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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戏薰然 第四章

  “星尘号”高级军官俱乐部晚间七点这间位于六楼的军官俱乐部开始涌进了人群,不一会儿,伴着轻音乐醉人的旋律,整个俱乐部笑语频闻、热闹非凡。

  负责安排这场酒会的洁姬,正端着一杯香槟,站在隐密的一角。

  站在她身边的是最爱和她斗嘴的杜如风。

  “司令官也真是的,竟然要我一个人负责办这场欢迎酒会,”洁姬抱怨着,今天她已经是第二次抱怨贺星扬了,“害我差点忙不过来。”

  杜如风闻言微微一笑,环视周遭一圈,“看来颇像回事嘛!”

  “当然啰,”洁姬亦泛起一抹微笑,“我办事效率可是一流的。”

  “得了吧,”杜如风慢条斯理地啜了口香槟,“我不过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啦!”

  洁姬棕色的浓眉倒竖,“杜如风,你别瞧不起人。”

  “味道真好,”他举起手中盛着金黄色液体的香槟杯,欣赏着液面上细致的气泡,“不愧是圣荷王国,只有他们有办法造出这么棒的酒,我期待他们能快点加盟奥斯丁行星联盟。”他缓缓摇晃着香槟,一点也不在意洁姬逐渐上扬的怒气。

  洁姬只能气恼地盯着他,无计可施。

  “喂,如风,”一个矮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扯着与他体型甚不相称的大嗓门,插进他们的对话,“听说你们已经先见过那个女人了。”

  “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样的人,漂亮吗?”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亦凑上来问道。

  这两个人一个是舰队左翼指挥官田中上校,一个是右翼指挥官舒兹上校,两人并立在一块儿造成绝妙的视觉效果。

  “她——”杜如风思索着适当的形容词,“很严谨。”

  “严谨?”田中瞪大他那圆圆的眼,“该不会是个老处女吧?”

  “不会吧?听说她才二十九岁呢!”舒兹转身向侍者要了一杯酒。

  “不愧是上校,果然消息灵通。”洁姬一副崇拜的模样,“不像某个自以为是的人,以为人家是个老女人,”她若有所指地,“结果在看到人家时眼珠子差点都凸出来了。”她的语气十足地嘲谑。

  “洁姬,你别光知道嘲弄我,”杜如风灰眸嘲讽地盯着她,“你自己不也惊讶得很?”

  “我可不是那个断论人家是老女人的人。”

  “可是你同意我的推论,不是吗?”

  洁姬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向正经过她身边的侍者要了一杯香槟。她浅啜了一口,品味着香槟气泡冲击口腔的感觉,“你说得不错,圣荷的香槟果然名不虚传。”她闲闲地。

  杜如风一愣,看样子他被反将一军了。

  “搞了半天,你们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舒兹叹口气,“她到底长得怎样?”

  “舒兹,你是怎么搞的?尽关心人家的相貌!”田中教训着同僚。

  “是我一个在指挥中心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她是个美人,我不相信,所以才问的嘛!”

  “我看是你的朋友耍你的。”田中大放厥词,“大凡女人从军,相貌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这辈子除了咱们的洁姬,我还没见过长得美的女军人,尤其是军官。”

  洁姬虽然高兴他赞许她的美貌,但对他以带点轻蔑的语气谈论女军人,仍感到极不舒服,“长官,这次你可料错了。”

  “什么意思?”田中不解地。

  “问杜上尉吧!”洁姬轻扯唇角,“他可是真的经过惨痛教训呢。”

  杜如风瞪她一眼,看样子以后只要有机会,她都会拿这件事嘲谑他的。

  “如风?”舒兹和田中同时将视线调向他,眸光充满兴味。

  杜如风感到一阵窘迫,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眼眸一亮。

  “你们自己看吧!”他朝门口的方向点点头。

  两人闻言同时回头,果然看见司令官伴了个女人,正穿过那扇以玻璃制成的落地自动门。

  “那就是新任参谋长吗?”田中嘴唇微张,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个女人,怎么说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出众的女人,容貌出众、身材出众、气质也出众。即使她穿着军服,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她是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嗯,稍微打点折扣啦,如果她脸上的神情不那么森冷的话。

  当司令官致词介绍她时,她的表情一样森冷。甚至当她进行她那简短的致词时,也只有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看样子,她的确很严谨。

  “好酷的女人。”在她致词完毕后,田中忍不住评论道。

  “她好像不大好相处。”舒兹补上一句。

  洁姬则不发言,眸光直盯着贺星扬。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她真的看见司令官在参谋长致词时眼眸带着兴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女人表现出兴趣呢!

  而且他们以前似乎见过面,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实在非常非常好奇。

  “洁姬,你是不是也在想那件事?”杜如风忽然低声问了她一句。

  洁姬瞥了他一眼,“你呢?”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转着和她相同的念头。

  “什么事?”耳尖的田中注意到他们不寻常的对话,好奇地追问着。

  两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瞥,洁姬摇摇头,“他们来了。”她回避着田中的问题,将目光调向正朝他们走来的一对人影。

  一直到进了俱乐部,纪薰然的心跳才逐渐平稳。她微蹙双眉,厌恶让一个男人夺去她的冷静,更厌恶自己这么久才恢复冷静。

  她抬头很快地扫了这间以高级石材为设计的俱乐部一周,精致优雅的装潢令她两道秀眉更加紧聚。她一向反对在旗舰上设置军官俱乐部,这不是公然允许军官们放纵享乐吗?虽然“星尘号”的这一间并不是她所见过最豪华的。

  贺星扬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淡淡一笑,“纪中校不打算享受这场专为你办的酒会吗?”

  纪薰然瞥了他一眼,“我会好好享受的,长官。”她略带嘲讽地,“遵从你的指示。毕竟这是大家的一番诚意。”

  话虽如此,纪薰然却不认为自己真能放开心胸享受这场酒会。

  方才她在打量会场时,亦悄悄地打量了聚在此处第十舰队的军官们。她清清楚楚地接收到两个讯息:第一、他们认为她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

  第二、这么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对于他们的反应,纪薰然早已司空见惯。

  自在进军校以来,就有不少同学抱持此疑问。等她进了军事指挥中心情报分析部以后,更面对许多男性同事对她的质疑。而当她工作表现优异,军阶越来越高的时候,他们开始在私下议论她的一切。

  这些还不算什么,有时上级会派她到舰队上为官兵们上一些情报学方面的课,这时底下那些许多年纪比她大的“学生”们就会恶作剧了。碍于她的军阶较高,他们或许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她,但暗箭才真正难防。每次上课都好像斗法似的,严重考验纪薰然的应变能力。

  她从未为第十舰队的官兵们上过课,不过正因为今晚是她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才需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印象。

  她知道他们一定对她这位“空降部队”感到十分好奇,再加上她毫无实战经验,或许他们甚至已在心中暗觉不满,所以今晚她一定得给他们一个专业的印象,而且绝不能让他们将她看成一个只适合当花瓶展示的美女。

  贺星扬盯着她,她清丽的容颜看来极端的严肃,让人不敢轻易冒犯。站在她身边,似乎可以感受到一股端凝的气氛。只要在人群中,她就是这副模样吗?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公事公办的模样。

  在她致词时,他依然研究着她。他很讶异她在森冷的神情里居然能出现一抹淡然的微笑,那就好像在极端酷寒的雪地里绽放了一朵小花一样奇特。

  “纪中校打算整晚都维持这种表情吗?”当她致词完毕后,贺星扬朝她微微一笑,语气却是略带挑衅的。

  “咦?”纪薰然一怔,她的表情哪里不对劲了?

  “你脸上的神情仿佛第十舰队的军官们得罪过你似的。”他补充道。

  “我没那个意思。”她断然否认。这家伙非要找她麻烦不可吗?

  “是吗?”贺星扬耸耸肩。

  或许她的神情是严肃了点,但那是因为她不希望大家把她当成花瓶美人,绝不是她生性就爱故意板着一张脸。

  她开始对他完全不了解状况却任意挑她毛病的态度感到有些被激怒了。不,她早就被激怒了,只是先前一直拼命忍着不发作而已。她默默地在心中数数,平稳着激动的情绪。

  “要喝杯香槟吗?”贺星扬仿佛浑然不觉她的愤慨,递了一杯香槟给她,然后转头吩咐侍者,“给我一杯咖啡。”

  纪薰然秀眉微扬,“这不是酒会吗?”她轻轻摇晃着手中冷冽如冰的香槟,浅浅啜了一口。

  贺星扬微笑,“我喜欢喝咖啡。”

  侍者很快就回来了,递给他一杯咖啡,显然他们早有准备。

  纪薰然瞥了他一眼。怪胎!她暗暗在心中骂着,哪有人在酒会里喝咖啡的?

  “你不喜欢吗?”他举高以上等骨瓷精制的咖啡杯,朝她微微一敬,浓郁的香味直扑她的鼻,“我每天都得喝上好几杯呢!”

  每天好几杯?他怎么没因此而导致咖啡因中毒?

  “咖啡因对人体不好。”她语气平静客观地说道。

  贺星扬品了一口他最钟爱的饮料,“纪中校连饮食都如此节制吗?”他迷人的眼眸闪着笑意。

  “长官喝太多咖啡了,”纪薰然表情不变,“尤其是产自诺亚行星的咖啡,更不宜多喝。”

  贺星扬闻言讶异地扬眉,“你知道这是诺亚的咖啡?”

  “这种香味是属于它的。”

  他凝视她一会儿,“你真独特,能分辨得出咖啡的产地,却不愿品尝它的美味。”

  她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愿意多喝。”

  像他这样毫不节制,迟早会尝到苦果的。

  “我可就不同了,咖啡是我的第二生命。”他的眼眸闪着亮光,“假若有一天我穷到没钱买咖啡豆时,恐怕会选择卖掉我那些勋章换咖啡豆吧!”

  不可能吧。纪薰然对自己摇摇头。他竟然对其他军人梦寐以求的荣誉勋章如此不屑一顾,宁可拿它们去换咖啡豆?他一定是在说笑。

  “长官真是体贴,是为了使我心情放松而故意说笑的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认为他体贴了,他自嘲地轻扯唇角。从前他一直认为“体贴”这两个字是专门造来形容他的好友乔的,没想到也有用在他身上的一天。

  “我可不是在说笑。”他的神情十足认真。

  她摇摇头,“长官真幽默。”她不相信。

  贺星扬耸耸肩,大家总以为“军神”该是个具有高度的军人节操、极度渴求胜利的人物。当他表现出真实自我时,反而没人相信。他对这种情形感到十分厌烦,却又无能为力。幸而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第十舰队的众军官们,倒都是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我替你介绍一下这个舰队的军官们吧!”他将以上等骨瓷精制、具有良好保温效果的咖啡杯随手往会场中央一张摆满精致美食的长桌上一放,领着她往靠近角落一架乳白色演奏用钢琴的方向走去。

  纪薰然尾随着他,眸光先往那个方向扫了一遭。

  那边总共站了四个军官,围成一个小圈。三男一女,最高的一位有着沙金色的发色,脸颊瘦削,身材也是竹竿型的,肩章上钉了三颗星星。

  他旁边站了一个和他截然不同典型的人物。灰黑色的头发有些稀疏,个头儿不高,约莫只有一六二公分左右,一对眼睛圆滚滚的。至于他的军阶──纪薰然迅速瞄了一眼,跟前一位一样。

  还有一位背对着她,不过那挺拔的身影倒有些熟悉。她思考了两秒,是杜如风上尉。

  最后一个女人正对着她,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是贺星扬的副官──洁姬.菲尔中尉。

  洁姬深棕色的秀发盘在头顶,强调出她优美的脸型,亦露出弧度恰到好处的颈项。五官自然是端雅秀丽,身材也相当窈窕,是个气质相当不俗的女人,也是纪薰然今晚见到的唯一女性军官。

  “纪中校,让我为你引介一下,”当他们走近那群军官,并攫取他们的注意力之后,贺星扬开始用手一一比着,“舒兹上校,本舰队的右翼指挥官;田中上校,左翼指挥官;至于杜上尉和菲尔中尉你见过的。”

  纪薰然开始发挥她超强的记忆力,一一记下他们的特征与身分。由于近看的关系,她可以由他们脸上的纹路推测出他们大概的年纪。高个子的舒兹上校大概四十多岁,田中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杜如风二十五岁左右吧!洁姬则比他小个一、两岁。

  在和她一番客套之后,田中将注意力转向了贺星扬,“老大,”他这个称呼着实令纪薰然一愣,“没想到你穿起礼服来还人模人样的嘛!”

  他这句话更令她陷入一阵怔忡之中,她真的听见一个上校对上级如此出言不逊吗?

  贺星扬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他只是微微一笑,原话奉还。“田中,你也不比我差啊!”

  纪薰然再次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真的听见一个上级如此不庄重地同下属开玩笑吗?“别开玩笑了,老大,”田中搔搔一头略嫌凌乱的黑发,“下官怎么能和你比呢?”

  “是呀,”舒兹亦凑上一脚,“田中这副呆瓜样哪能跟玉树临风的司令官相比嘛,”他语带嘲讽,唇边泛着一丝狡狯的微笑,似乎在报方才田中嘲弄他的一箭之仇,“简直是云泥之别。”

  “喂,舒兹,咱们是半斤八两,”田中端起香槟杯,和他的轻轻一碰,“一起干一杯吧。”

  这一回合又落下风了,舒兹略带无奈地一笑,和田中干杯,将香槟一口饮尽。

  其他人则是一起哈哈大笑。

  纪薰然表面上不动声色,神情从头至尾都是一副镇定如恒的模样,但内心可像在惊涛骇浪中行驶的船,起伏不定。堪称全宇宙最了不起的一支舰队居然一点军事伦理也没有。

  “长官这么年轻就升上中校了,真是了不起。”洁姬忽然转向她,清澈的眼眸直盯着她。“很荣幸能认识你。”

  纪薰然将注意力转向这位年轻美丽的副官,微微一笑。“哪里。能在这里认识中尉,我也很高兴。”

  “长官当初怎么会想到投身军旅呢?”洁姬好奇地问.。

  “是呀,”田中亦插上一句,“通常像中校这么漂亮的美人,应该都会选择更活泼的工作,像是模特儿之类的。”

  众人闻言不禁一起将视线转向纪薰然,似乎在期待着这位严肃的新任参谋长会有怎样的反应。

  尤其是贺星扬,明摆着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纪薰然抑制着瞪他一眼的冲动。

  他以为她会因田中的问题而感到大受侮辱吗?虽然她的确有这种感觉,但她可不打算让他知道。她清亮的眼眸直盯着田中,表情丝毫不变,“我想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一个好的经纪人的关系。”她淡淡一句。

  当她这句腔调平淡的话说毕后,众人先是一阵呆愣,然后才恍然明白这是一句玩笑。

  她竟然可以用那么严肃的神情,那么平淡的口气开玩笑。他们同时摇头,不知该大笑或是叹气,看来这个新来的大参谋长很难捉摸呢!

  贺星扬倒是顶不客气地选择大笑一番。

  纪薰然瞥了他一眼,对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朗笑似乎不确定该如何应对。

  “纪中校,”他金棕色的双眸发亮,专注地凝住她,“你还没告诉我们当初为何选择投身军旅呢!”

  “因为不服气。”她发现当他如此满怀笑意地望着她时,她很难对他继续保持不满的心情,“我的三个哥哥从小就以逗我哭为乐,所以我发誓,”想起她的宝贝哥哥们,她漂亮的唇角禁不住勾起一丝笑意,“长大后一定要成为比他们更威风的人。”

  贺星扬瞥见她唇边的笑意,性格的唇色弧度亦忍不住更弯了。“所以你才选择念军校?”

  比起他来,她读军校的理由有趣多了。

  “原来你从军的理由是这个啊,”从头到尾完全没感受到气氛变化的田中又开了口,“还满有意思的嘛!”

  舒兹脸上亦浮上笑意,“我可是看在军饷不错的份上才加入的。”

  “老大八成是因为被外面的学校退学了才改念军校的吧?”田中又将炮口对准贺星扬。

  “说得是,所以在军校的成绩才会一塌糊涂,惨不忍睹。”舒兹和田中对望一眼,“这一点我们可就比司令官强多了。”

  纪薰然见他们一搭一唱拿贺星扬在军校的成绩作文章,目光焦距忍不住对准这位只是挂着一抹漫不在乎的微笑的当事人。她实在很好奇,军神在军校的成绩怎么会如此难看。

  “你们错了,”杜如风像是好不容易才逮到开口的机会,“星扬亲口告诉我他念军校是因为不必交学费。”

  “哟,老大家这么穷啊。”

  “时运不济嘛,”贺星扬故作无奈地叹息,“哪里比得上田中兄衔银汤匙出世的呢?”

  “可别嘲笑我,”田中急忙摇摇双手,“谁都知道打我二十岁接掌家务,这根银汤匙就开始生锈了,比一根木头汤匙还不如。”他长叹口气,“所以才会沦落至此的。”

  “这么说你对待在司令官舰队里的遭遇感到委屈不已啰!”舒兹语带嘲弄。

  “那倒也不是,如果非要待在军队的话,还是老大这里最好。毕竟咱们是所有宇宙舰队中存活率最高的一支。”

  田中这句话可是十足的真心话。放眼天下,也只有军神所率领的舰队有办法以最少的伤亡达到最大的战果。只要稍有脑筋的军人,一得着机会便会往这里钻。所以贺星扬虽然只是个区区少将,跟随他的人才可不少。这一方面促使他的战绩更加辉煌,另一方面却也使其他将官对他十分眼红。

  对于他吸纳人才的强大磁力,纪薰然早有耳闻。只是这群现在看来没大没小,专爱互揭疮疤的军官们,实在很难相信他们在战场上的能耐。

  就拿舒兹上校来说,记得一位同期同学和他在第八舰队共事时,形容他是个冷面秀士,怎么到了第十舰队变成这副德行?是贺星扬个人随兴的作风影响了他们吗?

  这份疑惑在见了其他军官们更加深了。

  领航官雷恩中校、运输补给官奈思比少校、武器官弗兰次中校、情报官乌兹涅夫少校──他们或许长相特征互不相同,但共通的一点是,他们都同样的没大没小,毫无尊卑概念。这倒并不表示他们瞧不起贺星扬,相反地,他们望着他的眼神都潜藏着敬意。

  纪薰然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这个漫不经心、我行我素的男人看来很得属下的敬仰呢!

  替她引介完所有参加这个酒会的军官们之后,贺星扬将她往俱乐部一面完全透明的墙边带。这面墙在战时会罩上一层与舰体同材质的外壳,平常时候则打开外壳,让外头璀璨的点点繁星尽入眼帘。

  “见过那么多人,你一定累了,”贺星扬替她拿了一盘点心,“吃点东西吧!”

  她的确感到饥饿,接过盘子,“谢谢长官,长官不吃吗?”她对他微笑。

  这男人虽然爱找她碴,但有时也满体贴的嘛!

  她这抹真心给他的微笑竟令他没来由地感到惊喜,不禁亦回她一笑。

  “当然得吃,”他对她眨眨眼,“虽然人家叫我军神,但可不表示我可以像神仙一样不吃东西。”

  她望着他耀眼得像阳光的金棕色眼眸,禁不住冲口而出,“‘军神’这个外号不适合你。”话方出口,她便后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贺星扬剑眉一扬,“为什么?”他感兴趣地问。

  纪薰然默不作声,因酒气而被蒸得粉红的脸颊似乎更加嫣红了。

  为什么?她总不能告诉他说是因为他帅得出奇,迷人得直追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跟那个丑陋的军神一点也不像的关系吧。

  “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贺星扬自嘲地轻扯唇角,“我那群损友们也评论过‘军神’这个外号不适合我。像我这么散漫的人怎么会跟那个威风凛凛的军神扯得上边?”他微微一笑,自她手中的盘子拿了一块点心塞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之后,他接下去道:“适合我的外号应该是……”他侧头凝思,艾略特是怎么说来着?

  “亚历山大。”纪薰然再次冲口而出。

  “咦?”贺星扬一愣。

  “上古时期的英雄──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贺星扬宛若雕刻的两道剑眉微挑,“我怎么会跟那个家伙扯上关系?”他的语气是莫名其妙地,“我可没他那种征服世界的雄心壮志。”

  “我很明白这一点。”纪薰然尽量掩饰因失言而对自己升起的不满情绪,她拈起一块糕点在嘴里咀嚼着,仿佛意欲藉此发泄。

  “不过你这个比喻可比艾略特的好多了。”贺星扬忽然微笑道:“他把我跟战争女神比。”

  “你呀,顶多就只能和从宙斯头上蹦出来的雅典娜相比,专门供乔使唤的。”艾略特说这句话时脸上那嘲讽的笑容清楚地浮现在他脑海。

  “战争女神?”纪薰然一怔,“他把你比成女人?”

  贺星扬见她那呆怔的表情禁不住一阵朗笑。“没错,够毒吧!”他眨眨眼。

  她亦禁不住微笑,“这个艾略特难道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侯爵’?”

  “你也知道他?”

  “只要是帝国人民鲜有不认识他的。”

  “看来他的花名满天下了。”贺星扬嘲弄着好友。

  纪薰然深幽的黑眸直盯着他。他自己也是帝国众女性的偶像呢,难道他不知道吗?

  “纪中校还想再喝杯香槟吗?”他忽然问道。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我的酒量很浅,喝太多恐怕会醉。”

  “纪中校喝醉酒后是不是会忘了所有发生过的事?”

  她很讶异他会这样问,“没错,长官。”

  所以她才会忘了曾见过他。贺星扬发现自己竟有些失望,他原本期待她会想起那晚的一切。想起她曾那样毫不设防地对他倾吐心中的话,想起她曾赞赏他的体贴,想起……他摇摇头,她当然会忘了,毕竟那时她的神智早已不甚明晰,进入半浑沌状态,否则她也不会对他说那些真心话。

  “不过我倒想再多尝尝这些糕点,”纪薰然充满赞赏的语音将他漂浮的神思拉回,“相当好吃,不输名餐厅的甜点呢。是舰上的厨师做的吗?”

  “是罗伯特。”贺星扬微微一笑,“他是前不久才从总部的餐厅请调过来的。”

  天啊,连伙头兵都慕他的名气而来吗?

  她实在怀疑他的魅力究竟在何处?除了极端地英俊迷人,还有偶尔的体贴之外,他这副散漫的模样怎么看也教人不放心。一点军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真令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军神。

  “军中所有的厨师,就属他的烹饪技巧最棒了。”贺星扬继续说道:“也只有他有办法煮出那样风味独具的咖啡,是我品过最令人口齿留香的极品。”

  看他脸上欣悦的神情,仿佛这一点才是他答应罗伯特来到“星尘号”的原因。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纪薰然发现自己很想知道什么样的咖啡能让他如此盛赞不已。

  “是用来自诺亚行星高山的咖啡豆研磨制成细粒,再以他超人一等的技巧煮成的。虽然有些苦却不涩,醇厚无比,”他似乎正在口腔品尝那特殊的感觉,“如果再加微量的糖,还可以引出一股酸中带甜的滋味。相当值得品尝。”他忽然朝她一笑,“纪中校想试试看吗?”

  纪薰然点点头,的确很想和自己煮的做一番比较。

  贺星扬马上向侍者要了两杯咖啡,不到一分钟,侍者便送过来了。他端起一杯递给她,自己则拿了另外一杯。

  纪薰然首先藉着由液面浮上来的蒸气闻了闻咖啡的香味,然后才悠然地浅啜一口。接者她又向还侍立在旁的侍者要了一匙糖,缓缓搅拌后,再喝了一口。贺星扬做了和她一样的动作,然后遣开侍者。

  “怎么样?”

  “的确令人印象深刻,不论是香气或味道皆属上乘。”

  “但是?”他敏感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但是这样的味道未必只有诺亚的咖啡豆才办得到。”她的语气极为肯定。

  “还有其他更好的咖啡豆?”他的语气是不敢置信的。

  “虽然学校里的秀才经常被调教成优秀的军人,”纪薰然一语双关地,“但并不表示一个优秀的军事家在学校里一定也是个优等生吧。”

  她竟然也会嘲谑他!咖啡和酒一样会令她放松心绪吗?

  他禁不住微掀唇角,扯出一抹十分迷人的微笑,“但是那样的情形很少啊!”

  “或许,”她若有所指地盯着他,“但不是不可能。”

  他唇边的微笑化成一阵清朗的笑声,盯着她的眼眸亮灿灿的,“纪中校也学会拿我在军校的成绩来取笑我了。”

  纪薰然莹润的脸颊染上蔷薇般的色泽,“我不是故意的,长官。”她迅速道歉。

  她竟然犯了和那天一样言语对长官不敬的错误,看样子她是被第十舰队轻松的气氛给冲昏头了。即使如此,也不该忘了身为下级应具备的礼貌啊!

  “纪中校不必自责,”贺星扬看出她对自己踰矩的不满,“我一向不在乎这些虚套。你也看到了,”他金棕色的眸光若有深意地扫视周遭一圈,“我的属下一向喜欢对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深邃的黑眸盯着他,他真的能毫不在意属下的冒犯?她见过的男人还没有一个能有如此不凡的度量的,通常都是自视甚高的居多。

  “为什么长官在军校的成绩会那么糟?”她大胆地问出内心深感疑惑的问题。

  贺星扬耸耸肩,“因为对学业没有兴趣吧!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读军校。”

  “那为什么还去读?”纪薰然问出了和乔云从前质问他时一样的问题。

  “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贺星扬竟也自自然然地就给了她和乔云当时得到的完全一样的答案,这个答案只有他那几个死党知道,“我的祖父是一名军人,而且是以上将的身分光荣退役的。父亲却只是一介平凡的文人,他深以不能继承父志为憾,所以这个重责大任便落到我的肩上了。”他的语气是充满无奈地。

  “长官原本想做什么呢?”

  “哲学家。”他自嘲地微笑,“我认为那种镇日发呆的生活最适合我了。”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怪不得他的身上不见一丝军人应有的风范,反倒是充满了文人我行我素的气质。

  “过着与自己志愿不合的日子一定很不是滋味吧?”她同情地。

  就像瑞德要她辞掉工作,她却坚持不辞的道理一样,因为她不想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想退役。”

  “长官想退役?”纪薰然极为讶异,“上级会批准吗?”

  所以他才要乔那小子替他斡旋的啊,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一点朋友义气都不顾。

  贺星扬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我还得为奥斯丁联盟卖命好一阵子呢!”

  纪薰然将眸光调向透明壁外,望着透过偏光玻璃映射的星河美景。

  “长官在带领舰队出征时,难道不会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吗?”她轻声问道,“许多人都认为能够在星群中遨游是相当有意思的体验呢!”

  “就说我天生不具浪漫细胞吧!”贺星扬自嘲地微笑。

  “我家有一座圆顶的玻璃屋,小时候我最喜欢晚上待在那里,用天文望远镜观看星河。”纪薰然梦幻般的语气像跌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我可以为了看星星整晚都不睡呢!”

  贺星扬被她作梦般的表情迷住了,“那时候的你都想了些什么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了口,“我想到人类一个古老的传说: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它会和那个人一起诞生,也同时坠落。”她停顿两秒,“我常猜想哪一颗星星是代表我,它什么时候会最璀璨耀眼?什么时后陨落?什么时候……”她蓦地一怔,语音消逝在周遭热络的空气中。

  “怎么了?”贺星扬剑眉一扬,“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什么时候能和另外一颗同样耀眼的星星交会?

  她在心中默默地完成句子,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将它诉诸于口。

  她悄悄透过低垂的眼帘瞥了他一眼,平静的心湖不知为何漾起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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