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不会让她好过的,她为什么会那么天真呢?
那天中午被叫去会议室,曾浅日要她把无法处理的地方指出,当然他也一一为她讲解;只是,他另外要她拿出纸笔,要她将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下。
在这个只要敲敲键盘就会跑出字的时代,他居然要求她只能用手写。太久没动笔写那么多字,她抄得手快断掉。由于惯用电脑,有些字还忘记怎么写,结果被他白眼好几次。午休时间结束时,才弄好四分之一,剩下的,他竟要她下班时间留下来做完,结果她被强迫跟曾浅日单挑奋战,直到报告里的问题全部解决,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虽然会议记录终于完成了,但是没有加班费,右手也快半残,她的疲倦不甘远大于成就感。
而且,她直到现在才晓得,这份会议记录只是他要看的而已。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办公室时,他还像鬼一样跟着她;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坐捷运上下班,但是到车站的一路上她累得完全不想跟他说话。
很不巧的是,他跟她在同一个月台上等车。夏临君真的非常不想理他,他也没有和她交谈的意思,只是车来之前,他才忽然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笔记给她,道:
“这是我刚进公司时的笔记,给你用。”
既然有这种东西,那又何必要她手抄?她一点都不感激他。
岂料,他又道: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要读三页内容,我每天早上都会问你。”
登时,她拿着那本笔记傻眼。
“什么?”
“车来了。”他点点头,没有要搭车,反而不知为何竟走出月台。
虽然走进月台却没有搭车的事情很奇怪,但是夏临君现在却只在意曾浅日临离去前所说的话。
他该不会真的要那么做吧……
那本笔记被她丢在房间的地上,别说三页,她连翻开都没有。
晚上睡觉时,她又作了恶梦,结果睡过头,又是匆匆赶九点打卡。进到办公室,椅子都还没坐到,旁边的曾浅日就对她说道:
“你是故意来晚的吗?既然早上没时间了,那中午再问你。”
“问?”问什么?她茫然反应不过来。
他睇着她。
“你连三页都读不了吗?”
忆起他昨夜留下的话与笔记,她呆住。
她不是在自夸,因为这完全不值得骄傲,但大学毕业以后,她真的就再也没念过书了。午休一到,坐在曾浅日旁边的她根本逃不了,老实地回答什么也没看之后,她就只能低着头,听曾浅日对她说:
“脑袋太久不用会生锈,该不会是这样,所以你才会连国字也快要不会写。”
……她真的好想用绳子把他倒吊起来,然后用皮鞭抽他,用蜡油滴他,再用高跟鞋后面那个最尖最硬的地方踢他的脸。
“相较于销售冷却的分红保单,现在投资型的商品大幅成长,公司下一季要推出的商品,就是你拖拖拉拉才勉强完成的那份会议记录。所讨论的也是属于投资型。由于定存利率减少,消费者会在银行保贷人员的游说下,转而购买优于定存的投资型保单,我们……你有在听吗?”
被曾浅日问着,夏临君虚弱地抬起脸来。
小型会议室里,只有她和曾浅日两人。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每天中午才吃饱饭她就被迫和曾浅日一对一上课。
也许不是自愿的缘故,她觉得好累好累。
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高三考前冲剌班,一进到补习班教室她就想逃跑,但又因为逃不了,所以只好坐在那里。
和补习班不同的是,那时候有一群人同样痛苦,现在却只有她自己孤军战斗。会议室的门是打开的,每个经过的同事都会看到曾浅日在待训她,有的人报以同情的眼神,有的人会笑。
“主任果然是在整我吧?”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地说出口。不管怎样,她都只能这样想啊。
曾浅日站在写着重点的白板前,听见她的问话后,只是放下笔。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讨厌我啊!”夏临君理所当然地指控道。“可能是以前高中时我惹你哪里不高兴,也可能是我上次弄坏你电脑的关系,又或者因为我骂你被你听到……我怎么会知道,这都要问你啊。”
他用一种“你很无聊”的口吻道:
“上班时间好好工作就可以了,想这种事做什么?”
她有些恼了。
“就是因为你一直用这种态度,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啊。”心里在意的事,她向来无法压抑太久,累积到了某个临界点就会爆发,所以她一古脑儿地道:“你不满意我,老是挑剔我的工作,现在又让我在这里让全部门的人……看笑话。”说到最后,她已经觉得有些委屈了。
曾浅日注视着她,道:
“整个部门只有你是新人,当然要教你东西。你的工作还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你没做到,所以我才会说你没做好;我不满意的事,本来就要说不满意;如果明明不满意,还要说满意的话,那不就是在说谎?”
他的回答令她一时语塞,她支吾道:
“那你可以用鼓励代替批评啊,说些我很不错、再加油之类的……”
“我干嘛要为了鼓励你而说谎?”他皱眉道。
看他一副很注重诚实的表情,她竟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虽然他说的道理都没错,但他就是有本事让听的人一点都不认同。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可是你老是把人当成傻瓜……”
“那你很聪明吗?”他冷淡道。
她呆住。哪有人会那么厚脸皮说自己很聪明啊!从刚刚开始,不,应该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就不能用婉转一些的话或好一点的态度吗?夏临君快要被他弄得发火了。
“那你也不能只会批评而不赞美啊。”
“谁说我不会赞美?”他反问她,并说道:“做得好的话,我当然会称赞。”
夏临君一愣,简直不敢置信道:
“你会称赞人?我从来就没听过。”
“你自己做不好当然没听过。”他回答得肯定又坚持,翻着摆在桌上的笔记道:“连关于工作的学习都不愿意,我怎么可能称赞你。”
她只是个助理而己,又不是什么专员,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吧,他却塞给她一堆助理之外的知识,她当然会觉得莫名其妙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到一肚子气。
突然很想让他称赞自己,想要他那张脸皮上的那个嘴巴,亲口对她说出“你做得很好”这样的话语。只要这样,这样她就算赢了一点吧?
她不服气地望了一眼门口,想了想,最后还是闷声道:
“你让门开着,同事都看到我这样……你知道这让人很难堪吗?”
“你在胡说什么!”他斜眼瞥她。“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只有两人共处一室,本来就不能关门。”
她一愣!好像到此刻才想到般,惊讶地睁大眼睛。
那么,他是为了避嫌,不给人说闲话的机会,所以才……这点常识她有,只是从没套用在她和曾浅日身上,因为她对他从未有过好感,当然不会意识到男或女,只会一直想到厌烦的事而已。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细心……
彷佛纸门上忽然破了个小小的洞,看过去,发现他与平常形象完全相反的一个小小不同,像全黑的空间里有个小小的白点那般引人注目;她不会形容那样的感觉,只是突然之间很意外,却又不想轻易承认他身上原来还是有所谓的优点。
曾浅日看着腕表。
“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望见他就要走出去,夏临君不知哪来的冲动,脱口说道:
“上次我弄坏电脑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会开除我。”虽然当时就那样忘记了这个想法,但之后偶尔还是会颊起来,就像现在。
曾浅日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道:
“我还分得出来是故意或不小心。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开除人。”
闻言,她有些讶异,虽然她那时候对他发脾气,但打翻杯子真的是无心的。
“小事?可是,你那时候明明很生气……还叫我不准碰。”她记得很清楚。
“有电当然不能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一脸诡异地说。
“有电?啊……”说起来,那个时候的确有其他同事提醒过。难道,她又误会了?“我差点自己提出辞职。”她喃喃说。
“辞职?你想反悔?”他相当不高兴地说道:“你自己开口要求三个月试用期的,没有做满就想走人,难道你在之前的公司都是这样没信用?”
“咦!”还有这个原因啊。她更诧异了,因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什么试用期了。“那……三个月后,你就会把我踢出公司大门?”
“那当然要看你的工作表现来决定。”他回答道:“你有好好工作的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是、是吗?”原来她一直视为恶鬼的上司,不仅拥有诚实、细心的优点,还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啊……虽然完完全全感觉不到。
“问完了没?”曾浅日冷漠回应。“真受不了,你就只会想这种没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他走出会议室。
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这样讲话?
夏临君刚刚才发现曾浅日小小小小、比肉眼看不到的细菌还小的优点,马上就被他砂锅大的缺点给摧毁殆尽了。
*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每天中午的特训课程的确是有那么点帮助。
文件上的专业名词,不用问也懂了;资料里比较浅显的内容,也能逐渐明白了。这样,夏临君工作上节省了不少时间,多了的时间就拿来做下一项工作,效率自然增加许多。
其实那些东西在公司待久了也能学得到,只是曾浅日先强迫性地灌塞给她罢了……她真的很不想承认,毕竟她一开始还觉得很痛苦,因为太厌恶了,所以就算最后得到成功的果实,她也开心不起来,只觉得矛盾。
像是现在。
午休吃饭时间,明明曾浅日的特训已经在一个多星期前结束,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竟然还会想到他也许等一下就会要她进小会议室了。
不知不觉养成习惯,习惯之后就会变为自然,这个时候没人拿着笔在白板上写着她看不懂的东西,然后逼她记起来,她还觉得有点奇怪呢。
可以确定自己是讨厌中午特训的,但是又当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她的心情真的很复杂。
从纸袋里拿出买来当午餐的面包,由于前阵子中午都被抓去上课,所以几乎都是买回来吃比较多。当然,她可以去许久没去光顾的咖啡店,但不知为何,走到门口,又觉得倘若曾浅日忽然有事情找她怎么办?最后她只在柜台选了面包带回办公室。
不过……他根本不在。
瞄一眼旁边的位子,早知道,今天应该买便当的,那样会吃得比较饱,而且也没人会嫌味道不好。一边啃着面包,喝光一盒牛奶,她振奋起精神开始下午的工作。
隔壁的曾浅日一直没有回来,等她终于忍不住感到疑惑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下班一个小时的事了。
难怪她下午会觉得比较轻松,原来是他不在的缘故。
将其他专员给她的最后一份文件输入电脑,她按个键上传到内建的档案库,今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还有半个小时下班,难得曾浅日不在,她移动滑鼠点出浏览器,正想上个网偷懒一下,手机却忽然响了。
上班时间,很少有人找她的。她奇怪地把手机从包包里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不认识的号码。她停了停,还是狐疑地接起来。
“喂?”
“是我。”高音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
“嗄?”她吓一跳,觉得好可怕,手心还出了冷汗。她只不过才正想要偷懒,反刚刚才开始行动而已,魔鬼上司就打电话来了。她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曾浅日的回应很冷淡: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啊。”夏临君马上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的履历表上一切基本资料都写得很清楚,他是主管,当然会有下属的号码。
曾浅日没理她,只交代道:
“等会下班,你带着我放在桌上的那个蓝色文件夹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什么?”夏临君才拿着手机在他桌面上找到他要的东西,听到他最后一句交代,不禁重复道:“等我?”
“就这样。”
说完这句,曾浅日就收线了。
什么嘛!她瞪着手机,心忖,最没礼貌的人就是他了。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是跟这个人约定好的话最好提早,就算准时也有可能让他不高兴,如果迟到就更糟糕了。她强烈地认为曾浅日就是那种人。
下班时间一到,她赶忙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拿起包包和蓝色的文件夹赶下楼,站在人行道上左右张望,并没看到人,这时手机又响起,她紧张地打开包包捞出手机。是曾浅日的号码。
“啊、喂?”
“后面。”曾浅日在电话里道。
“咦!”她不懂,随即听到背后有喇叭声。她转过身,望见曾浅日戴着眼镜,坐在一辆银灰色的车里,就停在不远处。她拿着文件夹走过去,副驾驶座的电动车窗往下移动,她便将东西递进去。“主任要的文件。”
曾浅日没有马上接过,仅在驾驶座上问:
“你晚上没有事吧?”
“啥?”夏临君一愣。
他像是在思量什么,稍微考虑后,指示道:
“你上车。”
“什么?”她愕然问道。“上车?要去哪里?”
“去接待客户。”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本来是打算到业务部带人,不过他们还有其他公事要处理。就改变计画带你。”
“我……为什么?”要带她去?她满脸不解。
“上车。”他催促道。
她一头露水,最后只好坐上车。
才刚扣好安全带,曾浅日就放下手煞车,将车驶入车道。
“我们部门……不需要接待客户吧?”迟疑半晌,她趁在路口等红灯时提问。那应该是业务部门该做的事啊。
曾浅日看着前方,道:
“我在业务部待过一阵子,这个客户认识我,这次他从国外回来,特别指定我去接洽。”
“啊,是喔……那为什么要我……”她不懂啊。
“接待客户是一种必要的见识。”他将方向盘打转。
她一愣。道:
“哪里必要了?我只是个助理,去见识接待客户对工作没帮助啊。”之前的特训还说得过去,至少内容她会接触到,而跟客户面对面,根本是不同的领域。
“就因为平常没什么机会,也许有一天你意外地必须独自面对客户,到时候你怎么办?”他瞥她一眼,说道:“还有,你现在是助理,等你三十岁、四十岁之后,你还只做助理吗?难道你要一辈子做打字或送文件的工作?”
“我……”她怔住,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也因为如此,她才更回答不出来。好吧,就算这是个可以让她学习的难得机会,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啊。“我不晓得要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因为期待你有所表现才带你来的吗?”他直接吐槽道。“你只要在旁边学习应对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她僵硬地扯唇道。
老是这样!她早就该习惯这个男人了。交谈结束后陷入一阵沉默,大概是不曾在下班后和曾浅日相处过,不知何故,好像变得比较敏感,平常坐在他隔壁,不说话也不会想太多,但现在,坐在车里,都不开口的话,气氛好像很奇怪。
受不了这种安静,她抿了抿嘴,道:
“这是主任的车子吗?”
“不是,是公司的。”他专注开车,回答也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