脂。
眼前铜镜中的她,一点也不像即将赴死的重犯,倒更像要去踏青的大家闺秀。
一个人的命运怎么可以如此大起大落,转瞬之间,就仿佛重生了一次?而这一切,又拜谁所赐?
她静静地坐在屋中发怔,望着窗外从日落到月上梢头。
忽然间,外室的门开了,她听到诸葛涵的声音同时响起。
“爷,刑部的事情都解决了?”
听到那个“爷”字,她的心顿时揪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低沉男声在外室幽幽响彻。
“嗯,要掩人耳目总是得费些手脚。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是的,薛小姐在里间。爷放心,她毫发无伤。”
脚步声坚定沉稳地来到内室门前,她站起身,背脊僵直、心情激动,手也不停地颤抖。
房门打开,内室昏黄的烛光依稀映出那人的轮廓,静儿屈膝行礼之后,悄然退下,关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两人,默默地彼此相对。
薛琬容的心头震惊又激荡,她禁不住挪动了一下步伐,又一下,缓慢而胆怯地靠近他。
从头至尾究竟发生什么事,她以为自己身在其中已了然,谁知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当他蓦然出现在她面前时,这一瞬间她已泪流满面。
不愿意再等下去,殷玉书猛地大步上前,将她一把扯到自己怀中,热烫的唇随即烙印在她的额上。
他似是懦慑说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听清楚,想问时,唇已被他封住。
靶受到他急促的呼吸、温暖的体息、有力的手臂和宽厚的胸膛……不论今夕何夕,一切似梦,她但愿长梦不复醒……
殷玉书拥看薛琬容坐在长榻上,她的指尖缓缓爬上他的额头,划过那俊逸的轮廓及眉眼。不敢相信美梦竟会成真?只不过,昨夜她是梦到自己自残于他的刀下,今夜坐在他怀中,她仍然好好地活着。
“爷,如果这是临死之前您赐予我的一个美梦,那我已死而无憾了。”她幽幽叹息,唇角却挂着笑意。
他握住她的手,眸光幽边地凝视她,“看来这十几日我只令你绝望和惊恐,不知道日后要用多少温存,才能让你放下一颗心。”他重新吻上她的唇,细腻辗转而温柔,一点一点辗碎她的绝望,融化她心底的寒冰。
薛琬容想起一件大事,倏然推开他,紧张地说道:“爷,我是被刑部判了死刑的,您现在把我救到这里,岂不是要牵累了您?”
他微微一笑,“事到如今,该是我把一切都慢慢告诉你的时候了。只是你听了不要生气,更不要伤心,我之所以这么久以来都在瞒着你,是因为这么做是救你、救我唯一的方法。”
她怎么会对他生气伤心?他已是第二次救她的命了,情况还一次比一次凶险。
但他的话同时让她恍然大悟,“我入狱之事,是否有人故意陷害爷?”
“是。”他坦然承认,“如果当日我不将你拱手牺牲,那今日你我就不可能重新坐在一起了。”
她凝视着他,“那个人……是爷暗中调查的人吗?”
“是。”
她望着他的肩膀,想着在那衣服下,不知是否还缠着绷带。“那个人,是让爷受伤的人吗?”
“与他有关。”
薛琬容倒抽口气,又似感慨地叹息,“那么,如果牺牲我可以让爷查到真凶,我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他怜惜地捧着她的脸,“傻丫头,我怎么可能真的牺牲你?即使最终我抓不到那个人,你今天也不可能死。”
“可我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爷怎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我带走?刑场之上没了犯人怎么行刑?”
殷玉书微笑道:“你放心,刑场之上自然有该死的人会去死,你从今日起就留在这里,不要外出,直到我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为她如此大胆,却使她胆战心惊。“爷,若是为了我让你心身陷险境,那我宁愿赴死。”
她大义凛然的气势却逗乐了他,“这里没有外敌,只有我与你,你不必这么紧张。我在你面前演了十几日的绝情冷面也演累了,今日就让我们以本来面目相对吧。琬儿,自今日起我便叫你『琬容』,因为这才是你完完全全的本名,而你,也不要再叫我『爷』了,因为自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不是我的奴仆。”
“我要我的女人与我有同样爱人的权利,你一直希望得到尊重,我就会给你这份尊重,直至我生命终了的那一天。”
薛琬容不想再哭了,这几日她流的泪已经够多,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热泪汹涌,甚至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抬手用力擦掉泪水,因为她要看清他,从今日起,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
这个男人值得她用一生珍爱,直至生命终结。
叩叩。有人轻敲房门,诸葛涵在外面低声说道:“爷,人来了。”
他站起身,对她交代,“我要在外厅见客,你不要出声。”
她点点头,心中好奇他会在这时把什么人带到这里来?
殷玉书打开房门,闪身出去,静儿在外面立刻将房门重新关好。
没一会,她听到他春风般的笑声问:“许大公子,难得我约你到这里散心,你既然来了,怎么还愁眉苦脸?”
薛琬容一惊——难道是许翰云?她是被他父亲识破后才被抓的,殷玉书怎么还敢招惹他?
许翰云无精打采地回应,“殷兄难道没听说?今日是薛家小姐被问斩的日子。倒是我该问你,怎么还能这样轻松惬意地到这种地方来?”
他故作惊讶道:“这种事虽不是十分机密,却也少有人知道,你又不在刑部供职,怎么知道她是今天死?”
“父亲散朝后和我说的。唉,我自从知道你那婢女原来是薛小姐时,才忽然明白自己当日为何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原来小时候我们是见过面的,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再重逢时竟会是这样的局面……殷兄,你难道就不想救她一命吗?好歹她也跟了你不少日子……”
殷玉书的声音一冷,“你既然听你父亲说起她,就该知道她做了什么事,身为朝廷逃犯,居然勾结外敌企图谋害我们全家,不杀她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许翰云道:“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薛家好歹也是名门大家,就算是她父亲被抓,被定的罪名也只是贪赃枉法,和勾结外敌没有关系。她一个纤纤女流逃亡犹恐不及,哪有本事勾结什么外敌?又是哪个外敌会用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谋害你这么一位堂堂护国大将军?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他冷笑说:“他们如何勾结在一起的,我不必关心,这或许就是敌人的高明之处。否则若是一位武林高手,你以为对方能轻易近得了我的身吗?”他摆了摆手,“算了,这种听来心烦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你父亲近日如何?在皇上面前一举揭穿薛琬容这名逃犯,皇上该给他嘉奖了吧?”
“这种断人生路的事情,我只盼皇上什么都不要奖赏。倒是丁大人来我家时,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你是说兵部尚书丁大人?我记得丁大人以前与你父亲并不算莫逆之交,近日他们倒是走得很近啊。”
殷玉书刻意问得漫不经心,屋内的薛琬容却皱起了眉头。
许翰云并没有听出他话背后的意思,只是答道:“你知道我不常在天城,父亲的事也不大了解,不过这次回天城,除了丁尚书之外,父亲又引荐我认识了几位朝廷大员。可惜我实在不习惯官场客套,总觉得和他们无话可说,还不如回屋去读文章。”
他笑应着,“别说是你,我在官场这些年,每年回天城见到这些朝中官员都还觉得头疼呢。尤其是前日和我一起联审的宋御史,说话阴阳怪气不说,连笑容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好在我快要回越城去了,那些讨厌之人的嘴脸也可以少看些。”
许翰云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宋御史?就是那个鼻子上有颗黑痣的宋大人吧?我也不喜欢他,偏偏他和丁尚书像是很聊得来,每次到我家都是结伴而行,我回京这几日,在家中已看到他三四回了,每次父亲都要我出面招待,真是避无可避,烦都烦死了。”
殷玉书微笑点头,“所以今日我才拉你出来散散心。听说这里的歌妓舞姬在天城都是首屈一指,我在越城那种偏远地带,真是『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晰难为听”,你就当是陪我,今夜且放纵一晚,子夜时我再叫人送你回去。”
“我哪里敢待到那么晚?只略坐坐就得回去了。”他终究是个腼腆书生,还以为好友要自己在这里做那种云雨之事,吓得脸都红了。
“你别想歪了,我可不会带坏你这个书呆子。”殷玉书说着拉他出了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