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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香东瀛 第十章

  昏黝黝的天花板上,有烛影摇曳。

  梦枕熏睁开眼帘,困难地抬起身体,伤口遭触动,让她不由发出低低的痛呼。

  水无月翼倒了杯水来到床边,喂梦枕熏喝下。

  「大首领……真的是你……」乍见故人,梦枕熏又悲又喜,眼泪禁不住扑籁籁掉了下来。「我找了你好久,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水无月翼隐讳地叹了口气。「找我干什么?我早己不是你们的首领了,现在的我,只是莲华寺中一名与江湖无涉,不懂武功的普通和尚罢了。

  「大首领,九年前你突然失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不顾伤处痛如火,梦枕熏强撑着身体坐起,意欲下床,却被水无月翼按住了。「你知道么?影月流……影月流只剩下我一个了。」

  「你说什么!?」无数怀念的脸孔在他脑海窜过,聚集成一片乌云……水无月翼甩甩头,将眼前的黑雾甩开。

  「二宫神已联合了「啸傲山庄」和镜花一派,灭了影月流,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主公……主公也下落不明……我到处找你,找遍了东瀛,几乎要死心了,这才追着二宫神已来到中土,打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影月流报仇……」梦枕熏握紧了水无月翼的手。

  「大首领,我们需要你,只有你才能为影月流报仇!为主公报仇啊!」

  九年,世事变换,实难逆料。水无月翼怅然叹息,想不到……报了鬼冢家灭门之恨后,影月流亦遭覆灭……冤冤相报,仇杀不断,一旦手染血腥,是不是……这一世就再无抽身的机会了呢?

  闭上了双眼,水无月翼挣开了梦枕熏的手。「现在先别想这些,好好养伤吧!」

  「大首领!」梦枕熏见水无月翼似无报仇之心,不禁诧异。

  「我已经不是首领了,早在我离开东瀛之时,我就决心远离这些恩怨仇杀,才来到中土,出家为僧。」

  「为什么?影月流的大家都死了啊!死在二宫神已手上……大首领,你不为他们报仇吗?这样教他们在九泉之下又怎么能瞑目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水无月翼长叹一声。「我身为佛门中人,不能再造杀孽,今日动武救你已是破戒。」

  「大首领!」

  水无月翼狠起心肠,将梦枕熏的呼唤拋在脑后,离开了安置她的山中小屋。

  屋外,明月松风,一派平静无忧,但他的心却无法平静。缠绕了他九年的梦魔,在这一刻聚集,排山倒海般向着他狂卷而来。

  垂首闭目,水无月翼默默念诵着经文,却怎么也无法静心。

  所有熟识的面孔在脑海中轮转,一遍又一遍,小雪的死、二宫神保的死……他们死在他丑陋的欲望下。这些事情他不愿去回忆,但回忆却不愿意放过他,每揭露一次,就让他目睹自己的罪恶一次。

  为什么上天要让他继续和冷绯衣牵扯上关系?二宫神已杀了影月流的众人,这令他怒、教他恨,可是,二宫神已是冷绯衣的一切,他怎能下得了手报仇?握紧了双拳,水无月翼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出会伤害到冷绯衣的事。

  思念及此,他不禁嘲笑起自己来。九年来,他始终没能斩断情丝……六根不净啊!破执着、斩妄念,难如登天……要如何才能看破一切?让任何事都不禁于怀?水无月翼问着。抬首望月,明月如镜般灵透清明,然而,渐渐的,月中阴影浮现,逐渐幻化成一张牵动他呼吸心跳的容颜……水无月翼全身猛地一震,惊觉自己的无可救药。山中凉亭的偶遇再一次乱了他的心、梦枕熏的出现让幻影再度出现在他身上,这心,无法平静……再给他个十年二十年,够他忘怀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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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您怎么来了?」二宫神已语气严峻,神情颇见不悦。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来到中土,所以跟来帮你,顺便……也祭拜一下你祖父。」

  「呵……」二宫神已冷笑了声。「真巧啊!你一到这里,某个人也跟着出现了。」

  「什么意思?」

  「母亲为何对儿子装傻呢?除了某人,还有谁能从我跟岚手底下救走影月流的余孽?」

  「他早就离开东瀛,隐姓埋名成为莲华寺中一名低辈僧人,这次纳粹是凑巧,才救了梦枕熏,我与他……确是从那时起就毫无联络了,你不需多心。」

  「是么?母亲果然神通广大,这么久不见了,却连他化身莲华寺中的低辈僧人一事都知道。」

  面对二宫神已的句句讥刺,冷绯衣只想掩耳不听,但字字句句却利如坚冰般打在她的心上。低下头,冷绯衣默不作声,只是紧咬着下唇忍住欲泣的冲动,不想在儿子面前软弱。

  看着冷绯衣微颤的双肩,二宫神已不禁握紧了拳头,忿忿地别开视线。

  「岚!」

  「是。」花泽岚对二宫神已躬身。

  「命你去提水无月翼的人头给我!」

  听见二宫神已的命令,冷绯衣的背影蓦地一僵。

  花泽岚看着二宫神已脸上一闪而过的歉疚被负气所取代,知道冷绯衣的喜怒哀乐一直是能深深地牵动二宫神已的心情的……别扭的孩子,不成熟的情感表达方式使得有恋母情结的二宫神已只能这样表达心情--害怕母亲被抢走的心情。

  但身为仆人,花泽岚也从不点破,更不会说些什么,他的责任是保护二宫神已,为他获得一切他所想要的因此花泽岚只是平静而简洁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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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林叶,发出潮响。

  为了逃避梦枕熏的一再游说、要求,水无月翼独自盘膝坐在莲华寺后山的山泉旁。水流淙淙,淌过零碎山石,切碎一汪月色成挪判晶灿。

  蓦地,一阵花香袭来,水无月翼的耳朵灵敏地感应出异气的来源方向,圆黑中,一支绽着红香的花枝突地朝水无月翼背后疾刺而至,在几乎触及他的颈后大穴时花瓣蓦地四散避开,旋成花流,无数嫣红花瓣将水无月翼不动如山的身子包裹其中。

  花泽岚的身影蓦地出现在花流的隙缝间,手中刀如电闪般落在水无月翼背上。

  「锵」地一声,火星进出,花泽岚顿时发现自己砍的不是肉身,而是坚硬铁石--在惊觉到这个事实的当儿,一股锐细劲风飘向花泽岚,他立刻运起忍术欲藏匿身形。这时,周围旋舞的花瓣蓦地幻化成银霜落叶,花泽岚忙挥刀护身,一片片忍术幻出的落叶在双刀飞旋的刀光间被切割,缓缓坠落,犹似下了一场银月之雨。在银光四溅的叶影间,水无月翼的刀墓然间无声无息地破空刺来--霎时,叶影花流俱都不见踪影。只见水无月翼手中刀光掠过花泽岚左肩,划下深长的一道血口,花泽岚手中短刃落地。

  一对冷杀的双眼在他眼前变得无限巨大……花泽岚危急之中拋出暗器,谁知水无月翼身不动、影不移,却突然消失在他眼前,暗器落空,击中一株老树,爆炸的威力将老树枝干炸得四散纷飞,同一时刻,花泽岚右后肩再度中刀。血液飞迸,花泽岚的血溅上水无月翼手臂,他顿觉沾血处痛如火的。花泽岚虽暂时以镜花秘术--血蚀--抢得一招,但他双肩受创非轻,遂不敢恋栈,径自飞快施展身形遁入黑暗之中。

  水无月翼臂上衣袖沾血处似遭烈火亲炙,烧出一个个小洞,其下皮肤也透现红色火斑,红斑中央处有如虫蚁叮咬般的小洞,随时间逐渐溃烂。幸好地闪避及时,只袖上了一点……但他随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何以如此贪生怕死呢?对他来说,或许死才是解脱吧!

  「人不沾风尘、风尘自沾人……」自言自语,水无月翼自虐地放弃了敷药的企图,无视延岩医治将可能导致右臂截肢的后果,笑着摇摇头,复在山泉旁坐下。

  「倘若心不怀风尘,又有何处可沾尘?」

  -个沧桑的声音自顶上虚空处传来。水无月翼听着,缓缓地叹了口气,忧思愁绪再度笼罩在他的眉宇间。「你尘缘末断,皆因尘心未绝……」一个枯瘦的僧人走向水无月翼,身上僧衣破破烂烂,整个人乍看之下活像具殭尸。

  「请大师明示。」水无月翼对着僧人合十。

  「你的难题啊……唉--想想我的法名吧!尘缘难了,任你如何逃避都是无用的。」僧人摇摇头,不再说谎只是抓起水无月翼的伤臂,接着便有数股细细的黑色血线从肤上的烂的伤口处冲出。轻描淡写,丝毫不见运气,这貌不惊人的和尚在转瞬间便将水无月翼所中的血蚀毒液逼了出来。

  「尘心不绝,这缘如何能了?身在空门、心却不在空门,你只是在逃避……佛门不是让你逃避的地方,死更解决不了什么事。」

  这些道理,水无月翼又何尝不知?但是……真要面对,却是难!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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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避面对,却总有逃避不了的一天。

  灯台下,躺着梦枕熏的尸首。

  回忆飘上脑海,水无月翼看着脑海中梦枕蕉那企求的目光。

  「大首领,你难道一点也不在意影月流大家的死?」

  「阿弥陀佛……人已经死了,报仇又有何意义?徒然多造杀孽。」

  「大首领,你真的这么铁石心肠,说什么都不愿意为大家报仇?想想看,大家都死了啊!幅精领、武,还有大家……那么、那么多的人……都死了……全都死在二宫神己那个魔鬼的手上……我每夜每夜都梦见他们含恨的眼神,要我帮他们报仇啊……」

  「相由心生。你一心报仇,才会做这种梦,你看见的,其实是你心中的恨意,而不是他们的,死者已矣,你却还有大好未来,何必让自己活在仇恨中呢?拋却仇恨之心,才是解脱之道。」

  」大首领……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改变心意,为大家报仇吗?你给我个答案啊!大首领--」

  记忆中梦枕熏的泪水滴落手臂的触感重现,竟让他感觉痛胜火炙。

  自历劫以来,熏以复仇为念,日夜不敢或忘。奈熏学艺不精,屡败于敌手,致复仇无望,实愧对众死去同人。此生既不能取敌首为祭,以慰众死者在天之灵,熏惟有一死,期与友伴共聚幽冥,以不负同门之义、手足之情。

  轻轻抱起梦枕熏的尸体,冰冷的血凝结在她雪白的颈项上,水无月翼的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湿了手中纸张,模糊其上字迹。

  以死为谏……刚烈的梦枕熏使出了这最后一个方法对他说--为影月流报仇!

  是他害死梦枕熏的!又一次……他的逃避害死了无辜的人……忍不住问着自己,要到何时才学会面对?既是上天排定的命运,那么,就面对吧!纵使再难面对,现下,也是不得不然了。

  水无月翼闭上双眼深吸口气,旋即睁开,咬紧了牙一掌将梦枕熏的尸身推向空中,数颗烈火弹同时射出,魂魄已沓的人儿顿时沐浴烈火之中。

  阒黑夜空下,流火四窜,似在黑幕上燃放的烟花。燃火碎片随风飘飞、坠落,在空寂的山林里降了一场月夜火雨。

  水无月翼抬手,脱下身上僧饱,宽大灰衫投入烈火之中,一同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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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

  冷绯衣一动不动,对婢女香儿的叫唤充耳不闻,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天际。浮云悄悄拢聚,遮住天顶金阳,成沉重发雹,压在人心上--有谁能预料,当拨云见日时,那光……将照在哪个人身上?苍月崖上,风沙滚滚,在黯沉的日光下,草屑沙尘漫天,飘扬出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二宫神已的衣褐随风猎猎飘扬,端立于崖上一边。

  「少主和影月流首领--水无月翼的决斗,正午时分开始,您……您不去吗?」冷绯衣仍然不动。一个是她此生唯一爱过、恋恋念念了十多年的男子、一个是她倾注了全副母爱、呵护养育的儿子,她……该祈求谁的胜利呢?

  一身雪白忍者服饰的水无月翼出现在苍月崖的另一边,缓缓向着二宫神已伫立的方向行去。拔刀,雪刃反射出耀眼的光,剎那间竟似亮了天地。

  冷绯衣蓦地全身一震,天际发出隐隐雷鸣。瞳孔惊惧地倏缩倏胀,冷绯衣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室外,施展轻功飞快地向崖上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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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骤、风急,狂打而下的水滴乱了视线,但交战中的两人仍是聚精会神地应付对方的把式。倏分倏合,双方俱是以快打快的招式,锐利刀光割开了雨幕,热烈的斗气几乎能将触到身上的雨水蒸发。

  由于梦枕熏的自杀,让水无月翼下定了决心为影月流报仇,遂送出战书给二宫神已,约定了决斗的时间与地点。决斗前夜,二宫神已坚起耳朵听着冷绯衣房中的动静,他知道--母亲彻夜未眠……而守在二宫神已房外的花泽岚也知道……二宫神已亦是睡不安枕。

  看着眼前那张和冷绯衣酷似的脸庞,水无月翼握刀的手不由微颤。无沦经验或功力,二宫神已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影月流一门众人的死、梦枕熏以死托付给他的任务,都不是他能逃避的责任。

  刀刃相去,交道而出的火星迅即散灭。大雨将两人浑身打得湿透,水分使得身形滞重。

  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赶到崖上的冷绯衣看见的是二官神已和水无月翼面上凝重的表情。水无月翼刀光如电、身形如飞,而二宫神已手中剑如迅雷、身影似风,彼此招招速向对方要害,毫不留情。

  每当刀光一闪、剑影一晃之时,冷绯衣就觉得自己的心要从口中跳将出来。

  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泪水混在雨滴里,冷绯衣无法自抑地颤抖着,无论水无月翼或二宫神已谁死在谁的刀下,都将是她终身的悔恨……这时,只见二官神已一剑凌厉地刺向水无月翼咽喉,,也不见水无月翼如何出招挡架闪避,只是身子如鬼魅般倏然消失在二宫神已剑尖。二宫神已一惊,一晃眼,水无月翼已然闪到他背后,一刀向着他背上疾砍而下。

  「不--」冷绯衣尖叫出声,阻止了这二宫神已避无可避的一刀。

  听到冷绯衣的声音,水无月翼心上蓦然一紧一痛,刀刃微偏,斜斜地自二宫神己肩上滑过,卸下了他一只衣袖。

  二宫神已如何不知这是水无月冀手下留情?但他的高傲不允许他接受水无月翼的让步。只见他双眉一轩,反手一剑刺向水无月翼,将他逼开,迅即转身,出左掌守在水无月翼的退路上。这一招狠辣凌厉,时间上不容许水无月翼闪避,只得以攻为守,直击二宫神已胸腹要害,盼迫得二宫神已变招自保。

  眼见得心目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以性命相搏,冷绯衣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煎熬……若这是她犯下的错,那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吧!影月流的众人以及二宫神保虽不是她亲手所杀,却都是她权力欲望下的牺牲品……所以,一切的罪,就由她一个人承担吧!

  掌风呼啸、刀光炫目,二宫神已和水无月翼各自拼尽了全力。眼见得这雷霆万钧的一招将拼得个同归于尽时,冷绯衣蓦地闪身介入两人之间--只见红影一晃,二宫神已击出的一掌正中人身,而水无月翼手中的刀也同时刺入人体。

  血液飞溅、渗入雨丝之中,为一地青草增添艳色。

  二宫神已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掌拍在了冷绯衣胸口,而水无月翼也目睹自己手中雪白刀刃上红血滚滚--他的刀,刺进了冷绯衣的后腰。

  二宫神已呆立当场,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水无月翼放开了刀柄,接住冷绯衣软倒的身子。

  「冷夫人!」水无月翼红了双眼,眼前娇艳人儿的脸上唯有唇边淌下的血液有颜色,其余全是一片雪白。

  冷绯衣困难地张开眼,颤抖地伸出手。「别杀……我的……孩子……」一说话,气息震动胸口,使得鲜血如泛滥一般自她口中冒出。「是我造的孽……就……用我的命……还影、影月……流……」

  「母亲--」二宫神已抓紧了冷绯衣的手。

  「冷夫人……」是泪水还是雨水已然难分,水无月翼眼前模糊一片。他的刀自冷绯衣腹部突出,雨水冲刷着其上血迹……再一次,他的刀上沾着爱人的血--爱着他的、他爱着的……一一丧生在他的刀下……这是什么样的命运?何以还是学不会教训,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了这无可弥补的大错?

  二宫神已是冷绯衣的一切,倘若他杀了二宫神已,冷绯衣必定生不如死,那样,他也不算活着……或许,不该存在的,其实是被爱恨情仇折磨着的自己、在无尽的错悔痛苦中偷生的自己……看着在雨光中闪烁凶杀光芒的刀刃,水无月翼猛地一把抓住刀身,无视指掌难当利刃之坚的事实。「啪」地一声,刀身断折,指掌亦血流如注。

  「我杀死了你母亲,你杀我为她报仇吧!」抱着冷绯衣,水无月翼面无表情地说着,现在的他唯求一死,其它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看着水无月翼沾血的手,二宫神已默然不动。记忆的画面在脑海里飞掠,在自己濒临危险时,揪心的是母亲;在自己痛苦的时候,蹙眉的是母亲;在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为他感到骄傲的是母亲……母亲对自己的疼爱无庸置疑。

  可是,却是他一掌将这个最疼爱自己、为自己奉献了全部的母亲推向死亡……母亲为何要接下这一掌一刀?为了维护他、也为了维护水无月翼……他这才知道,真正护在母亲心上的人是谁。母亲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早就明了于心了,可是……如果水无月翼死了,母亲将会如何呢?

  九年前目睹的那个夜晚,当时他无法了解流窜在他们之间的波动是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对水无月翼的怨恨来自何处。不是为了二宫神保的死、不是为了他影月流首领的身份,而是他让自己看到了冷绯衣不属于母亲的那一个面貌--那对他是全然陌生的,一个存在--所以他害怕,害怕母亲的手会就此离自己远去。

  他忘了,他的母亲不仅是母亲,同时也是一个女人……而身为一个女人的她,爱着眼前的男人。但母亲为了自己,却甘愿拋弃了这一切,多年来.默默地包容他孩子气的妒忌与占有欲。

  「母亲!」二宫神已跪了下来,趴在冷绯衣胸前哭了起来。

  水无月翼握着手中一截断刃,倏地朝自己胸口疾刺!

  蓦地,一股力量将水无月翼手中刀弹开。接着只听得「啪啪」两声,水无月翼和二宫神已脸上同时挨了一巴掌,热辣辣地发疼。他们两人怔怔地抬头,只见一个干枯和尚站在他们面前,二话不说地抢走水无月翼怀中的冷绯衣。

  「了缘大师!」水无月翼面露喜色。

  「你这臭和尚,放下我母亲!」二宫神已喊着就要冲上去动手抢人,却被水无月翼拉住了。

  「这时间哭跟自怨自哀,却不懂得救人,两个白痴!」穿著破烂的僧人丢下这句话,随即运指如飞,点了冷绯衣身上要穴止血,而后抱着冷绯衣飞奔而去。水无月翼和二宫神已立刻追上。

  只见了缘将冷绯衣带到附近一幢破庙里,飞快地动的施救。二宫神已不明所以,只怕这个和尚要伤害他母亲,因此一踏进庙门便发招攻击,却被水无月翼拦下,两人因此又打了起来。

  「再打啊!你们两个尽管打个你死我活好了!」了缘没好气地吼着。「哼!要打到庙外去打,别在这里打扰我救人!」说着,他一掌拂出,顿时将没有防备的水无月翼和二宫神已打到了庙外。「在你们心目中,什么报仇雪恨远比人命重要!」

  「砰」地-声,庙门被关上了。

  了缘的话说得水无月翼和二宫神已都无可反驳。重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们问着自己。是杀父之仇?可是影月流死了更多的人……是影月流的仇?可是死了那么多人之后,再以另一条性命相抵又有何意义?只是多死了一个人……人命是可以像货物一般以一换一的吗?为了报仇,他们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看着眼前破庙紧闭的门,他们心头悬挂上同一个人--冷绯衣。现在,他们只愿心上最重要的人能活下来,其它的……都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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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云散。澄净的光线自窗外照进,照亮苍月崖下二宫神已一行人原先落脚的小庄院。

  在了缘的救护之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冷绯衣幸运地保住了性命。这一段期间内,二宫神已和水无月翼守在她身边,两人心中的芥蒂虽仍难除,却也因冷绯衣的缘故而呈现暂时的和平相处。

  直至几日前,冷绯衣终于从长期的昏迷中清醒,在睁眼的剎那,她看见,一向倔强的儿子激动得红了眼眶、沉郁的水无月翼舒展开来的眉尖……那是第一次,她感觉到幸福。

  所谓的幸福,原来是这么单纯的事--只要好好地活着,得到所爱的人围绕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她却花了十几年。在生死关头来去一遭才发现……「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她希望,她觉悟得不会太晚。

  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冷绯衣在水无月翼的帮助下坐起来,望向窗外。

  「那孩子……走了?」冷绯衣问道。想起昨夜二宫神已前来辞行时说的话:「母亲,你以后不需要再为我操心了,我真的长大了,我会照顾自己,你……好好保重。」二宫神已那欲言又止的神态背后想说的话,她明白……「嗯,他说他要振兴「啸傲山庄」,要忙的事很多,所以先走一步了,有花泽岚跟着他,你不用担心。」

  「嗯。」冷绯衣淡淡地应了声。伤体刚愈,冷绯衣的双颊总算有了血色,而长年紧蹙的眉心,也在此时稍稍舒展开来。

  「他临走前,要我……好好照顾你……」水无月翼说着,握上冷绯衣的手。

  冷绯衣抬眼,看见那对总是笼在一层薄雾中的眸子霁朗清明,一如窗外蓝天。她总算……真真实实、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不再是笼罩在雾影里的凝视。不再有伪装和斗争介于他们之间,心在此刻如同拔除了云雾,裸露出清朗澄澈的天空一般,宁静自在,毫无挂碍。

  相握手心传递的温度炽热而真实,她不由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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