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母蹲在地上洗碗筷,回头瞥她一眼,脸上平静,没有过多表情,只是浅浅一笑。
「你一直都很相信两个哥哥说的话,怎么会突然怀疑起他们来了?」
「因为……他们和六爷不和。」她蹲下来,卷起袖子,手才伸进冷冰冰的水里,就被拉了出来。
「水太冷了,你别洗。」常母拿了条干布给她,让她帮忙擦干碗盘就好。「这两个孩子和王爷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尽管我说破嘴都没用。」常母抱怨了两句,才把话题绕回来,问道:「这跟你怀疑他们有什么关系?」
「娘,我感觉我掉了的那块记忆和六爷有关。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娘,我仔细想过,若不是因为如此,为何哥哥们和六爷的关系会弄得如此紧张?」这是她一直以来想不透的地方,如果她猜对了,那就说得通了。
常母停下手,望着她好半晌。每次看着女儿异于常人的模样,内心总泛着疼痛,总是希望女儿能够得到比任何人都多的幸福……
「乐儿,你若想知道那段过去,得靠自己想起来,娘不会帮你。」究竟自己女儿的幸福在哪里,她身为母亲也很旁徨。她若记起那段过去,对她是不是好呢?她真的无法帮她决定。
「娘……」
「好了,你不是还得去王爷那儿刻纸吗?可别丢了你爹的脸,要多用点心,快点去吧。」
最近一提到要去见六爷,她的心脏都会不听话地乱跳起来。她默默地蹲在那儿,帮娘把碗盘擦干,等碗盘都洗好了,她才起身。
「娘……那我走了。」
「嗯,帮我问候王爷。」
「好。」她离开厨房,到门口忽然又回头,「娘,我今天不用喝汤啊?」
「嗯,不用喝了。」
「好。」暗暗松了口气,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袄,才走出家门。
六爷病了大半个月,直到最近病情才有起色,这件事情娘并不知道,六爷不想让娘担心,故意要她瞒着。
为什么娘不肯告诉她,她失掉的那段过去呢?
常乐一怔,忽然想到,如果跟六爷有关,那么她可以问六爷呀……
*
可是,六爷爱刁难人……
六爷,会说吗?
最近六爷的精神逐渐恢复,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她一见到他,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开来。
但是喜悦的心情维持不了半刻,她才铺好了纸,拿起画笔,见到那把扇子又回到了他脸上,她顿时垮了脸。
实在很遗憾,她没有趁着六爷生病无力之时,赶紧画下六爷的面庞。
不过,她着实做不来乘人之危的事,而且她也不想把病恹恹的六爷入画,所以想归想,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那么做。
这阵子,她几乎把这座楼院里里外外都画过一遍,不知画多少张了,该有的背景有了,现在只差六爷的人像画。
楼院门窗紧闭,把冷冷寒风挡在楼院之外,屋里烘得暖暖的,她的棉袄搁在一旁。
六爷靠窗而坐,一把扇面遮颜,一手拿书看得入神,却把她晾在一旁,无视她的存在。
「六爷,那把扇子……」她拿着笔又搁下,一张纸不知从哪儿下手。
「爷,把您的药送来了。」望月这时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下人,端着托盘,上面有一壶熬好的药,一只空碗,连着托盘放到茶几上。
「嗯,下去吧。」
「爷,药得趁热喝。」
「罗唆,下去!」
「是……」望月拿起药壶,药都还没倒,就被怒斥出去。
门关上,又剩下二人。那壶药被搁在茶几上,罗谦始终看着书,不曾去碰。
常乐起身,小心地拿起药壶,倒了一碗药,端到了他面前,「六爷,先喝药吧。」
「小乐,你的刻纸究竟何时才会完成?」他眼未抬,嗅到药味微微攒眉。
好烫……刚倒出来的药热腾腾,她小心地端着药碗,很怕洒了。
罗谦瞥她一眼,「先搁下。」
「六爷先喝了吧。」她捧着烫手,却不肯放下,柔声央求他。
不知为何,这一阵子只要一看到六爷那张惨无血色的病容,她的心就一直紧紧揪着,所以,她现在宁愿和往昔一样看他嚣张跋扈的脸色,也不想再看到他苍白的面容。
为此,他得好好喝药把身子养好才行。
一碗药捧在一双深黑的手上,始终捧在他面前,落在他的视线里,看得他的心隐隐抽疼。
她再捧下去,仅有的那一层皮恐怕要烫熟了!罗谦放下书本,端过那碗药,一把扇子隔着不悦的脸色……
「小乐,你要本王把扇子拿下吗?」他沉吟一阵问道。
常乐正轻轻地吹着烫着的手指,听见他的话,她眼睛一亮,嘴角有了笑容,连连点头。看来六爷今日心情好,肯大发善心了——
「那你把这碗药喝了。」
她倒给他的那碗药凑到了她嘴边,僵掉了她的笑容。
「六爷,这是你的药,你得按时暍药,身体才能痊愈。」而且她无病无痛,怎么能喝他的药呢。
「你喝不喝?不喝本王要倒掉了。」他懒得听她赘言,伸长了手将药碗往地上倾斜,当真要把药倒掉。
「六爷!」她及时按住他的手,想抢救那碗药,他却高高举起,不给她。「六爷,为了你的身体……」
「小乐,你当真如此关心本王的身体吗?」扇面下传来冷冷一哼,「我看你是幸灾乐祸,恨不得本王多喝几碗苦药,多尝些苦头吧?」
她薄薄的一层皮肤带着青黑的颜色,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无辜地凝望着他,「六爷,乐儿是真心为六爷好,良药苦口呀。」
罗谦狐疑地眯眼瞅她良久,听着她柔柔地说着「真心」二字,他的心情如浪潮汹涌起伏,硬是撇开了复杂的情绪不去多想。
「你若真有心,那就陪本王把药喝了。」他瞥一眼茶几上的药壶,「反正望月那家伙知道本王会把药给倒掉,不会只熬一碗药。只要你喝,本王就喝,还把扇子拿下让你画,这笔交易不错吧?」
「但是六爷,那是你的药呀,我又没有生病……」话到一半,她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脑袋一片空白,看着一把扇子从他脸上慢慢滑下,唇若涂朱,见他缓缓宽起嘴角,扬起一抹迷人的艳色笑容,白皙俊颜凑近了她,她眼不敢眨,看得忘情忘我,紧紧地屏息。
罗谦放下扇子,把她拉过来,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她望着他微启朱唇,轻轻吐气,缓缓吹凉了药,她竟看得入迷,吞着口水,一阵子的脸燥耳热。
他忽然抬起深邃的目光锁住了她,把那碗药凑到她嘴边,轻轻扳开她的唇瓣,将药汁小口地流入她嘴里……
直到药汁入喉,舌瓣尝到一阵苦味,苦得她皱起一张苦脸,眼泪飙了出来,她才猛回神,迅速推开他的手。
「好苦……」她张着嘴巴,吐着舌头,难以相信有这么苦的药。
「才喝了一口就喊苦,本王可是喝了大半个月了。」他口气凉薄,却眼看她青黑惨澹的脸皮皱在一块儿,伸手轻轻揉着她的肩膀,等了她一会儿,才催促道:「快喝吧,药快凉了。」
常乐苦着脸望他一眼。她的确没想到他喝的药会这么苦,苦到她头皮都疼了,难怪每次看六爷喝药,表情都很难看。
她想想不禁有些同情。但是良药苦口啊,为了身子好,六爷还是得把药喝了……
她面有难色地看着那碗药,明知六爷有心刁难,但她若不想再看到他一脸病容,她就只好配合,起码她相信六爷是一言九鼎之人。
他把药碗贴近她嘴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嘴,罗谦就把药慢慢地喂入她嘴里。看她一边喝,冷汗直冒,眼泪直流,他深邃目光直眯着,双眉之间纹路加深,喉咙跟着窜起一股苦味,但他硬是咬紧了牙根迫她把一碗药给喝完。
她喝完药,马上一股作呕的感觉涌上来,她连忙起身想出去吐,罗谦却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勾入怀里,用嘴堵住了她的唇——
「不许吐掉。」他眯眼贴近着她的脸,舌头伸进她嘴里,和她共尝那逼人眼泪的苦味。
她双手贴着他的胸膛,瞠圆了眼凝望他,讶异错愕,无法相信他的举动……难道六爷也跟她一样有梦行症吗?还是他这几日喝药,喝到眼盲精神错乱了——
他看不到他吻的人是她吗?是他一直嘲弄如夜鬼般恐怖,丑到没人会娶的她呀……
嘴里的苦汁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温柔细腻的吻。
她望着他,他贴得太近,长而浓密的睫毛刷在她脸上,她满脸困惑不解,脑袋转为空白,痴痴凝望……
*
窗外冷风不尽,楼院之内满室春暖。
「六爷,喝药。」她把药倒满了碗,端到罗谦面前,眼里含着怨气,与他保持距离,小心翼翼。
接连几天都上演同样的戏码,他总是刻意刁难,要她陪着喝药,这也就算了……
一想起,他竟然以为把她吻得满脸羞意,夺门而出,他就不必喝药了,任她脾气再好都会生气了。
罗谦攒眉,用扇面遮鼻,闻到药味就浑身不舒服。
「六爷,药快凉了。」她两手捧着药碗逼近他,嘴巴里都是苦味,连呼吸都是呛人的苦,喝得她很反胃。但她都喝了,他这个真正该喝药的人,却还在挣扎。「六爷,快点喝吧。」
听她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甜意,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报复心态,等着看他的「报应」。罗谦白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一把甩开扇子,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下了一碗苦药。
他喝得豪爽,她却看得深深颦眉,脸皱成一团。除了他,她是唯一知道这碗药有多苦的人了。
她把碗放回托盘上,倒了一杯水给他。「六爷,喝点水。」
罗谦接过杯子,一下子就喝干了那杯水,脸上毫无表情。
她回到画纸之前,拿起笔来。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敢大胆直视他艳丽俊美的脸庞……
本以为能看见他的脸,她就能清楚掌握神韵,像过去一样俐落准确的下笔,不出两天时间,就能画出一张她满意的人像画来,然后开始进行刻纸。
可是事实却不然,愈是看着他的脸,他的五官、轮廓线条就愈模糊,她连续画了几张,怎么画都不像他,别说抓到神韵了,连五官都走位。
不知为何,她的手好像被人抓着,她的心灵感觉也受到控制,每一张图画出来都像六爷又不像六爷……画纸上的脸孔,一直都比现在的六爷少了好几岁,她的笔下画出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