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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烧大天使 第1章(1)

  冷。那是他唯一的感觉。

  几个小时前,雪就停了,但他手腕上的表,显示气温依然维持在零下十度。绿色的极光,像道从天而降的纱帘,飘荡蜿蜒在天上,缓缓流动变幻着。

  点点星光满布夜空之上,在北方低垂之处,那颗永恒不变的星辰,指引着他的方向。

  他费力的喘息着,从深及脚踝的白雪中拔出脚,再往前奔跑。

  这里的雪是昨天才落下的,还未堆积得更加坚硬,踩下去的每一步依然松软不已。平常他会试图遮掩自己的行迹,但在雪地里,他也只能尽力快速的前进。

  虽然紧追在后的敌人,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可以感觉得到身后那狩猎者不肯放弃的决心和杀意。

  积了雪的山林比平常更加难行,冷洌的寒风也早已将满山的林叶吹得所剩无几。

  他握着手枪,往山坡下飞奔着,虽已尽力小心,中途仍撞断好几根小树枝;他知道,对方不会错过他留下的每一道痕迹。他应该要更加小心,但冬天的雪山里,想掩饰行踪只是白费工夫,腰侧的枪伤也让他失血过多,他只能让自己专心远离追杀者。唯有先离开雪地,才能抹去他的行踪。

  寂静的雪夜里,声音传得更加遥远,他踏出的每一步,听来都像雷鸣。

  从他嘴里呼出来的热气都变成了白烟,心脏大力的在胸口鼓动着,好似要爆裂开来一般,霜雪则在他上唇裸露在外的胡确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快速的奔跑着,终于看见了那条潺潺小溪。这场雪让溪水结了些碎冰,但尚未完全结冻,还有地方可行。

  那是个好的征兆。很久以前他来过这里,这条深不及膝的溪,可能会在大雪中结冰,但它没有。

  他毫不迟疑的踏进溪里,然后在浮满碎冰的小溪中,顺着溪水往下继续奔跑。

  水花飞溅到他的裤子上,刺骨的寒冻,穿透厚实的皮靴和长裤。溪里的石头在冬季更加湿滑,他有好几次都差点滑到,但最后还是撑住了。

  他不能停下了,他不想死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方位,这座山谷之下有一座小镇,只要能到达那里,事情或许还会有些转机。

  我的提议永远有效。男人的声音,迥荡在他脑海。那家伙曾经不止一次和他说过那件事,他以前未曾放在心上,但次数多了,他还是记下了他给的电话。五天前发生那件事时,他在瞬间就知道,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国家,至少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他绝不能回来。

  他需要时间。

  所以,他打了名片上的电话。但那支电话没有人接,只有录音机的语音,他在电话录音中留下了讯息,然后挂掉了它。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曾停下他的脚步,他躲避着明里的追击、暗里的谋杀,从喧闹的城市,来到冰天雪地的山林,一路逃窜至现在。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能收到他的讯息,甚至不晓得,那家伙是不是真的会来,从以前到现在受到的训练,都叫他不要信任别人,但在孤立无援的现在,他只能选择试一试。

  突然间,脚下一滑,他差点一头撞上溪里的石头,在最后那一瞬间,他用手撑住了自己,但仍是狼狈的跪倒在冰冷的溪水中。水里的碎冰,溅到了他几乎要冻裂的脸皮上,他可以感觉到冰冻的水浸湿了他的裤子和半边的衣袖,渗进了他温暖的皮手套之中。那让他冷得浑身直打颤。他需要离开这条该死的小溪,但距离还不够,对方可能有带狗,溪水可以阻隔他留下的气味。他仍必须把距离拉的更开,直接上到对岸,他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会明显的像是在黑夜中挥舞手电筒一样。

  他上岸的地方越远,越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咬紧了牙关,他站起来,却直觉的晕眩。

  该死,他必须清醒一点。

  冷静的头脑,是他活命的关键。

  看着远方天际那颗动也不动的星辰。

  他很想休息,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但他只要停下来,就会被追上。不可以停下来,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停下来。经验告诉他,只要继续奔跑,寒冷就较能够忍受。他顺着小溪往下游跑去,直到又前进了将近一公里,他才离开那该死的、冷的像地狱之河的溪水,踩着一颗枯倒在溪边的大树上了岸。

  他尽力掩盖了行迹,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下山。

  当他在黑夜中,看见山下城镇的灯火出现在森林的边缘时,几乎要松了口气。

  中途有一度他的视线被山林给遮掩,说真的,在看到灯火之前,他不是很确定他的方向真的是对的,他有可能会在森林里迷路。

  深吸了口气,他直起身子,举步往前,但下一秒,颈上的寒毛忽然竖起,被人紧盯住的感觉,让他在第一时间往前扑到翻滚。几乎就在同时,子弹射中了他原先站着的雪地,扬起了雪花。子弹一路追击着,他顺势滚下了山坡,及时闪躲到一座土坡之后,只差那么一寸他就会被打中。

  枪击停了。

  该死,追他的人是个高手。

  黑夜中,视线并不是那么清楚,那人可能有戴夜视镜。

  灭音器掩盖了开枪的巨响,他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胸中那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他紧抓着手中的枪,背靠在土坡上喘气,地上的积雪减缓了他翻滚时的冲击力道,但仍加剧了他腰侧的伤。

  汗水从他的额际滑落眼里,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眨掉那干扰视线的汗水。

  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静下心来听。

  杀手聪明的没有任何动静。

  他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呼吸声,或枝极断掉的声音,但他清楚晓得,那家伙一定在那里。

  他没有太多的弹药可以浪费,每一颗子弹,对现在的他来说,都珍贵无比。耐着性子,他闭上了眼,一动也不动的,像颗石头一般的蹲缩着,紧握着枪,等待着。突然间,一声极轻的声响在右后方响起。

  那是树枝断掉的声音。他张开眼,探头朝声响处看去,因为适应了全然的黑暗,再睁眼时,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许多。

  雪地反射着黯淡的光,一道黑影从右边潜行过来。

  他毫不迟疑的瞄准开枪。

  他射中了,他听到了痛叫,但敌人不止一个,他开枪的同时,左边的杀手也同时瞄准了他,射中他离开掩护持枪的右手。

  他闷哼了一声,枪掉了。

  对方趁这个机会快步冲了过来。

  他以左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回身掷了出去,正中对方的要害。

  就在同时,他看见了第三个人!那个拿着步枪,配备红外线瞄准器的狙击手,在七十五度角、大约一百公尺的山坡上,以步枪对准了他,并扣下了扳机。

  在那千万分之一秒,他仿佛听见了敌人扣下扳机的声音,仿佛能看见子弹破空前进的轨迹。

  来不及了,他知道,但仍是低身闪躲,希望至少能避开要害。他还不能死。他绷紧了肌肉,等待子弹击中身体的疼痛,但子弹没有射中他,在最后那一瞬,它被另一颗子弹击中了,弹飞了开来。

  子弹的碎片擦过了他的肩头,划破了他的外套,但那是可以承受的损失。

  几乎是在同时,那名狙击手被击中倒地。

  他惊讶的回头,只看见那位曾经是敌人的男子,拿着一把长枪,对着他微笑。

  看来,这男人终究收到了他的留言。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他留了言,但约的地方是在山下的那座小镇,并不是这里。

  “你迟到了。”男人把枪挂到肩上,笑道:“我猜你可能会有麻烦。”

  他捡起雪地上的手枪,插回枪套上。“谢了。”

  “不客气。”男人转过身,问:“你的手还好吗?”

  “除了多了一个洞之外,其它都还好。”他冒着冷汗开口,朝前走了一步,脚下却一个不稳,跟枪了一下。

  韩武麒一步上前,及时撑住了他。

  撑着浑身高热的他,韩武麒开口问:“你还好吗?”

  “不太好。”他站直了身子,“不过我还可以自己下山。”

  “你确定?”韩武麒挑眉。

  他点头,那家伙没再多问,只一扯嘴角,“那好,我们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吧,我英俊的鼻子都快冻得掉下来了。”

  他几乎要笑了出来。深吸口气,他重新振作起来,跟着那男人一起下山。

  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他终究没昏倒在途中,死撑着下了山,直到进入温暖的屋子里,处理他的枪伤时,他依然保持着清醒。

  即使这男人大老远赶来救了自己,他依然无法完全相信他。

  黑夜漫漫,当他坐在暖炉前,喝着甜菜汤,吃着西红柿辣肉和淋上核桃与羌婪酱汁的赙鱼时,依然没有让枪离身。

  他还没有脱离威胁,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件事。

  在车上,他闭目养神,却不让自己彻底睡着。

  坐在颠簸车上的那三个小时,他都提高警觉,不敢有丝毫疏忽。

  好不容易到了港口,他回头看着那片冰冷广阔的大地。

  层层的山峦绵延着,雪白的枝极遍布漫山遍野。

  北方的天际,那颗微亮的星辰,依然在同样的位置上闪烁。

  他曾经离开过这片大陆很多次,只有这一次,心底满布了苦涩。

  “你知道,我们得离开这里,你已经被通缉。”韩武麒拍了拍他的肩,“来吧,先把伤养好,其它事情都等伤好了之后再说。”

  他点头,转身走进船舱,不再多看那被白雪覆盖的陆地。他很清楚,韩说得对,他必须先把伤养好,活着见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回到这里。

  走进窄小的舱房,他吞了一颗消炎药,在木板上躺下,重新闭上了眼。

  黑暗,很快的袭来。

  他比他想象中还要疲倦,他应该要维持清醒,但发炎的枪伤造成的高烧,最终还是让他陷入了昏睡之中。

  他的手还有救吗?他受伤到现在多久了?五个多小时。

  那还好,只要在六个小时内,神经都还可以接得回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隐约看到……有个戴着耳环的男人走进舱房,在苍白的灯光下,对他露出了微笑。

  “严风,是吧?放心……”男人戴上口罩、套上了橡皮手套,朝他眨了眨右眼。“我保证不会拿任何工具桶你身上不该桶的洞。”

  那一点都不好笑,这男人难道打算在摇晃不停的走私渔船上,替他动手术?他试图想从那张床上坐起来,但下一秒,开始生效的麻醉,让他完全无力反抗。

  再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另一张干净温暖的床上。

  但情况并没有好转,他分不清楚白天黑夜,只能蜷缩在床上,忍着剧痛和高热,一次又一次的转醒又昏迷,沉浮在那失控的世界中。

  有那么一阵子,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怎么了,所以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然后将眼皮微微张开一条缝,不动声色的观察眼前的情势。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橘黄色的阳光,轻轻的从窗外洒落。

  床的旁边有张靠窗的桌子,桌上除了那盏老旧的台灯之外,还有一个简单的电子座钟,液晶屏幕上清除显示着时间。

  窗户时开着的,微风扬起了浅蓝色的窗帘。他视线所及处,只能看到那张桌子,还有桌子后面的那面三合木板墙,那面墙有着垂直的条纹,墙上挂着一份风景月历。月历被翻在十一和十二月那一夜,图案是一座雪山山脚下的村落,村落的屋子里亮着灯,屋外的门上挂着圣诞节的挂饰。

  那一页有着度假气氛的月历,被阵阵微风吹得一再扬起又落下,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天花板上悬吊着一只老旧的吊扇,和五个有着花型灯罩的灯。

  屋子里非常安静,远处有车子驶过的引擎声,偶尔还会听到车子倒车的哗哗声,但不是非常频繁。

  他没有看到屋内有其他人,也感觉不到有人,这就像是一个很平静温暖的午后,只除了高达二十度的气温,一点也不像他有印象的寒冬,这里也不像他所待过的任何地方。

  他闭上眼回想,几乎在瞬间,他记起自己被人诬陷,遭到通缉,然后逃亡,接着被韩带回这里的记忆。

  所以,这里是红眼,韩武麒开的那间意外调查公司?

  下船时,他的麻醉还没完全退掉,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他,是被扛下车的,他没有办法百分之百确定,但十之八九应该是了;他记得路上的广告招牌写着繁体中文字,墙上的月历也写着繁体中文。那医生可怕的笑话和笑容在脑海中闪现,他忍不住动了动受伤的右手。它能动,而且会痛。

  那很好,至少它还有知觉。

  腰上的枪伤也会痛,但感觉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他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感觉到有人,所以他睁开了眼,然后以左手做支撑,慢慢坐了起来。

  某个人!可能是那位恐怖的医生——脱掉了他的上衣,处理了他的伤,他的腰上缠着绷带,他的右手则被石膏固定住了。

  他试着一一移动每根指头,从拇指、食指到小指头,很不幸的,他的食指和中指还是没有办法动。

  在走私船上,有那么一阵子,当它开始发炎,一度红肿的像德国猪脚时,他以为他会失去右手。

  看来,那怪医生毕竟是保住了他的右手。

  至少它们现在都还在,五根指头,没有少掉一根,他可以晚点再来烦恼其中两根手指指尖完全没有知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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