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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木兰 第三章

  木兰,醒醒。

  这温厚的声音隐含着焦急,听起来这么熟悉,又有点陌生。似梦非梦间,她拧紧秀眉,心头的不祥阵阵侵袭。

  这是谁?这是谁?身体沉重不能动弹,焦急的声音不断呼唤。

  木兰,醒醒!

  是皇兄?

  她勉强睁开眼睛,险恶的银光一闪,奋力滚下床,刀刃砍进被窝,锋利直抵床板。

  晃晃昏晕的头,眼前的一切皆有双影,背着光,身量竟与剑麟相似。

  怎么?她心口都凉了,终于连剑麟都拔刀向我?那身东霖军服似乎嘲笑着她,亮晃晃的刀刃疾风似的劈过来…

  「公主!快走!」剑麟架住刀,发丝散乱,显见恶战过一番了…烟雾茫茫,火光闪闪,意识仍不清楚的木兰只看得到穿著羽林卫军服的士兵互相交战,她迅速拔起怀里的匕首,往手背插落,痛楚瞬间清醒了她的神智,顺手结果了意图不利的刺客。

  隐隐的香气漂荡,我中了迷香?她脚步不稳的和剑麟冲出帐外,发现战船火光冲天,不觉心头狂怒骤起。

  「剑麟,发生什么事情?」她强自按耐震怒。被夜风一吹,本不甚厉害的迷香被吹散,她也清醒许多。

  「敌人着东霖军服劫营烧船。」如此慌乱,他仍镇定,只是看到木兰负伤,也不禁有些动摇,「公主!」

  「我自己伤的。号角呢?号角在哪里?」木兰扑向愣在一边的传号兵,抢下他的号角,呜嘟嘟的吹起四短一长。

  「我气不足,剑麟!快吹集合令!敌我不分,这样会被个个击破的!一起冲杀到校练场!」

  一面吹着集合令,木兰挥刀掩护他。女子向来用剑居多,取其灵便。木兰却独爱弯刀,取其攻击神速。只见听令的羽林卫军渐渐围拢,夜被劫营的慌乱已去,「以号为令,衔枚出击!」她的喝令经由羽林卫声声相传,到最后居然像是天边打了隆隆的响雷。

  来袭者料想不到羽林卫有特殊的号角传令,一下子慌了手脚。原想不过数十羽林卫,百余人劫营,加上迷香助力,尽烧军船之余,顺便杀了监国,除去这个碍眼的角色,却没想到羽林卫惯常刀林剑雨的战役,反过头来被杀个大败狼狈而逃。

  木兰心急军船,「唐校尉,传令灭火!」她身先士卒的跳上燃烧的军船,「李队长严防二度劫营!」

  却不料在火光熊熊的船上遇到了埋伏。木兰不慌不乱,奋力戮敌,杀了数人后,正追着看来似是首脑的蒙面人,她堵住后路,羽林尉渐成包围之势,想要擒此活口。却从羽林尉的方向射出冷箭,射死了蒙面人,「慢着~」木兰大急,没想到蒙面人已死,又有数枝冷箭瞄向她,应变虽快,仍在肩胛中了一箭。

  这几枝冷箭让羽林卫乱成一团,木兰负伤,仍咬牙跃下军船,眼前人影晃动,她突然疑心大起,不知道这群貌似忠良的羽林卫里,到底那个是放冷箭的敌人。

  抑或,全部都是?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个价钱,只是出不出得起。

  因为剧痛,也因为恐惧,她簌簌的发抖起来。

  「公主…」军医扶住她,「让属下看看您的伤…」

  军医须发俱白的容颜,和颜太医的脸渐渐的重叠。卧病濒死,若不是剑麟偷偷拿药喂了金鱼,她恐怕早不明不白的「病」死了。

  「走开!」她猛力一推军医,火光下,每个人看起来都这么狰狞…

  「将军?将军!那箭恐怕有毒呀…」军医让她的怒气一震,还是讷讷的劝谏,「让属下看看…」

  木兰定了定心神,汗湿重甲,「…先看兄弟们。传唐校尉进来。」她捂紧疼痛得如火烧的伤口,「快传唐校尉进来!」

  剑麟冲进帐内,只见木兰脸孔惨白,呼吸急促,指甲已经用力到没有血色。

  「为什么不让军医看?」他又急又自悔,场面太乱,他在另一侧救火,没分神注意到公主受伤。看着战甲处冒出黑血,「这是有毒的…」

  「颜太医…」她踉跄一下,中毒和发烧让她起呓语,「颜太医…鱼…死了…都死了…大家都死了…羽林卫要杀我…我不知道…剑麟…剑麟哥哥…」

  这声「剑麟哥哥」像是穿透了他的心脏一样,他只觉得手脚发颤,激动的不能自已。这几年,见她日渐深沉,也和他疏离许多,总疑惑着木兰怎么看待他,自心矛盾着。

  「木兰乖,」他轻轻哄着她,像是这些困顿,这些流离颠沛的日子不存在,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伴着娇颜如花的小公主,「咬住我的衣袖,乖…」

  解开她的军甲,证明这些年的痛苦都是真的。他点了木兰伤口周围的穴道,将匕首在火烛上烤了烤,冷静的割开伤口,猛然将箭拔出来。

  木兰紧紧咬着衣袖,即使高烧昏迷,她还是没有尖叫挣扎,只是痛苦的抓住床板。用力过甚,十指甚至流出血来,最后昏了过去。

  默默的将她的缠胸都解开,揩净伤处,他将毒血吸出来,一大口一大口的,直到血液渐渐变成鲜红才停住,撒上金创药包起来。

  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木兰美丽的身体,还是肤白赛雪。他想起自己妹妹和嫂嫂们娇养的白皙,以及木兰风霜操劳的晒伤,默默的替她抹尽身上的血污,怔怔的望着她蹙紧的眉和美丽窈窕的少女裸身,居然落下泪来。

  别的女子可以花瓣香油热水沐浴,他的木兰却只能在寒澈心扉的小溪净身。别的女子轻裘暖亲猫,他的木兰只能战甲皆冰屑。别的女子可以花园扑蝶,他的木兰却在拉弓杀敌。别的女子含羞瞅着檀郎笑,他的木兰…快要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笑了。

  将她裹在丝被里,抱在怀里。痴痴的望着她惨白的唇。

  他的木兰,他小小的木兰。

  ***

  她在丝被里动了一下,一清醒,肩胛火烧般的痛楚延烧了全身。

  我还活着。

  「醒了?」剑麟撩起床帐,「吃药吧。」将她扶起来,木兰闭了闭眼睛,仍觉晕眩,剑麟却误会她的意思,「药我尝过了。」

  木兰短短的笑了一下,「不是的,我只是有点晕…」她摇摇头,「怎么变得这么娇贵?看来在丽京待太久了。」吃力的想接过药碗。

  娇贵?他持起银匙,「妳娇贵?妳若还娇贵,妳叫那群跌破皮就哭爹喊娘兼昏倒的王孙怎么办?」一匙匙的喂她吃药。

  木兰低头看她身上空荡荡的,「我的衣服呢?我昏迷多久了?火势扑灭如何?有没有活口?问出什么没有?」

  剑麟拿出单衣,却不肯把绑胸给她,「妳这伤不能够碰触。」服侍她穿上衣服,剑麟笑了起来,「这下妳让我看光了,非嫁我不可。」

  「胡闹。」木兰靠着他坐起身,「自从穿上军甲,我就不当自己是女人了。战场之上,只有生或死,哪有什么男人女人?」

  「妳当然是女人。」剑麟下了决定,「我最清楚。」他笑得不怀好意。

  剑麟不曾这么轻佻过。木兰皱皱眉,「若说看看就得嫁人,我得先嫁过几个军医太医才能轮到你呢。」

  他沉了脸,「别说了。」

  木兰别过脸,心里起了无能为力的惶恐。不,她没有办法去触碰这些柔软的情感。她的责任犹在,永远了结不了。

  短暂尴尬的沉默,「我昏迷多久?」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乞求。

  当我不知妳心,不知妳意么?剑麟轻叹一声,不再相逼,「妳昏了半天左右,现在过午了。火势已经扑灭,军船一艘全毁,两艘毁了甲板,不碍事,重修倒快。没有活口,不过他们在东霖军服底下…穿著西岛的衣服。」

  木兰破颜一笑,「这些刺客倒是有种,当刺客还给线索?你们该不会把西岛的船工全怎么了吧?」

  「李队长主张全押解进京…」

  「什么?!」她一怒牵动伤口,痛澈心扉,「你们真的这么做?!」

  他按住木兰安抚她,「当然不是。现下只是软禁在船屋。」

  「软禁什么?全放了!」她生气的要下床,觉得四肢犹迟缓,不禁发起脾气,「扶我一把!我得去向船工们赔不是!沿海还等这批战船肃清海盗,你们是怎么想的?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看不出来?明明是海盗乔扮西岛人来劫营,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要人提点?」

  他反将木兰硬按在床上,「妳不能去。」木兰气坏了,「为什么?唐剑麟!你不遵军令?」

  「因为他们就要来了。」

  领进这票饱受惊吓的船工,木兰着实安慰了一阵子,他们才相信真的没事,感激涕零的退去。

  木兰深思的望着剑麟,他察觉了木兰的眼光,「怎么,还要用军法治我?我会乖乖听罚的。」

  「恩威并济是吗?」她笑笑,「这是个好机会。」

  剑麟微微一笑,坐在她床沿,「吃点东西吧。」

  「东霖公主重伤犹开脱罪嫌,的确让西岛船工更竭心尽力,推心置腹。剑麟剑麟,你留在我身边太可惜。」木兰心下伤痛,自七岁起几乎事事倚赖他,此时伤感不已,「今秋大比,你也图个科甲出身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木兰萧索的容颜,「文举?武举?」

  见他没有反对,木兰勉强的笑笑,「若是可以,两个状元都拿来见我。」

  「有什么妳要的,我没拿来给妳?」他掠掠木兰垂下的发丝。

  木兰握住他的手。这么熟悉,像是熟悉了一辈子的手。我不该因为熟悉,就这样自私的阻碍他一辈子的前途。段莫言说得对。

  「没有。就算我要月亮,你也摘下来过。」她笑笑,想起那个美丽的手镜。

  那年她还小,哭着要月亮,剑麟拿了自己的手镜哄她,小木兰破涕而笑,晶莹的镜面透着小小的月亮。

  那时候,她觉得剑麟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我现在还是这么觉得。」木兰轻轻的说。

  「什么?」

  「没什么。」她振作起来,「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公主侍读了。回家吧。」木兰少有的温柔眷恋,「你也许久没回唐家了。」

  ***

  刚摆脱了父亲灌顶似的说教,迎面又避不掉表妹杨盼盼殷切的企望。

  姨母与母亲从往甚密,表妹也常过府向母亲请安。父母都喜欢她娇俏可人,数度暗示他应该把握良缘,表妹也芳心默许,奈何他总是不为所动。

  或许,在旁人眼中,表妹才是真正的淑女吧?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无一不精。若他一直在唐家,说不定也会觉得娶表妹是件幸福的事情。

  但是他从十五岁以后就离开唐家了。认识了真正耐霜傲雪的寒梅,实在无法对非暖房无法开放的牡丹动心。

  表妹的丽颜确然宛如牡丹,丰姿绰丽,娉娉婷婷的走过来,含蓄又温柔的在他眼前站定,轻轻喊着,「剑麟哥哥。」低头羞怯的玩着自己的衣带。

  同样这么叫法,他的心却留在公主那边。

  「表妹,有什么事情?」他好脾气的问。

  「听说…」她身着艳红长衫石榴裙,雪白的胸口一览无遗。薄黑色的帔罩在衫裙之外,更显得娇弱,「那个可怕的监国公主削了哥哥的官职,将您赶了回来?」她这么说的时候,似乎觉得害怕,云髻上牡丹花微微颤抖着。

  「我已经大到不适合当侍读了。」他依旧好性子,「男儿立功战场,或该科甲出身。现今天下平定,正值大比之年。公主恩典我脱侍读官籍,有何不好?」

  杨盼盼不禁心底暗喜。她自幼仰慕表哥,双方父母也欲玉成好事,然表哥文武全才,相貌堂堂,她也芳心已许,但是杨唐两家声势赫赫,几代外戚达官,兄弟皆三品以上,只有这位谦冲的表哥陷在监国魔女手里,当着小小的六品校尉兼侍读,这点心结总打不开。现下看表哥有心仕途…她不禁浅笑。

  这点子自得看在剑麟眼底,不禁好笑,不过也不点破,「若表妹无事,愚兄要去读书了。所谓临阵磨鎗,不亮也光。表妹不见怪吧?」

  「哪里,」她盈盈下拜,「表哥请保重身子。书要读,身子骨也要顾的。」

  若真娶了这个漂亮表妹,成天拜来拜去,咬文嚼字的,日子怎么过?

  他唇角溢起笑意。他爱的是全东霖最尊贵的女子,那女子英姿焕发,向来不拜谁,也不等着被拜见。

  多的倒是并肩谈心,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无拘无束,没这些繁文俗礼。她也不关心自己求不求仕途,她倒关心唐剑麟这个人,不关心是不是东床快婿。

  就算他不是唐家人,木兰大约也不在意吧?但是别的女子在意,很在意。

  他闭门读书,不见外人。表妹费心送来的鸡汤补品,倒都便宜了他的小厮。

  饶是这样闭门不见客,总不能连母亲都不见。

  母亲见他用功,自是心下快慰,但这个小儿子比起其它循规蹈矩的孩子来得特立独行,不见得事事愿意听从父母安排。

  「麟儿,用功很好,也要注意身体。」她将手里的冰糖莲子汤放下,素手翻了翻剑麟正在看的策论,「考得上考不上都是天意。若是考不上,莫将军找老爷谈过多回了,驻守边疆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的眉尖蹙起来,「莫将军不是那种隐瞒战功的人…若论战功,这几年你当与段将军比肩,而不是仍是个小小的校尉…」对监国的阻碍,心下实在不解又不满。

  剑麟笑了笑,「是孩儿推辞一切战功的,莫错怪了监国。」他早料想到会让世人误会,但是为了外戚和御史的虎视眈眈,他仍坚辞战功,不落监国私自培养羽翼的话柄。

  再说,他从不愿从她手上拿走任何可以让她荣耀的东西。

  「你这孩子…」身为母亲,仍然有着女子的细心和母亲的敏感,「且慢论功名。所谓成家立业,你都二十好几了,也该成家了。盼盼正好二八年华,我对这孩子是很满意的。几次要跟你谈这个,你老东征北讨的,连年都不能好生过。现在你倒是给我个讯儿,到底是嫌盼盼什么地方呢?」

  望着母亲娇小而白皙的脸庞,年华虽逝,母亲的清丽仍丝毫不减。他可以不卖天下任何人的帐,但是不能不跟母亲吐实,「母亲,请千万不要耽误了表妹的青春。我不是表妹的佳侣。」

  母亲瞅了他半天,轻轻叹了一声,「孩儿,齐大非偶。这几年你父暴跳如雷,多次要你辞官返家,你都不愿意,为母就已经猜到几分了。这叫你父亲怎么能够受得了?唐家不以外戚事君,开国以来声势不坠,端地是书香世家。当初圣德太子犹在,款款恳求你父,这才允了你去。哪知道祸入宫墙,想到那时…」母亲想到那些时候的心惊胆颤,不禁垂泪,「若不是全家遁入地窖,恐怕…」虽未死于兵祸,却几乎饿死地窖中。

  他握住母亲的手,心下黯然,「孩儿不孝。」

  「有什么不孝的呢?」母亲揩揩眼泪,「若不是你和监国领兵回战,唐家成亡国奴久矣!你不要以为父亲同样忘恩负义,对付着监国。只是,官场诡谲,『最是无情帝王家』。若她成一代霸主,百官称臣,反而无祸了。现下监国以中土周公自比,皇帝羽翼一成,岂有不兔死狗烹的?你父日夜不安的,不就是你这死心眼的孩子?」

  这些道理他都懂,就是懂,才不敢离开木兰。「母亲,我明白。现下我已经不再是监国的侍读了。」

  母亲看着这个心思深沈的儿子,轻叹,「人不在了,心呢?我虽喜盼盼,却也不愿她未来寡欢。孩儿,这婚事暂不论了,但你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前程。」

  离了木兰,我要前程干什么?他郁郁的笑了起来。

  ***

  「雁关兀南行,玉颜系北之。霜冷墨不深,月泠卿竟远。…」

  展开边关紧急军情,居然看到这张诗笺,石中钰哗地脸涨得艳红,正在议事的诸大臣摸不着头脑的抬起头看她,「宰相,可是边关有变?」不禁全紧张了起来。

  「没这回事,」她忙收敛心神,小心的把诗笺压到最底下,「只是奏折看多了,觉得有点累。」

  大臣也同情的看着她。虽说高高在上,这个女宰相却不似监国跋扈,事事小心,礼贤下士,久了,同僚反而怜她娇容玉姿,裹在一身官服里案牍劳形。就算几大外戚轮番政争,也因顾及「女子终归要嫁」,留着石中钰缓冲可各自壮大势力,兼之石宰相的确勤政,只要不过份涉及天下百姓,也能公平宽大的解决几大势力的纠纷。

  若说这个娴雅的石宰相会向监国扔瓷枕,就算杀了他们也没人信的。若是反过来还真些。

  「既然宰相累了,」同僚把奏折翻了翻,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了。」

  拱了拱手,送到门外,正想呷口茶,镇压蹦蹦跳的心,没想到走进书房,剑麟不但没走,还翻到那张诗笺,津津有味的读,「月泠卿竟远…」

  她一把抢下那张诗笺,茶壶状的指着他鼻子骂,「你来干啥子?!不是请假回家读书去?干什么跑到我书房来?」她的脸涨红,「要求功名赶紧求去,别妨害我办公!干嘛啊~谁不送拜帖才敢进来,为什么你们这票人~」

  「石宰相,妳每天都跟监军船的监国有书信加急吧?」不理她的暴跳,「我只是烦妳顺便帮我送信儿。」他从怀里拿出书信。

  「书信?」她狐疑的接过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里,怎么不差人送信就是了?」唐大人那么吝啬?连帮儿子寄封信都不肯?

  「军船打造的地方还是机密,」剑麟笑了笑,「再说,我差人不如烦宰相大人,节省人物力速度还快些。」

  「我干嘛帮你?」她很凶恶,在外人面前的娴雅从容根本两样,「呿~」一想到这家伙自从不再是侍读以后,连帮她提点意见都三缄其口,不禁恶从胆边生,「我偏不帮!这可是公器私用…」

  「嗯…果然是二榜进士,状元之才。军马困顿,段将军诗才仍不减…真该跟他谈谈刻印诗集的事情。此诗无论如何,都应该入选的。」剑麟顾左右而言其它,石中钰的脸都黑了。

  「你敢!这么烂的诗,平仄都不遵,」她一把抢过剑麟的书信,「少丢东霖的脸了!帮你寄就寄!不准你去跟他提这馊主意!」

  「平仄算什么?」剑麟的脸温柔起来,「情意重要些。」

  石中钰把脸一撇,俏脸阵阵的发烧。该死的段莫言~你到底还想让我失眠多久?

  ***

  「霜侵袖寒久,新雨宫墙旧。羌笛怨杨柳,征人归不归?」

  展开石中钰的文书加急,愕愕的看着诗笺。没有署名,她却知道是谁写的。

  归不归?我怎么知道?她看着诗笺苦笑。其实,战船已然完成,训练已久的水师也可以上船了,但是她还滞留在这个地方,心里很是复杂。

  是太上教死灰复燃让她烦恼?西岛蠢蠢欲动?还是朝中内争越烈?

  都是,也都不是。

  「我不能归,归不得。」她喃喃着,「我总得替你避一避嫌。」

  她回信给石中钰,告诉她,将往边关探勘长城兴建的准备。

  这么多年…我仰仗着你。我能帮你做的…不过就是这么点小事情。

  替你避嫌。

  ***

  知晓她往边关巡视的消息,剑麟只是淡淡的笑笑。

  妳不是要我拿文武状元么?有什么妳要的,我没给过妳?

  他入闱应考。

  ***

  「宰相!石宰相!」主考的姚大人乐得像是天上掉下一方金石,高兴得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东霖出现大才子了!国之栋梁啊~」捧着笺封着名字的试卷又跳又叫。

  听到「国之栋梁」她就头痛,「姚大人…姚大人!」她勉强让兴奋过度的姚大人听她说话,「怎么?出现良材?」她很克制自己想骂猪头的冲动。

  「看看这个!宰相,妳一定要看看这个!」他抖飕飕的递给她一篇卷子。

  「『去贼论』?很好的题目呀!」姚大人的廉洁已经接近不近人情了,这题目连她都不知道。

  「…夫贼也,国之民。奈何良民沦于窃盗枉法?饥也。涝旱不定,吏苛于虎…去贼当去国之贼。何谓国贼?涝旱国贼,酷吏国贼。…治水民安,库盈民乐,去酷吏则民宽,兼以律法,贼不去则自去…」底下是详述如何治水安邦,安边靖疆的方法。

  「若说好文采,这篇策论真的只能称朴实,」姚大人高兴得几乎发疯,「但是看了一大堆只会喊严刑峻法、治乱世用重典的时文,这篇切中时弊的策论多难能可贵!更难的是,居然对治水治世有诸多独到又精辟的见解!国之良材~」他高兴的仰天大笑。

  石宰相干笑,「…的确写得不错…您…」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打算取这位『栋梁』吗?」化成灰她也知道是谁写的!

  「那当然!」姚大人脸上放出光来,「为国取良材,乃是我等天职!」

  哈哈…石中钰缩了缩脖子,唐剑麟啊唐剑麟,有了这个书呆子老师,不知道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

  等御笔圈点了那份卷子,一开弥封,众臣轻噫了一声惊恐,姚大人更是面白如纸。

  他原由御史出身,向来对乱臣贼子有说不出的厌恶,多次上表弹劾监国弄权,兼议侍读无职枉法。现在这个枉法的无职侍读倒成了他的学生,一下子哭笑不得。

  总还有殿试吧?他涌出一点盼望,皇上不会让这枉法的家伙如愿,恐怕连探花都没份。

  殿试当天,见他身上汗气蒸腾,穿著军便装,姚大人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这仪容怎好入君眼?

  刚听了武举比试,新帝含笑。常常见他跟在监国之后从不妄言,对他的印象也不甚深,没想到监国身边有这等良材。

  应答以毕,他儒雅的一笑,「剑卿。」

  「微臣在。」

  「恐怕朕还得见你一次,听说你技压群雄,堪称武举第一人?」

  「回皇上,此乃同年谦让之功,微臣不敢擅专。」他恭谨的回答。

  皇上笑了,有些感激皇姊苦心留下这样英才给自己驱策,「为了不费事,朕就直接加封了。钦点你为文武两状元,赐三品爵吧。传令下去,大赦天下,祝贺朕有了良驹千里马。」

  姚大人脑门嗡嗡响,有了这种门生…到底是幸还不幸啊?底下皇上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只觉得脑子糊成一团。

  赐宴华清阁,杨大人见皇上喜悦,趁机要拉拢唐剑麟做孙婿,「启禀皇上,唐状元文武全才,之前繁于国事,尚无妻室,烦皇上赐予良媒,成此佳事,岂不替我东霖才子多一传奇?」

  新帝微笑想想,正想应允,思及自己心事,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是否也有青梅竹马,若是胡乱宣旨,岂不打散鸳鸯?他正柔情蜜意,也不愿其它人伤心终生,「剑卿,你可有意中人?」

  剑麟正等这一刻,不理一旁石中钰抹脖子哀求的眼神,昂然道,「启禀皇上,微臣的确有意中人。」

  「哦?何方闺秀?」新帝满意自己的缜密,「相貌秀丽否?才华如何?」

  他跪秉,「敢说是东霖无双才女。艳冠群芳,秀丽无俦。得此佳侣,臣死而无憾。」

  「哦?」新帝眼中出现兴味,居然有女子跟皇姊比肩?这倒有趣,「何家女儿?朕为你做媒。慢说达贵,凭卿如此文武全才,皇室公主也嫁得。」他望着脸色惨白的石宰相,心里有些恍然,果然和皇姊比肩的出色女子呢,「说吧。」

  「谢皇上,」他眼睛一丝慧黠的笑意,「敢请皇上将监国公主木兰赐婚与微臣,此生愿足矣。」

  宴席上静悄悄的,新帝怒气勃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新科状元,有种引狼入室的不祥感。

  他那炯炯的目光…新帝突然想叫人将他押进大牢里,关他一辈子。

  两个人不屈的互相怒视,石中钰沮丧的抱住脑袋。

  这下子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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