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她,已经不住蒋氏的院子。
蒋氏是这么说的,长大的姑娘需要更多隐私,所以不用老是在她跟前伺候,至于请安,三、五日去一趟就可以了。
香淳如今是她的丫鬟,虽然只是个二等丫鬟,但是她打算再过个两年,金钏和玉镯到了年纪要放出去的时候,让香淳顶上来。
院子前面,一元候在那儿。
“小的一元给纂儿姑娘请安。”一元朝她施了礼。
“哦,找你们家少爷吗?半炷香前我还看见他,应该是回去了。”
“小的就是得了主子吩咐,领了两个人来给姑娘使唤着用。”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令她困扰头疼的事情已经迎刃而解了?自己会不会太没本事,太倚赖她的巽哥哥了?
明明叮嘱自己不能太过依赖他,却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你们两个还不过来向纂儿姑娘请安?”一元朝招呼着两人过来。
“奴才良子(齐子)给纂儿姑娘请安。”穿着闻府小厮衣裳的两人异口同声,个子高些的是良子,矮半个头的是齐子。
“小的也把他们的身契带来给姑娘,爷说要是他们不听话,直接撵出去就是了。”
这很像闻巽的作风。
“我们会好好替姑娘办差的!”良子和齐子再次齐声道。
倒是两个知机的。“那我就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谢你们爷。”
“小的一定把姑娘的话带到。”一元毕恭毕敬。
“既然你来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我做了两件衣服,你顺便给你家的爷带去吧。”她让香淳进屋去拿东西。
他给她两个底下人,她替他做两件衣服,虽然等值不同,但心意是一样的吧?
可是真能一样吗?为什么她能替他做的事情这么少?
果然闻巽几句话,轻轻松松的把纂儿带出门了。
其实蒋氏对她并没有真的严厉到一步也不许出闻府大门,她常对着纂儿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是身为国公府的一分子,有多少眼睛在看着,一步也不许行差踏错,尤其是女子。
当然,她也有放风的时候,闻昀瑶很够义气,只要随着钱氏去附近的香芦寺或是白马寺上香祈福,就会怂恿钱氏也带上她,所以就连西珠市大街她都来过好几回。
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事情,蒋氏哪可能不知道,可这位老佛爷就真的装着一副“我什么都不知情,你若跟我说我就听,不说也随便你”的态度。
其实就算真正的娘亲也不过这样……
闻巽的铺子超乎纂儿想象的大,这个市口、这个面积,临街又方正的格局,竟然被拿来当仓库用,实在浪费。
她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柜台桌椅都是新的,外头也是簇新的,要是真能入手,只要让人多做几个展示架,收拾个三、五日就可以开张。
对纂儿来说,园艺铺子就是要大,花草摆得多,客人逛起来就像在自家花园一样,每个区块区分开来,可以节省客人的时间,也好管理,可这样的铺子一来租金贵得吓死人,二来,京城是什么地方,这么完美的铺子哪里轮得到她?
闻巽陪着她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注意到她满脸满意的笑容,便等着她开口,没想到她问的却是——
“你当初买这铺子花了多少银子?”
两人多年相处,对彼此的想法多少都能拿捏明白的,闻巽稍微斟酌,便知道她还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铺子。
“你手上有多少银子?如果我说只要一万两银子就能把这间铺子拿下,你要不要?”
纂儿除了手上的第一桶金,还有这几年卖盆栽得来的银子,她也不是那种存死钱的人,那些银子她全放在钱庄滚利息。
虽然如此,她对京城的房价却不清楚,贸贸然就下手不是她的作风,所以买铺子这件事一直只闻楼梯响,未曾真正下手。
在看到这间店铺之后,她搁在心上很久的想法更加炽热,闻巽是谁?!是自己人嘛,于是她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纂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惊喜的说道:“要要要,一万两,我有!”
一万两盘下铺子,她还有余裕,她飞快的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把店开起来,她还有周转金可以使,不过……
她眉头一挑,再次确定的问道:“你确定是这个价钱?”
“不然呢?”闻巽笑得颇有深意,她这是怕他谎报价格?“我是生意人,怎么会做让自己亏本的生意?”要吃亏也是让别人去吃亏,纂儿不是别人。
纂儿还是怕占了他天大的便宜。“再给你片刻考虑,想反悔要赶快,过时不候。”
他又想动手去揉她的发心,可是一番犹豫后,他改为挥手让一元把店契拿过来。“就这么决定了,衙门我有熟人,你让齐子还是良子去衙门办个手续就可以了。”
她一手接过店契,一手拿出一迭银票,笑得如花灿烂。“闻公子请点收,看看金额对不对。”
知道今儿个要过来看铺子,她昨儿个便让小忠去钱庄把银子领出来,贴身放着,幸好她还让小忠多领了些,瞧,这不就用上了。
“我不信别人,还能不信你?”他看也不看,便把银票交给站在后方的一元。“铺子拿到手就称呼我公子了?”
“我这不是想着在商言商嘛。”纂儿理直气壮得很。
“永远都不许跟我这么生分。”
记得以前只要给她一只鸡腿就无限满足的丫头,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赚银子,难道她在府里的生活有所欠缺?大嫂苛刻了她什么?
府里的人都知道纂儿是他罩着的人,谁敢眼皮子那么浅?
其实他还真的冤枉了佟氏,这些年,纂儿的月例是比不上其它姑娘,但是架不住他和蒋氏变着法子给她东西,娘的东西随便拿出个什么来都是有年代的好东西,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至于他,根本是走到哪儿买到哪儿,恨不得把所有看见的新奇玩意都带回来给她。
因此,在金钱物质上,她绝对不会输给府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他也不知道,他为纂儿买的东西已经多到房里搁不下,得另外辟间库房摆放那些个箱笼了。
如果把他们母子给的东西换成银钱,整座闻府的人恐怕会大吃一惊。
“知道啦!”
“走吧,我在花满楼订了位,听说他们最近推出新菜色一菜难求,我们去尝尝鲜。”
“我得让小忠去联络木匠,这铺子若不收拾出来,如何开张营业?另外也得让花房那些花匠赶一赶,把花草给整理好,吃饭就改天吧。”现在吃饭不重要,赚钱要紧啊!
“何必麻烦,让给我们开门的老陈去找人就可以了,他是京里人,三教九流的人他认识的可多了,人手找齐,就让他们直接来上工。”他出门在外还会少这些吃喝吗?他不过是想和她一起吃顿饭,如此而已。
也是,自己好像太现实了,于情于理,是该请巽哥哥好好吃个饭的,就算她对房价不了解,但是看这间铺子两层楼建筑,后面腹地深广,只要一万两银子,怎么想都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不然,庆祝我当了老板,展开人生新的里程,我请巽哥哥吃饭。”她也大气一把吧。
园艺铺要是开业,一开始几个月必定是手忙脚乱的,到时候若想偷闲去玩,或是出来吃顿好的,可就抽不出空来了。
闻巽没反对,看起来他小看他的纂儿了,这些年听说她省吃俭用的,连新衣都舍不得多做一件,首饰戴来戴去就他买的那几样,这会儿居然这般爽快的掏出银两,眼眨也不眨的,果真是深藏不露。
两人在花满楼吃了一顿新颖的孔府宴,精细的宫廷料理加上山东鲁菜为基础,用餐期间还有说菜员引经据典,边尝佳肴,边赏典故,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虽然餐饮业和园艺是两门不同的生意经,但是人家花满楼来客盈门,改天她的园艺铺子开张,生意不求有多火红,只要能细水长流就好。
回到闻府,马车才进二门,守门的婆子便说彝秀堂来了客人,指名要见纂儿,老夫人要纂儿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纂儿一肚子疑问,她能有什么客人,在京里她可没有半个熟人啊,但是老夫人既然发了话,她自然得去。
她看着闻巽,说道:“老夫人只让我自己过去,肯定是有话要跟纂儿说,巽哥哥就别去了。”
派人在二门等着,一回来就让人过去,是有什么大事?闻巽不放心,但也不直接明说,只道:“你不是买了糟卤鸭舌和麒麟御书回来孝敬她老人家,东西得趁热吃,就一块去吧。”
所谓的麒麟御书就是鲷鱼连皮带鳞片炸制而成,形似麒麟,洒上些许炸蒜茸,吃起来酥脆可口,就算老人的牙口也能吃,而鸭舌本就是老夫人的最爱。
纂儿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倒也没再推拒,由着他了。
彝秀堂中,端着茶碗撇茶沫的是个穿着富贵华丽的妇人,极尽打扮之能事,相较坐在主位的蒋氏,一袭绛色五福寿伫丝夹衣,下配银灰镂金色绣宝相纹八幅马面裙,发髻上只簪了根玉簪,表面看着不显,但是那伫丝夹衣的五福寿可是金线暗纹,镂金绣的宝相纹八幅马面裙通体都是金丝,就这样随意的穿出来见客,不识货的人只看得见她浑身的料子不俗,识货的人就会吓得坐不住了。
不识货的就像这位魏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靳氏。
但是要说她一点眼光也无,好像又太看不起她了,好歹她是魏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不说魏国公府如今如何,大晁朝仅有三个国公府——辅国公府、英国公府、魏国公府,就算排在末位,门霉上仍然挂着御赐的匾额,还是很能吓唬人的。
只是来到蒋氏面前,气势不知不觉就矮了一截。
老实说,靳氏心里是有些不踏实,放眼望去,闻府的摆设看得人艳羡不已,堂屋四个角落都放着一尺见宽的窖冰,架在宽口青花瓷大缸上头冒着丝丝凉意,让人觉得通体舒畅,一进屋就不想踏出去。
屋里的紫檀摆件随处可见,不说那整片镂雕龙凤的隔间屏风得用多久年头的紫檀才有办法雕出来,价值连城,随随便便摆着的镂雕松柏人物白玉笔架,一看就知道是前朝的东西,这可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珍品。
她的眼珠子到处乱转,蒋氏见她那上不了台面、小家子气的模样也没吭气,倒是廖嬷嬷绷着张脸,神情难得的外露。
也不知道蒋氏在想什么,直到丫鬟通报,她才把抹了许久沫子的茶盅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