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咆哮千金 第六章 沒事找事

  有个女人穷得发疯,想打我老公荷包的主意……天母街上一家有名的蛋糕店里高朋满座着,明亮的橱柜内摆满了各色美味精巧的小蛋糕,无一不是做得美丽之极,像是做来观赏而非做来吃的,搭配喝的咖啡、红茶也使用高级的瓷器,很有几分英国旧式人家喝下午茶的闲适派头。

  男男女女散坐店内,在这儿,人们自然举止优雅地捧起瓷杯,轻轻啜饮一口,谈笑间偶尔叉起一口小蛋糕闲闲放入嘴里,仿佛不大想吃它,绝没有一个饿相的。

  朱醒极很爱这里的气氛,与雅贵有话不便在家里说时使到这儿来,选里头的座位,壁上有装饰精美的镜子,以往两人常喜欢往镜里照,自诩是非常相称的一对而开心着,而今,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那镜子,却又因循习惯不愿更换座位。

  他们其实是一双漂亮的人物,衣服也穿得很称头,可惜脸上没有笑容。醒桠一张装扮合宜的美貌面孔,因柳眉深锁,神情凝重,以至于减了一两分的美丽;雅贵也许本身不很成熟,但在心事重重的这时候,却显得世故而迷人,如果这一刻他往镜里多看几眼,只怕从此他要刻意的强说愁了。

  处境困难逼得人不得不成熟,不再天真、佻挞。

  “我们不采取非常手段不可了。”他在脸上抹了一把,怎也抹不去脸上的烦躁。“离还钱期限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你真要我那样做?”醒桠以手支腮,红唇翘得那样诱人。“这跟我们当初的计画相距得太远了。”

  “少提那狗屁计画了!”

  “好吧,你知道我总是听你的。”她不含指摘的望着他,他不觉脸红,把脸掉开,浮现一个逃避性的笑容。

  这一个转脸的动作,使他的眼睛不得不对着镜子,以及镜里的映像:柜台前众人群相中的一个高大女人的侧脸。

  “唐太太!”他提醒她,又低声叫她别将脸转向门口。

  等唐艾爱走后,她才出声:“家里头常出现的蛋糕原来是在这里买的,我还以为是唐先生做的,怪不得好眼熟。”

  “嗯。”雅贵沉吟一会儿。“我们下次要换地方了。”

  “为什么?她又没瞧见我们。即使瞧见了也不怎样,你以为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就算他们心里怀疑,至少没有亲眼目睹,不算数!”

  “你什么意思?这是食品店,又不是宾馆,怕什么?”

  “唉,好歹你跟我爸爸……”

  醒桠脸色变了,雅贵很快后悔,不住口的赔罪,她犹豫了几秒,就原谅他了。或许她不够精明,欠缺智慧,却是好心肠的女孩,明白人在某些情况下的儒弱与卑鄙是无可避免的,多少值得原谅。

  第二天开始,她便依雅贵的计画亲近江青戈。

  头一回,她起了大早,比青戈先一步进书房假装看报,不到十分钟,江青戈即推门而入,见习惯阅读的报纸被人捷足先登也不恼,取了小钥匙开启一只书橱,拿两张影碟片出来放进公事包里。醒枉坐着不动,柔声发问:“是新片子吗?”

  “片子?你是指电影吗?不是的。”

  “那是什么?”

  “一种资讯。”

  “什么资讯?服装方面的?”

  “这两张是。”

  “如果你要现在看,让我也一起观赏好不好?”

  “不,我拿去公司给他们做参考。”

  “那我可以去看吧?”她脸上盈满为美股着迷的笑容。“我保证不打扰你上班,我会在你说的时间准时去观看。”

  青戈迟疑一下,便亲切她笑了。“下午三点。”

  于是醒桠用了两个钟点刻意打扮,仔细化妆过的俏脸很有明星的味道。她一进公司便引人侧目,议论纷纷:“好假!”“倒很适合做模特儿。”“她是谁呢?”醒桠都没听见,以为接待她的会是青戈,不料却是歌舲。

  “嗨!醒桠姊姊,难得你肯来,坐一下,我马上好。”

  醒桠见她在一张制图桌前埋首工作,不禁想起这一阵子她不常在家,大都与青戈同进同出,原来她放了学都来这里。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歌舲站起来领她去看影片,那是一场在东京举行的国际服装秀,然而她却不太专心,因为她并不为着这目的而来。

  “青戈今天没来公司?”

  “他到运输公司去了,总要两边都顾着。”

  “他时常这样跑来跑去吗?”

  “他有计画的,而且一向照他的计画去做。”

  “我想你们是很值得羡慕,他的计画你没有不知道的。”

  歌舲看她一眼,感觉她在试探什么,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笑得好不幸福。

  醒桠今天徒劳无功,因为歌舲准备去游泳、打网球,还邀她去呢,但她一想到美丽的妆被汗水淋湿的惨状,便拒绝了。

  歌舲笑道:“放假日不出去劳动一下肢体,感觉身体要生锈了一样。麻烦你回家时告诉唐妈妈一声,我和青戈去俱乐部,吃过晚饭才回去。”

  醒桠懊悔不迭,方才若答应去,不就可以接近青戈吗?

  “每星期去两次健身俱乐部,青戈起先还排斥,说浪费时间,现在他也知道好处了,主动将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歌舲将一只大行李袋拿到门外,杜渔过来接下。

  “你另外有事吧?还是顺便先送你回去?”

  “呃,回家好了。”

  在车上,她们第一次聊及自身的私事。

  醒桠不住看着那张清秀绝伦的少女面孔。“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竟是已经结了婚的小妻子,这么可爱的脸怎么看都像是无忧无虑的学生。”

  “是吗?”她似已习惯这类问题,一点都不在乎。

  “青戈看来也孩子脸,可是他气度沉稳多了,大概是个早熟的孩子。”

  “他最讨厌人家说他是小孩子,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一直都是那副神气的模样。”歌舲得意兮兮的冲她一笑。

  醒桠于是记住了对青戈应有的态度。

  “听说他在美国受教育,这样算来,等于他回国没一年你们就结婚了,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彼此吗?”

  “有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了解对方,可见时间长短并不重要。明年我就满十八岁,一个大学生,够成熟啦,加上我心性稳定,很清楚自己所追寻的目标,这一点和青戈不谋而合,所以很容易沟通。”歌舲倒了两杯矿泉水。“请用。对了,醒桠姊姊从哪儿知道青戈在美受教育?”

  “我听人家说的嘛!”

  “不可能吧?醒桠姊姊没有外出工作,接触面不广,只有家里人有可能,那会是谁呢?

  我实在想不出来。”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守口如瓶啊!”

  “这并不是秘密,说说也不要紧,我只是很好奇而已。会是雅贵哥哥吗?”

  “为什么是他?”醒桠的困窘显而易见。

  “温象的老老少少都不爱说长道短,对他人的私事没有兴趣,所以极可能是雅贵哥哥在外面听到什么,回来说给你知道。”歌舲欢欣地与她谈天。“雅贵哥哥好像变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知道原因吗?”

  “大概是为了你吧!”醒桠心想难得她问起,赶紧说。

  “为了我?”

  “你结了婚也没主动告诉他,他现在晓得反而担心。”

  “他实在不必这样,青戈很尊重女性,嫁给他我觉得非常幸福,雅贵哥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认为你并不真的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我有失礼的地方吗?”

  “不是。你真有一个哥哥,会不凡事同他商量吗?”

  “我不会。”

  “你不会?”醒桠惊讶地望着她。

  “当然不。我是温家的继承人,从十岁起每天放学便先去爸妈工作的地方,聆听他们一天工作的得失,为的就是有一天真的继承了财产,不会上当受骗。”

  “但他是你哥哥呀!”

  “醒桠姊姊这么肯定?”

  “我听他说过好多次,而且钟儒生生前也提过一回。”

  “醒桠姊姊如果见到我爸爸强撑着痛苦的灵魂不肯过去,只为了多活些时日,替我这个女儿做最妥当的安排,直到爷爷和青戈赶回,爸爸亲自将我的手放在他两人手中,才安心的合上双眼,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不是我亲生爸爸的这类谎言。”歌舲骄傲地望着她,眼底浮现泪光,显得尊贵非凡。

  “对不起,惹你伤感。”这话自然地出醒桠口中倾吐,令她惊讶起来。

  “不,你不需这样,我很明白雅贵哥哥的好意。有他这样一位兄长也满不错,他亲切,不惹麻烦,我觉得很自在,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有责戈照顾我,他大可放心。”她恢复谈笑自若的表情。

  醒桠知道要她相信与雅贵是亲兄妹已不可能,须提醒雅贵,强调两人是异父兄妹可也。

  她要求在巷口停车,目送歌舲的车子走后,立刻招来计程车去见雅贵,结果雅贵随车出去了,没见着,反而她很受几位男同事惊艳,心里颇觉安慰,这可说是她剩下的唯一本钱了,因此也没想到要顺便了解雅贵的工作环境。

  “我真的很美呢!”她叹了口气。不比她美的歌舲拥有许多幸稿,而她却连一个像样的工作也没有。“嫁给雅大也不可能当少奶奶了,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她头一次考虑到自立的问题。

  ***

  有人敲门。

  “请进。”

  歌舲斜靠着法式长沙发,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结婚照。它们是刚从艺廊拿回来的,请有名的摄影师拍摄,十分地生动活泼,整整有两大本;有皮雕的美丽外衣,一本彩雕游龙戏凤,一本细雕百子千孙,本身即是艺术品。她想,青戈看人的眼光真正确哩!

  爷爷出国时为他们携回来的漂亮衣服全派上用场,还有青戈和她一起选的结婚礼服,家传的、新添的、亲友送的首饰,从来没有这样被善尽利用。瞧着一幅幅如画般美妙的照片,歌舲深感幸福。

  “青戈也不断称赞我很漂亮、很可爱呢!”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自言自语,比精麓还要忙碌。

  的确,名摄影师的本事不同凡响,不但呈现春、夏、秋、冬四季风情,更重要的是捕捉住青戈与歌舲之间眉目传情,男的英挺洒脱、女的娇媚天真,光是衣服就换了三、四十套,其中包括一套牛仔情侣装,正符合他们花样般年华。

  醒桠走进来时就见着她那副陶醉的模样,感觉她今天真是美丽,全身上下充满了青春的诱惑,仿佛在发光一样。

  她的穿着是很别致的,带点异国风味的。那是一种很少见的柔软布料,却有丝的光泽,细绒的温暖。一件式的高腰袍子,牛奶白色,裙摆处彩绣迎风招展约五色玫瑰,那小小的花蕊上仔细看正停着一只可爱的小蜜蜂呢,还有粉黄的、黑金的蝴蝶儿穿梭于花问,似乎她略略移动身于,它们也跟着翩翩飞舞起来。简单的袍子上就裙摆地方有这么点花样,因为十分精妙,以至于产生了无限的想像力。

  醒桠也是爱美的,乍见即爱不忍释。“太美了!在哪儿真的?我也好想要一件。”

  歌舲微笑。“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自己做的?”

  “我没那本事。布料是爷爷带给我的,款式是青戈选的,他说好料子别槽蹋了,式样愈简单愈不显俗气,可是等做好了,我又觉太素了点,好不容易才拜托到一位苏绣师傅帮我弄点花样。嘻,我画的图还真不赖理!”歌舲用满含欣赏与快乐的眼睛望着及踝的裙,用纯真的语调说。

  青戈正好由相连的浴室,整栋房子只有这间附带浴室出来,听了不禁摇头。“为一件衣服如此大费周章,也只有你了。”

  歌舲温柔的纠正他:“刚拿回来时,你也看待目瞪口呆哩!”

  “因为你说要当睡袍用,我吓了一跳。”

  歌舲咯咯笑。“谁规定睡袍不能做得别致些、好看些?”

  “只是别致些吗?简直是件艺术品了。”他咧咧嘴。

  歌舲高兴得脸红扑扑地,若不是有外人在,青戈当场就想亲近她。他穿着简单,下身一条白色牛仔裤,上身是件旧毛衣,短短的头发还湿湿的。

  醒桠处在这儿也自感尴尬,拿出包装过的礼物送给青戈。

  “这是干什么?”

  “你那么亲切的招待我去公司观看影片。这是一本册子,便于装名片和记录通讯处,应该很适合你们用。”

  “谢谢。”青戈有点不好意思的收下。“以后请不要迭东西了,这根本没什么,听歌舲说你只看一会儿便走了。”

  醒桠垂下头。“没人为我解说,我看不太懂。”

  “需要解说吗?”

  “我需要,不过我不想麻烦你了。”

  “呃,明天有空叫歌舲再跟着你看一遍吧!”青戈为难地望向歌舲,她居然掀阅照片,理都不理一下。

  “你好像在逃避我?”醒桠进一步问。

  “绝不是。有关于服装理论性的学问我不大懂,倒是我太太自幼学了不少,我只管将衣服卖出去。”

  “青戈,快来看!”歌舲尖叫起来。“你这张照片的头发怎么有一边翘翘的,好古锥哦!”青戈果然被吸引过去,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

  “没有啊!”

  歌舲翻过一面。“她走了。”噗哧一笑。“呆子,我帮你解危也不懂。”

  “你啊,花样真多!”他张口咬她鼻子,她笑着躲开。

  “她到底送你什么?”

  “刚才没听她讲吗?”他将包裹给她。

  “恭喜,恭喜,艳福不浅哪!”

  “啧,酸溜溜。”

  歌舲哼一声,拆开包裹。“真是通讯本哩!”

  “你送给糖球吧,我早不用这个。”青戈在美就开始使用电脑记事簿了。

  歌舲想了想,这种皮面的帅气册子正合糖球脾胃,让他公然拿着边打电话,倒有趣得很。“那我告诉糖球是你送的,他很崇拜你呢!”

  青戈吹着头发,不一会儿即当作没这回事。

  他的个性极讲究实际,记性很好,但无关紧要的事很难在他脑海中停留,真不知该称之为优点或是缺点。

  歌舲就不同了,她想得比较多,有时一件小事也会带给她很大的联想。

  把一边脸颊贴在相簿上,凉凉的触觉很舒服,久了,使她有点恍惚的感觉。突然,身体凌空,青戈抱起她走向床铺,歌舲前阵子又将它换成月牙色。

  “在想什么?”他在她脸上蜜蜜的吻。

  她摇头。“你明天回高雄,又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很快回来。”

  “回高雄跟爷爷同住好吗,我不太放心爷爷。”

  “好。”

  他随即封住她小口,使她安静下来。

  ***

  礼拜二傍晚返家途中,在前座开车的杜渔突然开口:“歌舲小姐,我无意中得到一卷录音带,内容古怪有趣,请你也听听。”在安静的车厢中,他的声音显得严肃,一开口的称谓也暗示了她。

  “就照你的意思吧,杜叔叔。”

  杜渔由外套暗袋中取出带子,插入音响中,很快有声音流出,一男一女。

  (……这是他家的地址,我好不容易才查出来的。)

  (你真要我追到高雄去?)(你明知道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要你稍假辞色,趁他迷得晕头转向时拍下照片,到时我们就可以向他索取一千万来换底片。)

  (你何不干脆说要我陪他上床?)(我可没那意思。)

  (除了那种照片,谁肯付一千万做冤大头。)

  (稍微亲热点的照片就够了,他一定怕歌舲知道。︶(道太无耻了。一开始你只要我接近他,博取他的好感,最后才开口向他借钱。现在,却变成勒索了!)

  (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换个债主,我们一样还不清啊!)

  ︵雅大,你太让我伤心了,……︶︵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忍心让我被陈老大追杀吗?︶带子只录到这裹。杜渔一言不发按下消音钮,将声音洗去,取出来又放进口袋里。

  良久。

  歌舲笑了起来。“没想到我先生居然这么抢手啊!”

  杜渔慈蔼地道:“小姐,你别勉强了。”

  “我才不难过!”

  “你是不该难过,先生并没有对不起你。何况朱小姐比先生大了好几岁,实在太异想天开了点。”

  “可是她很妩媚娇艳啊!”歌舲叹息着。

  “先生不会上这个当的。他早疑心这两个人,教我留心他们,钟儒生生前也小有名气,使我很轻易查出他们的底细,结果真是一笔胡涂帐!”

  歌舲轻嗯一声,她是听说了,不免有点同情朱醒桠。

  下车时,她说:“杜叔叔,当作没这件事吧!”

  “好的,小姐。”杜渔应一声,将车子驶走。

  家里唐艾爱向她报告朱小姐中午拿着行李旅行去了,歌舲心一抽,烦闷起来。

  她很不愿相信,朱醒桠将去诱惑她丈夫?

  的确,那女人是成熟的、极有女人味的,虽说青戈事务繁忙未必有空理她,但光是想到有那可能,做妻子的小心眼里都是容纳不下的。

  拉开衣橱门,两面大镜子照出一个乖巧的女学生形象,老老实实、清清纯纯,是她乐意在学校里头给人的印象。

  如今她却咕哝:“一点都不迷人、不风骚。”

  照了又照,正面,迥身侧照,转头后视,严格的评估自己,觉得最满意的就是身材,高窕修长,凹凸有致,可惜一张脸显得稚气了点,没有她渴望有的明艳。

  歌舲很少这样缺乏信心,只有照老办法,放半缸洗澡水,挑一瓶心爱的浴精,脱光全身,隐入泡沫中。水蒸汽滋润了她的肌肤,舒张了她的毛细孔,也松弛了她的神经,由卧房流泻而入的抒情音乐,逗引她哼唱不已。

  “啊!好舒服!”她大张四肢,细语呢喃。

  捏捏自己富弹力的脸颊,她自得她笑了。老有人说她具备奥黛丽赫本的韵味,青戈看过“伦龙转凤”后却道赫本的脸颊过于瘦削,不如她的丰润讨喜,教人一见便打心底疼爱。

  穿上新装,将头发梳起,再擦上些许“梦幻曲”,揽镜一照,刚才那位生涩的女学生已不复见,立在镜前的是极富魅力的窈窕淑女。

  任谁见到自己漂亮的模样,都会心情转好,思路活络。

  歌舲给青戈打电话,果然他还在公司里。

  “我刚洗了澡,”一开口便教青戈心跳,随即又蜜语恬吟:“这里灰尘多,我又心里有事,泡个澡才舒服一点。”

  “发生什么事吗?”

  “朱家姊姊不见了。说是去旅行,却连去哪里都没交代,若非唐妈妈正巧看到她出门,真要以为她失了呢!”

  “她又不是小孩,哪要你来担心。”他温柔劝解。

  “你好无情哦,不管怎么说都相处得有点感情了,不会无缘无故就离家出走,我担心她是不是有想不开的心事。”

  “依我看,她只是闲极无聊,何不找个工作做呢?”

  “她都自称有钟儒生的一半财产,不好劝她工作。”

  “财产?是一半债务吧!”他嗤之以鼻。

  “青戈,你可别戳穿,爷爷常说‘树有皮,人有脸’,除非他们自己承认,我们犯不着得罪他们,使他们难堪。”

  “我懂,这也是商场铁则之一。”

  “青戈,你觉不觉得醒桠姊姊有点可怜?”

  “什么啊,一个没老公的女人整天不做事还有饭吃,哪里可怜了?”他不客气的加以批评,真觉这类女人不可思议。

  “喔,我的宝贝老公,别这么现实好不好?真俗呢!”

  “那你别问我。”

  “人家是觉得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一直混沌不明,所以才有点感触嘛!”她的语气温婉动人。“只有处在幸福中的人才真会替人设想,这是我的切身体验啊!”

  “歌舲,你真可爱!”他不由得回肠荡气。

  “我想,我们可以帮帮她。做人还是懂得自立比较好,醒桠姊姊如果有个寄托,对人生的看法将会有所不同吧!我想替她找个工作,但做什么好呢?你也帮着想一想,别偷懒啊!”她笑语盈盈的叮咛。

  “这不是好差事,嗯,我没把握。”

  “哼,不问你了,我找爷爷去。你早点回来啊!”

  “遵命,太座大人。”他朗笑声中收线。

  歌舲精神爽朗,笑逐颜开,拨了第二通电话。

  “爷爷!”她叽哩呱啦问了一大堆他这几天有没有吃好啦,有没有睡好啦,还忙于药材生意吗,应该抽空出去散散心啦,交个女朋友也不妨啦,……“闭嘴,够啦!”温太武在电话那头直掏耳孔。“怎么你一结婚就变得婆婆妈妈,你祖母当年都没这样啰唆过,你当爷爷愈活愈小?我可很健壮,不输年轻人,你老公六点十分起床,我五点就起来运动啦,要走路他绝走不过我。”

  “人家是关心您嘛!”

  “只要你跟青戈顺顺当当,我一定长命百岁。”

  歌舲噗哧而笑。

  “听你笑的,……我可以放心了。”

  “才不呢,我才不让您太放心,您会无聊的又出国几个月不回来。”

  “听听,好一个孝顺的孙女!”温太武似乎埋怨,其实十分欢喜歌舲对他的需要。

  “我有事您不帮我,岂不坏了您一世英明。”

  “总有你说的。”他呵呵笑。

  “爷爷,您就帮我拿个主意吧!”她当祖父就在眼前,笑得十分可人,他一向无法拒绝的。“一位年轻的女性,学历不高,没有专长,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模式,您告诉我,她能在哪一行业出头呢?”

  “她漂亮吗?高还是矮?”

  “很漂亮,身材很苗条,比我高两公分。”

  “建议她去当模特儿。”

  “模特儿!对啊,我怎没想到?”

  “舲舲!你到底在说谁?”他的口气不容她抗拒。

  “您会不会跟青戈讲?”

  “我不是他孙子,没必要跟他报告。”

  她眨着眼睛,语如急流:“有个女人穷得发疯,想行我老公荷包的主意,不过青戈还不知道。好太太不应该拿这种小事去烦先生,所以我想替她介绍工作。谢谢您啦,爷爷,我好爱您,再见。”

  ***

  当凯迪拉克停在校门附近时,歌舲静坐如山,望着前面,使杜渔可以由后视镜窥见她的表情,真个变幻莫测。

  “杜叔叔,关于你昨天提的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据诊断,钟先生与朱小姐可以说饥饿过度,很需救济,所以我打算赠送他们一道世界名菜填填肚子。”

  “请问菜名?”

  “菜名是:‘爱的试炼’。”

  她含蓄地笑,举止优雅地下车,走入学生群中。

  ***

  “嗨!老婆。”

  一进门便瞧见青戈靠在沙发上望着她笑,歌舲尖叫一声,甩掉书包,飞奔过去,一忽儿即跪坐在他的大腿上,投入他怀中,没头没脑的乱亲一通。

  “怪不得有人说‘小别胜新婚’,能使你热情的话,我以后每星期都出差。”

  “什么嘛!”她扯一下他厚耳垂。

  “太太,你亲了半天也没亲到重点呢!”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慢慢贴近,温柔的探索她的唇。他们做夫妻也有时日了,一股羞意地红潮仍然自她纤纤的足尖往上爬满她的全身,粉颊染上胭脂色。

  平和过后,她声音还余留些不白然:“你提早回来了。”

  “想你。”他拥着她,把脸轻摩她的发丝。

  她合上双眼,很享受这份宁馨气氛。

  她失去爸妈,青戈也一样,类似的背景使他们很轻易产生相依为命的亲腻感,此乃外人很难突围的地方。

  “或许,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爱上你了。”

  “说谎也不脸红,那时你才十岁,我六岁呢!”

  “十岁的孩子不会爱人吗?歌舲,我是很早熟的。”

  “厚脸皮!”她轻笑。

  “真的,我对你是一见倾心。什么原因使我这样?最近看了一篇报导我才恍然大悟。人与人初见面约五秒钟往往决定了第一印象,第一印象不好,往后想弥补绝不容易。”他的眼睛濡湿,不好意思教她看见。“歌舲,你是第一个在初会面的五秒钟里向我微笑的女孩。像我这样长相不出色的男孩,只有努力发掘内在的长处,以期将来出人头地,女孩子第一次看见我,都是在说过话、或有点了解时才有笑容,有的只是应酬性的笑,而对我不惑兴趣的女孩更觉没必要施舍一个笑。只有你,歌舲,你对我笑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在你我第一次四目互视的那一刹那,在我刚被收养心情很紧张的时候,你天使般的微笑使我内心温暖,我仿佛听见你在说:欢迎你如入我们的亲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喔,青戈!”她很感动。

  “你才六岁,也许不记得了,我却印象深刻,再也磨灭不了。”

  “青戈,你说得我心疼了。”她献上热情的吻,心里却忐忑着、过意不去,对他而言很重要的记忆,她早已无印象。她的家庭早就教会她面对陌生人的因应之道:少说少错,只要“笑”就好了。而假笑是惹人憎厌的,不如不笑。

  这一夜在青戈巧心安排下,歌舲为之热血沸腾,原来她老公也有浪漫的一面,平常可一点也看不出来。

  隔日上学迟到,错过早自习时间的英文小考,不免乐极生悲。

  杜渔接她放学时跟她说:“朱醒桠回来了。”

  “去公司。”

  结果青戈一见她走进他办公室便调笑:“被老师找麻烦了?需不需要我签张病假条,说你去看病所以迟到了。”

  “还说呢,都怪你啦!”

  “天地良心,我死推活拉的你还睡得跟猪一样,我只好投降。”

  歌舲脸微红。“你才猪八戒啦!”

  青戈哗然啸笑。

  “我不管,你害我迟到,你要赔我。”她有乖戾之态而无乖戾之意的说,只因语音柔软,反让人觉得她在撒娇。

  “你要什么?等我到美国替你带一箱明年的新装回来。”

  “不要,这回我不想新衣服。”

  他错愕之下伸手摸她额头。“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

  “青戈!我很正经呢,你最好拿出老板的态度来。”

  “我也很正经,早习惯你爱美的心。好吧,到底什么事?”

  “我不是跟你提过帮醒桠姊姊介绍工作吗?”

  “我忘了。”他歉然一笑。

  “不用你伤脑筋,我已经想好了,可以请她当服装模特儿,替我们拍广告啊!反正每一季都要拍几本新装目录分送各地,你不觉她很合适?”

  青戈正经地考虑一下。“她是不错,但她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她应该知道让雅贵哥哥一人负担家计,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能力结婚,再说她条件很好,没必要暴殄天物嘛!”

  青戈不免疑虑。“歌舲,你为何要替她操心呢?”

  “我也是一番好意。”歌舲敛眉,低语。“我们嘴上不讲,其实早看出她与雅贵哥哥是极登对,如果她有份工作,一方面增加收人,另方面也可自我提升,有了自信才知道替自己争取权利,好好一位美女不值得如此不清不白的跟男人在一起。”

  “的确不值得。”青戈放低了声音。“你这样帮他们,是承认钟雅贵是你哥哥?”

  “我如果有哥哥,妈妈不会不告诉我。”歌舲摇头。“不,我没有哥哥,我拿他们当朋友,希望有一天有人肯跟我坦白。”

  “可怜的歌舲,我怕你会失望。”

  “好歹试一试嘛!”

  她又流露出天使般的笑容,青戈也跟着微笑,自知无法停止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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