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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心叛变 第四章

  “喂,该醒了吧?”酸疼的四肢被人粗鲁地推动,留衣昏昏沉沉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窗外的天还没亮,夜星依旧闪烁着,厚重的夜色笼罩着未醒的栖澜城。才刚步入夏季的凌晨,天气相当凉爽,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留衣,打了个冷颤,她穿好衣裳起身,下了床,正好看见厨坊里负责膳事的婢女瑞玲走了进来。

  “昨天少买了花椒,你去买吧!”

  有张扁平脸孔的她在留衣面前丢下一个竹篮,还有几个铜板。

  开始担任侍女的工作后,留衣才知道,就连仆婢中,也有地位阶级的区分。

  在醴骁府邸还不到两个月的她,是最年轻、最资浅的新人,也是最没有任何资格拒绝任何要求的。

  绝大部分大家不想做的杂事,资浅的仆婢就必须负责完成,而且还得在时间内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虽然厨坊里的婢女总会将很多清洗的工作丢给她,但幸好书房的整理并不太难,只要花很少的时间就可以把书房的书归完类,只是她总会把很多时间花在沉迷书籍的内容里。

  “记得早点回来!可别想偷懒!”瑞玲口气凶恶的说道,冷冷瞥了留衣一眼后才转身离开。

  两个多月来,由以往被服侍者的身份转为仆婢,留衣的眼睛改变了看人的角度,从下往上看之后,她才体验到了很多身为百姓的苦楚滋味。很多人在艰难的生活逼迫下,不得不卖身进入富豪之门,成为长工、女婢;也有很多人连仆婢的工作都得不到,年老而无力付出劳力的、瘦弱的孩童,只能偎靠在市街的路旁乞讨维生。

  她知道介国从来不是天堂,可却不知道有人可以为了一块酥饼杀人,也有人为了一块羊肉被人杀害。百姓对于王族的怨恨,不只来自王族的豪奢生活,更是为了自身的尊严。 

  叛军幸峨侯之所以能顺利破城,正是因为百姓抱持了日积月累,再也难以压抑的怨恨。

  婢女瑞玲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对待她的?被莞庆严厉制止泄漏她的身份的那些仆婢,又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留衣甩甩头,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学会不要去多想,而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世上有很多事总在开口时消失,却又在沉默之后慢慢出现。

  事实与真相,恰好就是其中一种。

  “花椒吗?”拉紧衣衫,留衣打开后门,走入昏暗的街道里。

  天还没亮,悬挂着昏黄夜灯的市集早巳挤满人群。在鱼鲜、蔬果及干货的摊架旁,论斤秤两的买主与卖家正为价格激烈辩争着。摊架后方,贩卖酥饼、甜糕、椰枣、鲜酪酒、羊奶茶的摊位上,飘来阵阵食物芳香。

  来自其他城镇的物品被商贩以奇妙的位置摆放着,地毯放在铁器旁展示,菸草放在酒瓶中间,银饰旁边摆着水晶,玻璃杯里摆着糖果,布料上展示着宝石,香料旁边散着茶叶……混杂着行走中的人与牲畜的气味,形成一股早市特有的奇妙味道。

  留衣小心翼翼地捏着手里的铜板,四处张望,然后走到贩卖香料的摊贩面前。“请伺有花椒吗?”

  附近的人们因此停下脚步,并把眼光聚集到她的身上。

  “请问有花椒吗?”

  “我们不卖王族吃的香料。”小贩粗声地回答。“而且,这个季节根本不产花椒!”

  “有……其他的地方买得到吗?”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幽灵似的飘了进来。“花椒那样昂贵的东西,只有王族才买得起,这个女人说不定就是那些压榨我们的王族!”

  “你是王族吗?”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留衣身上。

  留衣看着慢慢豪向自己的人潮,他们毫不友善的脸孔及表情,比荒野的夜色更令人感到恐惧。

  “你是王族吗?” 

  “我……”

  “那个女人是王族!”熟悉的声音又飘进人群里。“她是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看看她的眼睛,只有王族才会有砂子颜色的眼睛。”

  一瞬间,在人群之中,留衣看见瑞玲的身影。

  瑞玲眼中有着黑暗而丑恶的浓烈恨意。

  “这个女人是王族……”

  “这个女人是只顾自己,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的王族……”

  “是杀了人也不必坐牢的王族……”

  充满憎恨的声音慢慢堆积成愤怒的巨浪。

  四周的人慢慢靠了过来,他们的眼光中只有憎恨与嫌恶,没有任何一种视线比憎恨、嫌恶更让人难以忍受,尖锐的恨意像刀般挖割着留衣。留衣只觉得恐惧就像涟漪一般,无限增长,扩大。

  “我的姐姐因为被王族看上,硬生生被迫和丈夫分开,成为王族的小妾!”

  “我娘也是因为可恶的贵族才死的!”

  “他们为了抢夺财物,竟然嫁祸栽赃,我一家十六口全都死在他们这群恶鬼的手上!”

  愤怒的火焰在聚集的人群中燃起,对王族无法抑制的怨恨,张牙舞爪地层露在留衣面前。男人、女人拾起地上的石块、污土、瓦片,以毫不宽恕的力道,丢向毫无反击能力的留衣。

  疼痛像箭般蜂拥而来,更多人涌上前,凶狠地抓住留衣的头发和衣衫。

  被紧扯的发丝拉出了留衣的泪水,身上的衣衫也被无情地撕裂。

  “救、救命——救命——”留衣的声音被掩没在人群中。

  “住手!全都住手,再不住手,一律送入司衙里严办!” 

  远远传来一阵马蹄达达的声音,在马匹停下后,是一道冰冷威赫的声音。

  所有人全都停下动作,映入眼中的是一名有着金色眼瞳的俊美男人。

  “啊!啊……是、是醴骁将军!”

  “是醴骁将军!”

  冷漠的视线扫视了环伺在街道上的众人一周,接着醴骁在人群中看见蜷伏在地上、衣衫凌乱不堪、身上满是伤痕的留衣。他英挺的剑眉高扬起来;解下身上的被风,快速裹住惊慌不已的她。

  “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只动手的人多,就连围观叫好的人也不少。

  “将……将军,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王族之女啊!”

  “王族之女?王族之女就该被打成这样吗?”嘲讽的声音更浓了,眼角余光中,醴骁认出在自己宅子工作的婢女瑞玲。

  一瞬间,他金色的眸中闪过明了之色。

  “她……她明明就是介王的女儿!”瑞玲又惊又恐地哭了起来。“这个女人明明就是可恨的王族啊!”

  “我不管凶王曾经害死过多少人,但那种和凶王一样残虐的手段如果还不肯改过来,和那些愚蠢的王族有什么两样?幸峨侯要重建的可不是一个像旧朝一样腐败的国家,既然新法已立,你们就该照着法令的规定行事!”

  “可是——”

  “王族无道殃及全国,深受其苦的百姓不下数十万,短短数月的时间确实很难教人忘记失亲的痛苦。”醴骁顿了顿,冷漠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今天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但如果再有第二回,都军绝不轻饶!”

  严厉的声音传遍整片广场,聚集的百姓在醴骁与都军的环伺下,终于逐渐散去,而婢女瑞玲也在人潮之中消失了影迹。

  等到人潮退去,醴骁才抱起留衣,脸色十分阴恻地返回宅邸。

  一路上,被军氅裹住的留衣眼神空洞,尽管伤口明明就是疼痛的,她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回到毛邸后,婢女瑞玲房内的衣物早已清空,只留下屋壁上斗大的“杀人凶手”字迹。仆役回报后,醴骁只是了然的露出冷笑,眼神中并没有一丝同情,也没有半点追究的意味。

  “明白了吗?这就是百姓眼中的王与王族。”

  “王族……王族到底做了什么?”

  “哪一种?你问的是看得见的,还是藏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你是真心想听吗?”讥讽的笑容浮了起来。

  “我并不是自愿生在王族之家,你不必提醒我身为王女的事实。”

  “啧!是不是王女,对现在的你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吗?也好,想知道的话,就告诉你吧!”醴骁匆匆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走进来,进门时,手上拿的是一大叠竹轴与纸卷。

  竹轴与纸卷在留衣面前落下,上面的事实犹如人间炼狱。年幼的孩童被当作是春猎时的猎物;为了搜寻遗失的戒指,而把孕妇的肚子剖开;眼见长官强夺他人妻女出言指正者,却反遭炮烙之刑;剥人皮只为有趣,引河水倒灌贫苦百姓之家而引以为乐……来自各都郡控诉王族罪行的卷宗,血迹斑斑地诉说着百姓的仇恨。

  “如何?还想再看吗?如果还想再看,明天我可以将军部里那叠和山一样高的罪证带回给你,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王族的恩泽是如何披覆在介国百姓的身上。”

  “呕……呕——”难以抑制的呕吐感泉涌而上,留衣搭着口,整个人几乎虚脱。

  明明一再告诉自己,绝对别再这个男人面前掉下眼泪,可湿热的泪水却怎么也无法忍住。佐辅介麒白死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王者,介麒所相信的王道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留衣痛哭失声。

  头一次,醴骁为了女人的眼泪驻足了,即使是自己丑恶地夺去她的贞操的那一夜,他也不曾为她的泪水动容,可现在看着她,他却难以移动脚步离去。

  她哭什么?是被那群暴乱民众弄出来的伤令她疼痛,还是为她高贵的自尊受到羞辱而哀恸?

  “能哭也好,活着听见这样的事实,总比死了仍不晓得来得好,至少你能哭着知道百姓的怨愤。”一贯冷漠的声音里,似乎升起了一点点温度,然而,留衣并没有心思去察觉。

  眼前,她只觉得佐辅介麒哭红了双眼的脸渐渐在自己的跟中扩大,那张脸哭得好悲戚……眼眸溢泛的泪水终于淹没了所有的视线,忽然暗黑袭上了眼,一瞬间,留衣失去意识,再也无法睁开眼。

  ★  ★  ★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留衣有着比初来时更为削瘦的脸庞。

  醴骁看着她,有些惊讶。

  印象中,那双如象牙似的美丽小手不仅变得粗糙,掌心也满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早已不复初见之时的细致柔嫩。再细细一看那头散落在枕边的细长发丝,在昏黄的灯火下,隐约可以看出失去光泽而显得枯萎与黯淡。

  “小姐一切安好,只是惊吓过度而已,睡醒后让她服几帖药,调养调养身子,就不会有问题了。一切脉的大夫放回那只瘦得贴骨的手腕,走向桌台写药帖。

  一旁凝睨那只手腕的醴骁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她。

  那时候的手,有这般纤瘦吗?

  他轻轻左右翻动,看着掌心上那充满密密麻麻的浅白疤痕,却记不起初握时的温润滑腻感,他的视线移向她的脸,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庞残留着暴民攻击后的紫青痕迹与细碎血痕。

  愈是倔强的人,愈是会咬牙吞下苦楚,这些日子,她过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生活,醴骁不难想象。

  “她脸上的那些伤……”

  “那些都是皮外伤,小心照顾,不会留下疤痕的。对了,将军——”

  “什么事?”

  “小姐身体虚弱,怕是好些日子没好好睡过觉。不论如何,要调养好身子还是得有充足的睡眠,如果可以,这几日就尽可能别叨扰小姐。”

  “我明白了。”待大夫走后,醴骁唤来莞庆。“进府后,她从没睡好过吗?”

  “这……”莞庆浮起欲言又止的表情。

  醴骁很快便意会到她眼里的意义。“从今晚起,叫人在她房里点着灯,天没亮以前不许熄掉。还有,明天黄昏前,撤换掉所有宅邸里的仆婢,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再独自一人外出。”

  “少爷……”

  “怎么?”醴骁面无表情地望着莞庆。

  “醴骁少爷,你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莞庆,你想听假话,还是听真话?”他笑了起来。“假话是我一时失控,做出罪不可赦的暴行来。真话则是枉费前幸峨侯这十几年来的教诲,骨子里流着败王之血的我,还是没有办法脱离那样的诅咒。就是这么简单,没有更多的解释了。”

  “少爷!”

  “莞庆,别把好心浪费在无用的地方。不管你承不承认、相不相信,我就是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嘲讽冷冷地浮上那双金色的眸子。

  那一夜无论是恶意,或是无意,他的狰狞暴行已经深深凿入她的心底。后悔无法弥补曾经做过的事,而他根本也无意弥补,只有想办法让她继续跟他对峙下去,她与他的人生才有改变的可能与机会。

  恨也好、怨也罢,至少她能以恨着他的理由继续活下去。

  ★  ★  ★

  战火之后,介国各地仍然有将兵穿梭不断。

  以醴骁、上官惩我为首的武将在破城后的这三个多月,每隔十日,都必须采集在军部,进行例行性的军务呈报。

  当边境兵马部署完备后,首先产生的问题即是国中各都郡新任都督的人选指派。

  这天清晨,来自军部的紧急命令让醴骁及各将军匆匆集合,直到天黑,军部的灯火亮起,从清晨开始便进入军部的各将军,还没有人出来过。

  市街上,除了重兵规律的巡逻外,一切都跟过去的几个月一样,没有太多变化。

  夜幕造临,华灯初上。

  醴骁的宅邸也在仆役的点灯下,燃起温暖的火光。暖黄的灯火从屋檐透进位于二楼西侧的书房,火光随着夜风舞动起来,直到这时,留衣才发觉夜色降临了。

  自暴民事件过后,她便被禁止独自一人外出及行动上个多月以来,她只能在宅院里活动,以往工作的书房成了她整日消磨时光的地方。

  银月在手中的书翻到最后一页时,爬上了夜空。

  留衣伸展着身体,久曲的四肢传来酸麻感,她站起身,正想走向窗台,忽然,一个闪动的影子出现在窗台上。

  “你没杀死他?”

  一名青衣男人怒目瞪着留衣。

  留衣定眼一看,竟是将月。

  将月手持长剑,眼神显得很凄迷,嗜血的浓烈恨意漂浮在那张久违不见的脸庞上。“这么说来,左恶醴骁收了一名宠妾的流言果真不假了?男人的抚弄很舒服吧?想必交欢技巧也很高明。如何?他的宠爱让你欲仙欲死吗?我怎么会傻到信任你呢?女人都只会败事!”

  他的话充满了淫秽的羞辱,但此际更令人感觉恐怖的,是那双恍惚的眼。“贱人!佐辅介麒大人的死就这样被你忘得一干二净,比起他的死,男人给予的抚弄还更教你难以舍弃吗?”怒意发酵成无情的剑光,迎面刺来的长剑削断了留衣的发丝。

  恐惧贯穿了整个身体,她虽然想疾声呼救,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在仓皇中完全消失在喉间。

  “锵!锵锵!”

  长剑劈断了屋内的屏风、桌椅,利势难挡。

  虽然尽可能推倒身旁的家具以阻挡长剑的逼近,但很快的,留衣发觉自己已被逼至角落,无处可逃了。

  “贱人!”

  残虐的笑容浮现在将月的唇角,高举的长剑划下一道雷电般的银白。  

  留衣闭起眼,等着即将袭来的刺骨厉痛。

  眨眼的时间过去了,平静的气流中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动静。

  奇妙的静谧像深夜般蔓延,忍不住,留衣睁开眼,耳边同时听见一阵巨大的金属相撞声。

  “锵——”  

  “敢只身闯入新朝重臣的宅邸,看来是个相当有胆识之人啊!”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内,不知何时,前往军部参加议会的醴骁已经回来了。

  “左恶醴骁严

  “怎么?你很吃惊?闯入这幢宅子前,你不会连宅子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哼!乱臣幸峨侯的麾下走狗!”

  “又是自许正义的王族余党吗?那么是想来取我的性命了?很好,我也正觉百般无聊,只希望你的剑术会有你的口舌一样利落才好。”

  “利不利落,就拿你的命来试吧!”

  急劲的剑势扬起了艳丽的星火,两人快速移动的身形随着剑光一闪一避。

  醴骁推开留衣,映着月光,金色的眸子仿佛染上一抹腥红的杀意。

  剑势毒辣的将月招招封喉,醴骁正面迎敌,剑招愈是相激,表情就愈显残腥,属于五星骑士的绝顶剑技在凌厉的剑式中,招招制敌。

  当将月手中的长剑坠落时,胜败已分。

  艳红的血迹由将月臂上流下,将地面染出一片红池。

  “留下姓名,免得墓碑上写不出你的名字。”

  “取走狗贼醴骁性命之人!”

  “想取我性命?这确实不是难事,只是你得有些本事!”醴骁冷冷地笑,长剑毫不留情的削下将月的长发。“说!与你同党的王族余孽还有多少人?”

  “呸!”

  “还真有勇气啊!”醴骁抹去脸颊上的唾沫。“想必你对痛苦的承受也一定强过他人。”箭步向前,他抓住将月的衣袖。

  突然,有道银亮的弧线由窗边画起,一颗你枣核般的果实被人由窗口丢进。

  核果坠地之后,瞬间冒出漫天白烟,白色的烟雾带来了刺鼻的气味,醴骁连忙捂住口鼻,却在这瞬间让将月趁隙逃寓。

  “那贱人的命就为你多留一日!狗贼醴骁,在我拿你狗命之前,好好照顾你的脑袋!”狂啸的声音随风消失在空中,将月的身影也在同时隐去,只留下一地艳红的血迹。

  醴骁冷哼一声,收起剑,回头转向蜷曲在角落的留衣。

  阴影下,留衣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余惊未退的她只能握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发颤。

  “你很勇敢,连在这种时候也不肯开口呼救。那个男人是谁?是你在介宫里的情人吗?连着两次暗杀朝廷要臣,简直不想活了。真没想到,王族也知道所谓忠诚的意义?” 

  虽然听见他满是讽刺的话,但留衣仍然迟迟无法从惊惧之中挣脱出来,她抓住醴骁的手臂,无法遏止的恐惧如涟漪般愈泛愈广,驱策着瘦弱的身子不住地打颤。才刚从生死交界的关口返回的她,甚至连言语的能力都丧失了。

  醴骁也发现她的异常,遣人倒来热酒。

  “好恐怖……好可怕……”

  热酒下腹之后,留衣的知觉慢慢回复了平静。

  眼见恐惧的泪水仍然盘据在她的脸上,醴骁竟不由得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中,强劲的力道像是为了证明危机已经远离的事实。仿佛长久以来的紧绷与对峙都在瞬间消融了,耳边、身边,只剩下他充满安定的体温与心跳声。

  留衣抓住那双厚实的臂膀,全身的力量好似被人抽光了,只能软弱地倚靠在醴骁的怀抱中,任由他的大掌抚着自己的肩、自己的背。两人似乎都没有发觉这样亲昵动作所代表的意义,将月来袭的冲激仍然横跨在彼此之间。

  然而时间并没有停止流动,当惊恐终于由留衣的身躯退散时,几名侍卫跑进了房内。

  “将军!询政厅放出军烟了!”

  “守着小姐的安危,如果她有一毫一发的损伤,就提脑袋来见我!”严厉的命令结束后,醴骁匆匆离开了。

  他疾行至大厅,没多久,一名黑发黑眼的年轻男子闯了进来。

  “你这边的情况怎样?醴骁。”驻守询政厅的上官惩我全副武装地带兵前来。

  “还好,应该是那些王族的余党不死心而做下的蠢事吧,你呢?”

  “幸峨侯的起居所被凶王的二星骑士王女闯了进去,我和风遥一路追她到这里,却不见了人影。”上官惩我有些不甘地哼了一声。

  一早送来的军部急令,竟然是以幸峨侯作为诱饵!引王族余党现身的假令。 “由影这家伙真不知在想什么,竟用幸峨侯当诱饵!”

  “很像司寇大人会耍的手段不是吗?”讥讽的笑竟浮上了那对金色的眸子。“只要能够逮住凶王的遗族余党,就算拿自己的命去换,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我虽认为凶王无道,却不觉得非得杀死所有凶王的遗族不可,为这场争战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能够平和解决,没必要落到这种地步。”

  “真想不到这会是‘右善将军’说出来的话啊!造成这场血战的主凶之一说出这么一段感人的话,那些黄泉之下的百姓冤魂,大概会因此感动得痛哭流涕。”

  “你……”上官惩我望了好友一眼,沉默的羽翼随着收剑的动作轻盖下来。“就算是无心之言,你还是一样,永远让我觉得不安。”  

  醴骁霹出难得一见的微惑表情。

  “这种像是带着反叛语气的话,你应该只对我一个人说。巴?幸峨侯是个有容有能之人,虽然你也有过人的才华,但希望你不要存有对抗他的想法。那人是绝无仅有的,不是你我可以轻易代之。”上官惩我顿了一下。“你可别让我面对两难的抉择。”

  “什么时候我曾露出这种教你担心的表情来了?”醴骁像被挑起兴趣似的笑了起来o

  “就是现在。”上官惩我叹了口气。“我们也认识七、八年了,我却老觉得自己好像不曾了解过你。”

  “听起来,我似乎是个连做朋友都很失败的男人。”

  “醴骁,我们的交情如何你清楚得很,而我话里的意思指的究竟是什么,你也不可能不明白,你不要老让我觉得自己像在说蠢话。”上官惩我睨了他一眼。

  “我也许没说过,也许早就已经说过,无论如何,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我可以为你死,但你不要让自己走上连我都难以拉回你的不归路……”

  “啧!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让人以为‘左恶右善’将军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私情了。”醴骁闭起眼,表情是一脸奚笑,却又仿佛隐藏了难得一见的感动。“放心吧!我不也曾说过,只要有你在,不论对方是谁,我都可以轻易曲膝。” 

  上官惩我望着友人,眸中有着复杂难辨的色彩,是担忧、是关切,也是充满深挚友情的神色。自从攻破王都、斩介王和佐辅之后,一股教人不安的气流便开始逼近,或许是他多心,但醴骁却有让人无法放下心来的理由。

  “在那个能够拴得住你的人出现之前,真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制得了你。”忍不住,上官惩我轻轻叹了口气。

  “拴得住我的人?你不就是条最好的绳索了吗?”

  “哼!我若拴得了你,还需要这么操心吗?罢了,既然犯人被迫丢了,我也该回询政厅向幸峨侯覆命了。”上官惩我自嘲地笑了笑,表情有些遗憾。

  两人一同走向厅门,突然,上官惩我欺上醴骁的身!靠着他的颈子嗅了嗅,怪异的举动惹来醴骁的剑眉一扬。这阵子总是在你身上闻到一股相同的女性香气,是哪朵花吸引住‘左恶将军’了?这是表示我能在不久之后收到什么喜讯吗?

  “上官,自掀底牌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但让你的多余好心泛滥却也不符我的本性,哼!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任何人动心。” 

  “醴骁,这世上并不是每……”

  “够了,我对男人的唠叨可没有兴趣。”醴骁低哼,话题一转,打断了上官惩我的话。“近期之内这样的大小暴动大概会持续好一阵子,要如你所愿结束这场混仗,恐怕需要一点奇迹了。”

  “我也没指望能多快解决这些遗族的党羽,但至少得让百姓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机会。”上官惩我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算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就算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春官考虑的范围。”

  送走上官惩我,醴骁并没有返回卧房,在等待传令兵的回报间,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大厅中思索着。

  沉思的表情,为他俊秀的五官笼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暗,没多久,他起身走向二楼留衣的卧房。

  凌乱的家具仍然散落在洒进大量月色的地上,房中负责看守的侍卫则是一脸警戒地盯着窗台。

  遣去侍卫,醴骁拉了张椅子叫留衣坐下,金色眸子像在引量什么似的闪动了一下。 “和我一起到齐都吧!短时间之内要看我死大概是不太可能,如果你想活到我死之日,就快点收拾行李。,”

  留衣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表情中有着几分强忍的倔色。  

  “现在不只是由影那家伙,就连王族的余党也都想夺你的性命。如果你想活着亲眼见到我的报应,就跟我一起到齐都去,这也许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一趟旅程,但至少你有机会可以看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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