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那物品,是当年随孝庄太后入殓的夜明龙珠?"
"我请您过来,就是想确认,起出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夜明龙珠。"允堂低沉的声音从佟王府的书房内传出。
"兹事体大,莫不可惊动皇阿玛,这事得另行计较。"另一名男子道。那男子的嗓音浑厚有力、不怒自威。
书房外,一抹清瘦的身影背贴紫檀窗棂,傍着月光投射的阴影,在暗影的掩护下悄立书房门外。
那是一名全身着黑衣的夜行人。黑衣人微末的呼息轻之又轻,他贴着窗棂侧耳专注地倾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尽数流进他耳中。"若不是圣上,只怕当今没人能确认那颗龙珠真假。"允堂接下道。
"不论是真是假,只要龙珠不面世,就算求仁得仁。"
"您同意不教这事儿走光,就算龙珠还不回太后的梓宫(注,棺木),也不可惜?"
"本就是不该出世的东西,这主儿现下出现只会招来麻烦,无所谓可惜与否。"男人淡定地下结论。允堂咧开嘴,他迥异于往常、阴鸷沉定的眸子盯住前方身量高大、容色刚毅的男人--
这确是他认识的四爷。
礼四爷不似太子爷优柔寡断,更没有八爷假仁假义、凡事撂不开手的计较。他向来果断决绝,行事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对了,你身上的伤--好些了?"胤祯问。
允堂淡淡地回道:"老毛病了,没什么--"
烛影忽然晃动,允堂的眸子一闪,稍后回眸,胤祯的视线已经停留在房门上,两人迅速对看一眼。
"谁?!"随着允堂的呼喝声,门外有一抹黑影闪动,他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允堂追到后园天井,那黑衣人的轻功显然有点门道,记忆中,能逃过他追逐的,只有在北京城西、骰子胡同那回,教那名面貌丑陋的女子逃脱……
在后园天井正中伫立,他定住身、抬眼望去,看到"宝津阁"后轩,一抹窈窕的纤秀倩影隔着纸糊的窗格晃过明堂。
甩开褂子下摆,他悄无声息飞檐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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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掩上门,珍珠就后悔了。
出门前忘了捻熄灯蕊,她的影子肯定映在纸门上了。
现下,可不能急着捻灯啊!他肯定在等着、等着周遭一丝丝微末动静、等着她这小贼败露出蛛丝马迹。
珍珠一直知道,允堂贝勒不是容易摆脱的男人。
静立在门内好牛晌,直到确定屋外没有动静,她才慢慢离开门边。可还来不及换下一身夜行衣,就听见门外有人扯嗓子大喊--"着火啦--救人啊--'宝津阁'着火啦!"
这几下喊叫,闹得"宝津阁"内厢门开开合合,珍珠认出那是小厮春茗的声音--"着火啦!着火啦--着火啦--"顿时尖叫的尖叫、帮着喊人的喊人,一时"宝津阁',乱成一团。
着火了?
珍珠停在窗前,凝神沉思片刻。
方才她进屋,可不见"宝津阁"四周,哪儿沾着了火星子。
一思及此,珍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闲逸的脸容一变,紧跟着以最快的速度宽衣、同时藏起夜行衣,然后闪身转进屋后的画屏--画屏后还留了一桶热水。慌忙跳进桶子里,门在这当儿同时被撞开--
"珍儿姑娘!"允堂贝勒的声音出现在她屋子里,就在画屏前、相隔不过三尺的前方。
"谁?"扯了屏上的干布掩住胸口,她急促地问。
"别怕,是我,允堂。"他低沉的嗓音迫进画屏。
珍珠屏住气儿。"贝勒爷?有事儿?"她皱起眉头。
这屏风后头,是不能冒犯的禁地--她在做什么他该当知道,这是他佟王府,再怎么着他也不该失了爷的礼。
她赌,他不至于冒冒然冲撞进来。
可珍珠也记得,上回在骰子胡同,他可不曾顾及她是个女人,那时他曾经卑鄙的伸手探进她胸口抢东西。
"外头着火了,你得跟我出去。"他沉声道。
"可我正在净身--"
"火扑不熄啊--救人啊!有丫头给烧死了!"这回是另一个小厮,秋茗的叫声。珍珠抬眼望向西方,"宝津阁"西北角果然有火光滚动,看样子那把莫名火烧得挺快,就要往后轩这儿烧过来了!
"救人要紧,恕在下冒昧了!"
一时间,她宁愿自个儿听不懂他话里头的意思。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珍珠看到允堂贝勒那张玩世不恭、倾倒女流的俊脸出现在画屏后,她咽住了气,接着就被他冒冒然地拖出水面--
"你做什么?!"她惊呼。
"做什么?"他挑起眉,咧开嘴。"自然是救人。"
抱起怀中一身湿淋淋的女人,顺势扯下画屏上的干衣,"好心"覆在她半透明的湿衣上同时,轻薄的大掌抹过那波澜壮阔的起伏。
讶异于那两团起伏之剧烈,着实超乎他想像。
珍珠又羞又忿……
"放我下来!"她雪白的脸孔面无血色。
这是她生平头一回张惶失措,也是她生平头一回恨人。
"先出去再说。"他当做没听见。
不顾珍珠的不情愿,他抱着她一路奔到允堂的寝楼前。
"放手!"她反常的拔高嗓门尖喊,可对方似乎铁了心、无视她的意愿霸气地箝制她。
他身上的体热,让珍珠莫名其妙地想抗拒!
因为太接近,忽然鼻端嗅到他身上一股男性的气味,那强烈的男人味让她感到被侵犯!分不清楚是厌恶还是恐惧,她推开他--可他的手臂却像钢铁一样牢固,珍珠一急便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男人俊俏的脸孔上!因为过度用力的缘故,她整个人弹出男人怀里,跌在花园泥湿的草地上……
抬起眸子,怔怔地瞪着他,这一刻珍珠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不似平日沉着冷静、凡事以智取不以力敌的她,伸手打人,更不像她冷静的性子会做出的事。她为什么会伸手打一个男人?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惹恼了她?
从泥地上爬起来,她怔怔地瞪着他眼底危险的怒光……
过往师父所教给她的一切,都不足以应付此情此景,她该怎么安抚一个被激怒的男人?
"出手打自己的救命恩人,天下没这个理吧!"
他冷冷地出声,幽暗的眸子像苍鹰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女人。珍珠转身就走--他不由分说张手扯住她,突兀的力气差点拉断她纤细的手臂--
"不解释清楚,就想一走了之?"
"是贝勒爷自己闯进来的,女子的贞节第一,遇到这种事,贝勒爷要小女子如何自处?"强忍着手臂上锥心的疼痛,珍珠强迫自己回复冷静,沉着应对。毕竟是她出手打了他,倘若追究起来,他可以让一个卑微的贱民生不如死。
"好利的小嘴。"允堂冷笑。"可惜的很,我可是什么也没瞧见。"珍珠想抽回手,他却使劲地把她拖进一旁的草丛--
"你想做什么?!"再一次跌在泥草地上,珍珠开始明白,他不打算当一名君子。
"进澡桶还穿着裹衣,岂不是多此一举?还是姑娘早知道会有人闯进去?"他咧开嘴,笑容很冷。
"闯进来的人只有你--呃……"
轻而易举压住她蠢动的手腕,男人宽厚的胸膛抵住她柔软的前胸,然后深呼吸、进一步地压迫,得意地看着掀开的领口,逐渐鼓起两弧暧昧的白皙圆球……
直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激射出怒意。
她不再反抗、也不示弱,连眉头都不许自己皱一下,纵然手臂教他硬生生的拗住。
允堂眯起眼,研究她冷漠的反应。
一褡黑色的衣布从他手里滑落。"这,算什么?"
珍珠的脸孔转白。
"东西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该不会厚脸皮到矢口否认吧?"他冷冷地吐出话。
"是我的东西,又如何?莫非王府里规定了,不许人藏黑衣裳?"她抬起眸子瞪住他,索性赖到底。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咧开嘴。"你可能不是贼,不过你的应变和胆识,也不会是个卖唱女。" 不待珍珠回答,他突然扬手撕裂她的衣袖--
珍珠倒抽了一口气。
他拉直她的手臂冷笑。珍珠手臂上那颗殷红的血点,在雪白 的藕臂上越发显着。"一名寻常女子,没道理点上这玩意儿!"他粗糙的手心,暧昧地抚过她细白的肌肤。
珍珠两眼发直,她似乎看见他眼中掠过一抹嘲弄的调戏。"放开你的手!"他当然不会依言放开,暧昧的眼光温吞地扫过她半裸的胸脯。明知道他是恶意轻薄,她却无可奈何。
"怎么?答不出话来了?"他冷笑,眸子里透出一丝诡异。
"方才你是故意闯进来的吧!"她有些动气了,忽然有些不明白,这男人究竟打什么主意?
"一名小贼,值得我大费周章?"他眯起眼冷笑。
"我是贼,又如何?天生贱命,自然得依着贱业维生。"她顺手推舟,承认自己是个偷窃的小贼。
他笑的很轻浮。"你救宝嫔,只是为了进佟王府--偷东西?"不冷不热的语调,说明他压根不相信。
"我同宝儿特别有缘,否则也救不了她。"信不信随他。
他盯住她,俊脸没有一丝表情。
"你不信,是吧?"
"我凭什么相信?"他挑起眉。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是教你抓着了,你想怎么着,悉听尊便。"
她挣扎着从他身下逃开,却不可避免的与他肌肤相亲--他坚硬的胸膛,拒不退让地搓揉她的胸口。
她明白,他绝对是故意的。
红着脸滚到一旁,她身上沾满了湿泥水。
全身浸得湿淋淋,她伸手掩住曝露的胸口,单薄的裹衣却压根儿遮不住泄溢的春光……就算她向来不爱记仇,可现下她心里是有些恨他的。
珍珠明白,这男人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待,否则不至于对一名姑娘如此粗鲁、无礼,这般羞辱她。
"怎么,到底还是生气了?"他笑着问。
"民女不明白贝勒爷说什么!"她冷漠地回答。
他嗤笑,轻佻地道:"气我揭穿你--还是气我轻薄你?"
抬起脸,她的脸色由红转白。
向来淡漠的优势,似乎一下子背离她而去!
压住胸口,她竟然无法吸到足够的气儿……
"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试着平心静气撂下话,她盯着男人轻浮的眼睛,冷淡的掉头离开。
他却突然伸手,抓住女子的细腰--
"我当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为所欲为的动手,他低嘎、却笃定的口吻,有一股大男人的霸气。
他说的,是"要"什么。珍珠听的很清楚,可片刻间,向来清明的脑海却呈现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怕吗?"他的眼底有一抹试探的质疑。
珍珠仍然没有反应。
短暂的时间里,许许多多念头掠过她的脑海……
男人英俊的脸孔在她眼前放大,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才发现他的五官英俊的接近完美……
为什么?允堂贝勒向来喜欢美人,为什么挑上平凡无奇的自己?"要一个美人太容易,不过,我想要的,是得不到的女人。"咧开嘴,他向来善于解读女人眼底的疑惑。
得不到的,才会让人处心积虑的想占有!
对他来说,美貌已经不具备吸引他的足够条件。
拥有美貌、却贫乏无味的女人比比皆是。找到一个让他觉得有挑战性的女人,比得到一个枯燥乏味的美人,难上太多了!
在他怀中,珍珠全身僵硬……
他话中的意思,珍珠并不想了解。
园子外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珍珠回过神,拉拢胸前撂开的衣襟。紧接着,府里的总管、偕同一群侍卫已经找到这里--
"贝勒爷!"佟府总管--善保,精明老练的眼光,已在第一时间扫过衣衫不整的珍珠。"方才'宝津阁'失火了,四爷说您离开了书楼,要咱们出来找您--您没事吧?"他若无其事,沉稳地说完接下的话。允堂一听便明白,"宝津阁"失火,必定是胤祯吩咐善保干的事。
"四爷呢?"冷静、稳定的声音,说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控制住情绪。
"四爷尚在书楼。"善保回话。园子里,人渐渐多起来,趁着允堂没空限制她自由的空档,珍珠悄悄退到人群外围。
然后,她看到一名容貌美艳、身段婀娜的女子,忽然从侍卫后方奔出来,投入允堂怀中……
珍珠自嘲地一笑,拂开散在额前的发丝,她拉紧单薄的衣衫,沉默、安静地退入黑暗中。
任何女人,都不该对允堂贝勒说的话认真。
除非,她打算一辈子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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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的花园十分寒冷、凄凉。
可却只有在这种时候,让珍珠感到自在、熟悉。
"珍姐姐!"
宝嫔的喊叫声从小径前传过来,回过头,珍珠看到宝嫔跛着腿、艰难地朝自己奔过来,苍白的小脸上填满恐惧--
"珍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珍珠,小女孩惊恐的脸色突然松弛、两行泪像流水一样扑簌簌滑下雪白的面颊。
"宝儿……"
眼睁睁看着小女孩两脚一高一低,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过来,珍珠的喉头忽然哽住了,有某种东西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口滑过,揪紧她的胸口。
"我、我找了你一夜……"埋在珍珠怀里大哭,宝嫔的声音明显地哽咽。找了一夜?"宝津阁"失火,想必宝儿必定担心害怕到了极点,可自己却--
"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内疚地抚着宝嫔的小头,珍珠垂下眼看到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她才平缓的心忽然又莫名地扯痛了一丝丝……
宝嫔对自己的眷恋,紧紧地揪扯着她的心窝,可小女孩的依恋,却让她承受不起……
这只是任务,她不该对佟王府任何一个人有感情。
"你一直在这里吗?"想起这儿是阿哥的书楼,宝嫔疑惑的问珍珠,稚气的脸孔有一丝不解。
思考着该怎么答复孩子,珍珠迟疑了一会儿。
"我身上都脏了,陪我去换件衣裳吧?"她柔声对小女孩道,决定回避。小女孩仰望着珍珠,若有所思的眸子,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还要早熟。
"其实,阿哥不是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宝嫔突然道。
珍珠望住她。"很多人--以为怎么样?"她淡淡的问。
"他们……"宝嫔嗫嚅了半晌,然后垂下脸摇头。"没有人会了解的!"她的话说得并不清楚。
小女孩对唯一的亲人有爱慕和依恋可以理解,感情往往能蒙昧理智,她原没奢望能从宝嫔口中听到其他解释。
"走吧,不管了不了解,先陪我回去换衣裳,好吗?"她微笑。
"啊,珍姐姐,你身上流血了!"宝嫔忽然尖叫。
经宝嫔这一提醒,珍珠才发现小腿内侧有一道严重的擦伤,经过一夜,血液已经凝干了。
"别担心,不碍事的。"肯定是昨夜跌倒时碰伤的吧!
"骗人!这伤好深、好痛,还会留下疤的!"宝嫔急得泪快掉出来了,就好似受伤的人是她自己。
珍珠蹲下身子,柔声对宝嫔道:"别紧张,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只要擦上药就好了。"
"真的不疼吗?"泪花儿凝在宝嫔眼中。
"嗯,看起来很疼,可实际上真的没那么疼。"她笑着说,事实上伤口一夜未处理,已经开始红肿、正在隐隐作痛。
宝嫔无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好心疼地抚摸珍珠腿上的伤口。
那双温暖的小手,触摸到自己时竟然让珍珠痛在心头……
一个身体有残缺、从小总是被欺侮、被嘲笑的小女孩,怎么还能信任人、以及……爱人?
而她自己呢?打从第一回尝到人间的冷暖,就拒绝了爱与被爱的感觉、发誓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小宝儿亲爱依恋的眼神多让人揪心,这个同自己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呵……
再也控制不住的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宝嫔,头一回,珍珠感受到来自另一具身躯的温暖。
难道这小女孩真要让她舍不得、又放不下了吗?
"珍姐姐?"
挽着宝嫔,珍珠压下心头一掠而过的隐忧,强颜欢笑地对宝嫔道:"快走吧,我还得上药去呢!"
"嗯!"
拭去眼眶里的泪花,宝嫔任由珍珠牵着自己的手离开允堂的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