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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小姐 第9章(1)

  听说,她躺在手术台时,双眼是红肿的。

  听说,她拖着行李箱到医院,在离开手术室的同时准备离开台弯。

  听说,她在和他大吵一架之前,已经决定捐出骨髓。

  听说,她根本不知道庄帛宣又找上穗青,只知道穗青很在意的那个男人,叫做阿忆。

  而最劲爆的听说来自她的父亲,她离职了,她要去流浪,不设定目标,不决定方向。她说,跟随她父亲的脚步二十几年,觉得她父亲的路好难走,走得她心力交瘁。

  因此她决定去流浪,再也不寻找目标。

  她去流浪了,他怎么办?

  没有人给他解答。

  幼琳出院后调养,恢复状况良好,两个月过去,他正式和她说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以为她会哭泣、哀伤不已,然而意外地,她笑了。

  她说:“我早就明白,你喜欢的是姊姊,不是我。在发现你看到姊姊,眼睛会散发出某种光芒的时候,我就明白……穗勍哥哥,如果我真心想要抢走姊姊的男朋友,那个人会是你,而不是沐树哥哥。”

  她还说:“妈妈错了,她说我是天使、姊姊是恶魔,事实上,恶魔存在我的心中,姊姊才是救人的天使。”

  那天他们谈了很久,他离开龚家时,院长夫人追出来,对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恨伤害了两个孩子。”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乎的那个女生去流浪了,可她没有目标,所以他无法依目标去寻找。

  他曾经骄傲的说过,“没有任何事情为难得了天才。”

  但这回他被为难了,被爱情、被误解、被他爱的那个女人为难了。

  他去找她以前的同学,希望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可他们的回答是——“龚亦昕啊,她那个人没有朋友,她既能干又骄傲,就算真的碰上困难,也绝对不会找上我们的。”

  他去找李倩羽,尽管认为不可能,却还是期待她会与亲生母亲联络,然而李倩羽失踪了,有人说她在花莲的酒吧里驻唱,有人说她倒嗓而躲起来了。

  李倩羽原来的房子是租的,他出现找人时,房东硬讹了他两个月房租,才肯让他进门,让他在尚未有新住户的屋里,寻找蛛丝马迹。

  他没打听到李倩羽的下落,却找到一只盒子,里面有亦昕从小到大的照片,全是偷拍的,角度不是太好,但可以清楚看到照片里的女孩,眉头从未展开过。

  她红红的双唇经常抿成一直线,有时候,她的背甚至是佝凄的,明明是年纪轻轻的女生,却仿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直到最后那几张……那是他们逛深坑老街时被偷拍的。

  在深坑老街,他们共喝一杯饮料,共吃一块草仔稞,那里的芝麻糖很香、臭豆腐很好吃,他们还在卖牛角梳那一摊看了好久。

  他那时说:“如果牛角梳可以治秃头,老板应该送一箱给‘冲冲冲’,有他代言,他们的生意会好到让人眼红。”

  她回道:“这是人身攻击。”

  他反驳,“错,这是重点特征,每个人都需要能够被记住的特色,否则就只能当路人甲乙丙丁。”

  她问:“路人甲乙丙丁有什么不好?”

  他回答,“没有不好,但能在甲乙丙丁当中被记住,更好。”

  他们在摊子前辩论,胖胖的老板越听越觉得好笑,照片……是在那个时候偷拍的。

  那天她买了一把牛角梳送给他,还告诉他,“你要天天用,如果到六十岁时,你还满头黑发的话,记得给我写感谢状。”

  他天天用了,但是跟他要感谢状的女人已经杳无音讯。

  后来,他决定找龚院长深谈。

  他姜穗勍是天才,自我推荐的方式自然也与众不同,他准备了一本厚厚的履历送到龚席睿手上。

  院长疑惑的问︰“想到我们医院工作吗?恐怕不行,你的专业和我们的需求不符。”

  天才说:“对不起,我不缺工作,但我缺妻子,我想向您应征女婿一职。”

  院长皱眉,“我以为你已经和幼琳谈开,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她想象的那种?”

  天才答,“我要的妻子不是您的小女儿,而是您的大女儿。”

  院长坦白道︰“她不在,我不知道她需不需要一个丈夫。”

  天才自信的说:“她需要的,因为她很孤独。”

  院长苦笑响应,“就算她很孤独,也不见得需要一个履历表很丰富的男人当丈夫。”

  天才回答,“她要,因为她知道天才难得,而且她对天才有着向往憧憬。”

  接着,他告诉院长,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甚至,他还翻开履历表后面的照片——那些他从别人的盒子里偷来的照片。

  姜穗勍告诉龚席睿,他有多爱他的女儿,却又天才地认定,只要感觉对了,什么都不必明说,她一定知道他爱她。

  院长听完,摇头道:“不对,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没办法每个人都拥有天才的认定能力,爱,一定要说出口才算数。”

  天才受教的同意点头,“我懂了,没有人可以在爱情面前说自己是天才,骄傲自负的下场就是像我这样。”

  他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黄昏的阳光射进玻璃窗。

  最后院长问:“你为什么找上我?我帮不了你什么忙。”

  天才答,“您不必帮我的忙,您只要持续爱您的女儿,并且让她知道您爱她,就够了。”

  院长问:“你是学经济的,怎么不明白自己做这些事情是种浪费时间?因为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无法把你的心意转达给她。”

  天才说:“一点都不浪费。”

  院长又问:“怎么不浪费?你的公司很大,需要你花更多心思去经营。”

  而天才郑重回答,“我宁愿把那些心思花费在爱情上面。”

  院长再次申明,“我的女儿不在。”

  天才固执的表示,“可是我的爱情没有断。”然后他离开院长办公室。

  那天过后,他经常进出龚家,目的是修补龚亦昕和家人之间的关系。

  没办法,他是天才,在爱情面前又笨又迟钝的天才,他就是天生鸡婆、天生喜欢保护弱者,而那个哭红双眼,被误解、被伤了的女人,成为他今生想要保护的目标。

  姜穗青敲开姜穗勍的房门。

  现在的穗青看起来成熟一点点,因为丢失的记忆回来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抱着漫画和小说的少女,她重回公司、重新进入经营团队,而那个……该死的、天杀的、下地狱十遍都不冤枉的庄帛宣竟变成她的丈夫。

  Shit!天才总是输给爱情、在爱情面前吃瘪,不管是他自己的爱情或双胞胎姊姊的爱情。

  “穗勍。”她从身后抱住他,脸颊与他相贴。

  “怎样?”

  “你还在气宣吗?”

  宣?宣什么?宣告、宣示、宣判还是宣泄?!那个烂人竟然光明正人搬进他家!他钱不是赚很多?他的房子不是很大?他不是事业做得很屌?干么赖在他家不走?

  做人干么那么白目,他不晓得每次看见他,当小舅子的都会满肚子堵烂?

  姜穗勍别开头,不回答。

  “不要这样嘛,我又没有被抢走,反而是你多了个哥哥。”

  沉默,他持续堵烂中。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宣?他是你最优秀、最旗鼓相当的学长耶。”

  “闭嘴,如果你要谈他,我没空。”说着,他拔开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勾住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她连忙再次缠上很天才的双胞胎弟弟。“好嘛、好嘛,不谈那个,我们谈……我最近交了个网友。”待会儿,她还要上聊天室和对方说话。

  性生活不美满哦?有空上网怎么不干脆去生小孩,最好生十个、二十个,吃垮那个白目宣。他丢给她白眼一枚。

  “他的昵称叫做流浪。”姜穗青接着说。

  流浪、流浪,好啊,全世界的人通通去流浪算了,正事不必做,每天光流浪就能填饱肚子。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那叫被吃定,最好的个性就是像龚亦昕那种,冷冰冰、硬邦邦,让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这种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说,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的热烈,所以生为人要尽情享乐。”

  “错,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一秒钟都无法休息,时间是脑力劳动者的最大资本,有没有听过,‘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每一分钟都不可以随便浪费。”

  姜穗青笑了笑,“你的口气好像医师哦。”

  “她是对的,人要懂得自省,懂得向正确的对象学习。”

  “所以你每天那么拚命工作,把下面的人躁个半死,就是为了向医师学习?”

  “不好吗?”去看上一季的业绩,成长三十个百分点,没有精益求精,哪得成功果实。

  “可下面的人都在抗议,说不定下回电视新闻报导的过劳死事件,会出现我们家员工的姓名。”

  “过两天,红利分下去后,还想抗议的人叫他们过来,我无条件送他们一封推荐函,让他们另谋高就。”

  “你对人这么严厉,是不是因为医师不在,你太伤心?”

  “辛勤的蜜蜂没有时间悲哀,我不伤心,何况她迟早会回来。”现在,他要专心做的事,是爱她、爱她、不断地爱她。

  “你那么笃定她会回来?”她歪着脸望向他。即使两人是双胞胎,她也无法理解弟弟的自信从何而来?

  “对。”

  “为什么?”

  “因为我在等她,等着爱她。”

  “她又不知道。”

  姜穗勍看了她半晌,叹口气回答,“我知道就够了。”

  这句话是复制庄帛宣的,虽然他很痛恨这个姊夫。

  那时,他狠狠对他说:“穗青已经不知道你爱她了。”

  他听了淡淡一笑,就是回了这句——我知道就够了。

  是啊,他知道就够了。虽然他很堵烂庄帛宣,但不能不同意他的话,他的话该死的对。

  姜穗青再看弟弟一眼,见他又进入自己的沉思世界。

  她叹了口气。和流浪约定的时间到了,她要去上网,要去告诉流浪,这个未曾开花就先夭折的爱情故事。

  龚亦昕在峇里岛,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一年多,这里很美、很舒服,很适合让人放下压力、静静地流浪,所以她来了,带着她的亲生母亲李倩羽。

  刚刚搬到这里时,母亲告诉她,关于她和她父亲的爱情,说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认真地相信,爱情会让人们的关系天长地久。

  于是她嘲笑母亲,嘲笑她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寻找爱情,却不知道爱情只要被捏在掌心,就会瞬间枯萎,到最后,相爱的两人只会以伤害彼此做收场,然后,她做出的结论是——爱情是一种不长命的生物。

  然而一年过去,她每天看海听海,穿着小碎花裙子、骑着脚踏车,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四处徜佯,咸咸的海风平静了她的心灵,蔚蓝的天空逐渐抹去她的偏激。

  一年,全然没有计划的一年,早上不必赶着几点出门,不必随时补充医学新知,不必担心睡到半夜会有人急Call通知她,病人出现紧急状况。

  峇里岛治愈了她的失眠症状。

  她的工作是每天看日出日落、走路逛街,偶尔下厨弄几道菜犒赏自己的胃。但她毕竟不是天才,无法靠几本食谱就满足自己的味蕾,可是她发觉,没有规划的生活,轻松得让人好愉快。

  打开计算机,聊天室里,穗青在等她。

  虽然不想说穗青笨,可她真的笨,没有人会用本名做昵称,不过……有什么关系,网络世界虚虚实实,真做假时假亦真,假做真时真亦假。

  第一次在网络上发现穗青时,她的心像被核子弹炸到。她怀疑,世界何时变得这么小?所以她不知该不该相信,对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姜穗青。

  后来,是穗青亲自证实这件事,因为她们聊天的话题,大多是那个害她被误会的“阿忆”,以及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诬赖人的姜穗勍。

  她明白穗青就是她认识的穗青,却没有告诉对方,“流浪”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医师”。

  她们在现实生活切断了交情,却在虚拟世界里成为好朋友,由此得证,人与人之间是有缘份存在的,因此她们仍会遇见、会相知相交。

  穗青有些改变了,从字里行间可见。

  她已回去公司当经理,做着一堆不想做,但为了负责任所以不得不做的事。

  她说:“公司是我和弟弟的共同责任,我不能自私地全部丢给穗勍,就算他真的是天才。”

  穗青总以弟弟是天才为傲,而穗勍老在嘴上嘲笑姊姊的智商被狗吃掉,可这个缺乏智商的女人,是他一辈子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真是奇怪的组合,像她和幼琳一样。有见过一对相互仇视,却又羡慕对方的姊妹吗?

  穗青不只一次对“流浪”提到穗勍惨败的爱情。

  她说穗勍很笨,明明爱着医师,却让医师误解他爱的是别人,但在她叉腰摆出茶壶样指责他的愚蠢时,穗勍却很无辜地回答,“我以为她会知道。”

  以为。

  这是身为天才的盲点。

  他以为她该知道,姜穗勍喜欢的是龚亦昕不是龚幼琳,否则怎么会天天做菜给她吃。

  他以为,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欢,他干么谁的男朋友不扮,却买一大把花到她的前男友面前装傻瓜。

  他以为他们共吃一支冰淇淋,若不是男女朋友,他怎么可能做那么脏的事?

  他以为的许多事,她都不以为然。

  穗青曾经打了一段话。

  我弟那个笨蛋,每个礼拜都去讨好龚家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希望他们在试着疼爱女儿的同时,喜欢女婿。

  我弟那个笨蛋,竟然拿着企划书跑到龚家,说要替医师开生日派对,他说服龚爸爸、龚妈妈,办了个成功的Party。

  但生日那天,医师没到,反而是医师所有的同事都到了,场面有点尴尬,但我那个笨蛋弟弟,竟然举杯邀请在场所有人士,与他们约定,明年的同一天再相聚,再为医师办一场更盛大的生日派对。

  明明是糟糕到不行的场景,可我那个笨蛋弟弟,竟然把礼物一个个载回公寓,然后像玩积木那样,一个个迭起来,堆出一座礼物山。

  知道吗?我那个笨蛋弟弟,跑去经营PUB。

  他根本是门外汉,但他嘴硬,说要尝试不同行业,加强自己的经营能力。谁不晓得,他是想照顾医师,连医师的亲生母亲都照顾进去。

  我真想骂他,人都走了才在背后做那么多的事,简直是白痴。

  她在那段话里写了十几个“笨蛋”,最后还加了个P。S。——

  我真高兴,可以光明正人骂他白痴加笨蛋,难怪我那么喜欢医师,因为她把弟弟变成和我一样的笨蛋,让我们在出生后,第一次站在平等位置。

  “流浪”的回答却只有短短的几句——人生难得胡涂,如果精明不能让自己快乐,何必要求自己再样样第一?

  拿起一瓶冰啤酒,龚亦昕走到门边,湿湿的海风拂上了脸,未束起的长发被吹至半空中,略带咸味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柠檬马鞭草的香气,有人说,那是爱情的味道。

  穗勍爱她,他在她离开后做了那么多的事可兹证明。

  但她……她对爱情缺乏信心,更不认为机器人般的自己,可以维系这份爱情,何况明知道爱情短暂,她何必亲自尝试?

  一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女人,凭什么男人会在她身上许下永恒?

  母亲从路的那端走来,手勾着一个金发男子,他是美国人,听说是个作家,来这里找灵感,他和母亲一拍即合,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远远看着母亲,她的身段依旧玲珑有致,洗去浓妆的脸庞带着些微的娇憨,看不出她是个接近五十岁的女人,她穿着细肩带、及膝洋装,风吹鼓了她的裙摆,她笑着跳着,好听的嗓音唱着英文歌曲。

  在这点上面,她没有遗传到母亲,她的歌喉普普、音色普普,记不起任何一首歌的全部歌词。

  穗勍常说︰“穗青是出生来侮辱我的染色体的。”那么她的出生,大概也是来侮辱母亲的歌唱基因。

  母亲在台阶前和男子道别,对方搂了搂母亲的腰,在母亲颊边落下轻轻一吻,然后对着站在门口的她挥挥手、打声招呼,转身离去。

  母亲没有立刻离开,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进屋。

  进了屋,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赧色,深呼吸几次,才鼓起勇气对她说:“女儿,我想……我恋爱了。”

  龚亦昕皱眉头。“又恋爱?”

  女儿没有反对,口气里也没有责备,但李倩羽垂下眉睫,好半天才再度鼓起勇气,拉起女儿的手,走到屋前吊床。

  她让女儿入座,然后拉着绳索轻轻推晃。

  “你肯定很纳闷,我老是被爱情所伤,为什么再次面对爱情,不是赶紧落荒而逃,反而挺身迎向前?”

  龚亦昕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她只是定定望着远方,双眉紧蹙。

  “我也不懂自己,明明经验已经教导过我无数次,爱情不可靠,可是每回遇见爱情,我还是无法免疫。我问过自己无数回,是不是我的脑子不好,才总是深陷进去?”

  “答案呢?”她回头问。

  “不是。”

  “不是?”她提高语调。

  一再重蹈覆辙、在爱情中受伤害,这不是脑子不好是什么?看来她不仅没有遗传母亲的歌唱基因,也没遗传到她的低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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