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灵芝交给侍雪,吩咐说:「煎成两碗汤药,这药汤可以帮助妳家公子尽快恢复功力。」
侍雪望着他,柔声说:「公子放心吧,我家公子说初舞姑娘体内的毒气已经暂时被冰封,短时间内不会致命的。」
行歌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这种毒却是慢慢发挥效用,当年我制作它,是想做成世上最歹毒诡异的一种毒药,杀人于无形无痛无知无觉当中,却怎么也没想到,伤人之剑必先伤己的道理。」
「这种毒是公子配制?为何初舞姑娘会吞服毒药?」
他淡淡地看着她,「妳尝过万念俱灰的感觉吗?那种生不如死,只想慨然离世的决然。」
侍雪缓缓摇摇头。即使当初要离开公子,她也没有想过赴死,在她心中一直有个小小的信念支撑着自己:活着才会有转机,活着才会有一切。
行歌凄然一笑,「以前看轻了妳这个丫头,没想到妳远比我们的心胸宽阔,将生死离别看得这么淡然,只可惜初舞不是妳,而我,也不是雪染。」
提到雪染,侍雪的眼中总是有一抹动人的神韵,「我家公子不善言词,不会表达心意,但是行歌公子不同啊,您与初舞姑娘朝夕相处,有多少矛盾都是可以化解的。」
「但我们从不曾试着化解过。」行歌怅然地说:「我不敢将心赤裸裸地袒露人前,因为世人皆有可能是我的敌人,即使是在初舞面前……我也习惯了隐藏真心。我以为她能懂,我以为她不会离开我,我以为……掌握住她的心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幽幽地问:「是不是太过自信自负的人,才会败得最惨?」
「公子不是败,」侍雪说,「在感情面前无论胜败,初舞姑娘若非爱您至深,又怎么会逼迫自己走上绝路。如此相爱的人,更不能以成败论之。」
行歌惊讶地凝望着她,「真没想到,妳会是我们的解人。曾经,我对妳下手过狠,望妳能够原谅。」
侍雪淡淡微笑,「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恩怨随风,我已不放在心中,公子也不要计较了。更何况,若非公子那几次施下重手,也不会逼出我家公子的真心,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公子您的成全撮合。」
行歌苦笑,「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玄妙,兜兜转转,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我曾自认心思缜密,智计无数,事事都能被我料准,没想到我最想得到的一件也没有得到,真正被算计进去的,却是我自己。」
「公子去看看初舞姑娘吧,」侍雪低柔地提醒,「如今初舞姑娘的身边只有公子您了,也只有您能够照顾她一生,对吗?」
行歌点点头,快步走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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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舞躺在床上,雪染正独自坐在旁边运功调息,听到他的足音并未睁眼,只开口说道:「冰床我已命人去做,晚间时候就能做好。」
「多谢。」行歌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到雪染身后,以右掌抵在他背心,将一股真气输送进他的体内。
过了盏茶工夫,雪染缓缓睁开眼睛,「收功吧,你的真气同样珍贵,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奔波。」
行歌收了功,坐到初舞床前。她的面孔已不像最初那样青紫,但依然苍白,双眸紧闭。
雪染问:「这种毒会让她昏睡多久?」
他眼中的痛色很深,「以她下毒的分量来看,如果不能及时解毒,可能一生都不会醒。」
「你去找灵芝,是想用它来解毒?」
行歌说:「寻常的灵芝并没有解毒的奇效,我听说这株灵芝是天地混沌初开时就已经长在日落峰上,说是千年,但到底经历了多少岁月谁也不知道,所以希望它能汇聚天地灵气,解开万毒吧。」
他定定地看着初舞,忽然问道:「能不能用冰为我做一把冰刀?」
雪染眉一挑,「冰刀?」
「是,不用太长,七寸就好,但必须锋利,能划开皮肉。」
他的眉尾挑得更高了,「你要做什么?」
行歌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初舞,「她体内的毒性太烈,毒气已蔓延进血液之中,我必须为她放一点毒血出来。」
「她失血过多会死得更快。」雪染提醒。
「所以我还要为她输血。」
雪染又道:「你们若不练同门武功,血脉不能兼容。」
行歌抬起头,看着他,「有个秘密,不论是世人还是初舞都不知道。我母亲与她母亲,本是同门的师姊妹。这么多年,我间接地传授了她许多武功心法,她练得认真专心,却从不疑有它。」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是无尽的柔情和宠溺。
「这个孩子的心永远这么单纯美丽,即使跟在我身边,也帮我做过违背她道德良心的事情,却从没有玷污她的纯洁。所以我才这么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哪怕是上天要我们分离,我也绝不会低头!」
雪染盯着他看了片刻,说:「我去帮你做冰刀。」然后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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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好了药汤,侍雪捧到床边,雪染也已将冰刀做好,交给了行歌。
他将初舞扶起,舀起一勺药汤想灌进她的嘴里,但是她毫无知觉,双唇始终紧闭。
侍雪看得着急,刚要说话,只见行歌快速含了一口汤,然后将初舞搂于怀中,以自己的唇贴上她的双唇,用舌尖挑开一丝缝隙,将药汤过哺到她口中。
侍雪几乎看呆,直到雪染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出房间。
「人家亲热有什么好看的。」雪染闷声说道:「下次妳生病,我也这么喂妳吃药。」
脸红如火,她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下去。
「公子,别胡说。」
她一边娇嗔,一边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样缠绵的亲密实在让人羡慕,神仙眷属应是如此吧。若是初舞清醒,不知道会不会感动得落泪?若是她知道行歌公子会为她如此牺牲,当初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轻生之人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伤害了所有真心爱她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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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手握住冰刀。真的是很冷,但这种冰冷可以起镇痛止疼的效用。
拉起初舞的手腕,迅速一刀划下,一道黑色的血箭喷涌而出,他眼看着黑血在快速流出一段时间后有渐渐转红的迹象,便立刻也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一刀,将自己的伤口对上她的,他的血液在他的内力催动下流进了初舞的体内。
随着血液的流转融合,初舞的脸色渐渐红润了一些,而他的面孔却苍白如雪。
又过了片刻,他左手食指中指紧拢,快速地点住了她和他手臂上的穴道,阻断了血液的流失。
侍雪已经很体贴地为他们准备了几块干净的白布,他亲自将白布包扎在初舞的伤口上。
一瞥眼,看到初舞的眉心竟然蹙了起来。即使没有清醒,她还是感觉到了疼痛吗?
他欣喜不已,毕竟能感觉到疼痛就说明她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昏迷,她的身体依然可以做出反应。
而就在他的手离开她的手腕时,忽然发现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初舞,很疼是吗?」他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一直陪妳,不会离开的。」
她像是听到了他的话,神色真的平和了许多。
「十年里我们经常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只是妳不知道,偶尔我也会在半夜来到妳的房间,偷看妳的睡容。」
他的眼睛停驻在她的脸上,笑容清浅,「看妳熟睡的样子总是很美,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可爱,这样的睡容在如今这骯脏的人世中已经很难看到了。但是十年前,在吴王府中,我竟然遇到妳。这是天意。
「我很少和妳讲过去的事情,现在妳一个人睡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孤单?那我就讲一个久远的故事给妳听吧。妳要仔细听啊,故事中除了妳我之外,还有我们的父母,相信这个故事妳并不知道。
「我娘叫夜隐,妳娘叫阳明,她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同门师姊妹。我娘精通迷魂之术,妳娘能听懂百兽之语。上天赋予她们这样的神力本是让她们区别于世人,但是她们依然逃脱不了寻常女人的命运。
「我娘十七岁那年,遇到我爹,也就是吴王楚天君,他们两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娘就做了爹的女人。那时候娘不知道爹是堂堂的王爷,家中还有妻妾无数。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我娘是很要强的人,并不甘于一夫多妻,但是为了能和爹长相守,还是跟随爹回到了王府,成了他府中一名宠妾。
「我想,爹对娘是真心的,否则不会这么多年后还念念不忘,只是当时爹对元配夫人非常忌惮,也就是君泽的母亲,而王妃又十分嫉妒我娘的得宠,处处找碴刁难。
「后来有一次,无意间,王妃发现我娘精通迷魂术这样的神力,就散播谣言说娘是妖女,要来谋害王爷和全府上下。尽管爹全力保护,娘还是忍受不了府内众人的敌视,四面楚歌,毅然决然地离开。
「那时娘已经知道怀了我,但她一走之后就没有留下半点音信给爹,所以十七年中无论爹怎样努力都找不到娘和我,直到十七年后我娘去世,临走之前让我带着她的白发回到京城与爹相认。来到王府的那一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除了见到我的亲生父亲,还能看到妳。
「还有件事是妳不知道的。妳娘当年离京嫁给妳父亲的事情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其实她的出走和出嫁多少也和我爹有关。我爹是个风流种子,虽然极为钟爱我娘,但是看到妳娘也不免动心,几次挑逗都被妳娘严词拒绝,最终逼得妳娘仓卒下嫁,远离京城,断绝了爹的念头。
「而妳爹当年之所以会被突然调回京,必然是因为王爷念念不忘妳娘,想对当年之事有所弥补。他执意要妳嫁给君泽,也是对当年的遗憾在今日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娘在临死前曾对我说:『雾影,去找到阳明姨娘,为当年之事代娘道歉。因为娘的缘故,害她仓卒托付终身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娘欠她一生幸福。若你有机会代娘赎罪,一定要帮娘达成这个心愿。』
「我没想到妳娘与我娘竟然先后辞世,她们姊妹十几年不曾见面,也许上天注定她们要把所有的恩怨情愁都带到另一个世间去化解。但是,娘也没有说错,她欠妳娘一生的幸福,我要代她赎罪。所以,冥冥之中我会遇到妳,所以,我将与妳追逐纠缠,以一生的专情为娘赎罪。」
手指抚过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他的声音低柔如风,「我讲得太久了,初舞,妳是不是听累了?妳以前就不爱听故事,从不会要求我跟妳讲我在外面做的事情,或是我十七岁之前的经历,即使我知道妳心中其实好奇得要死。
「不过,也不用太着急。以后每天我都会跟妳讲一个故事,这样妳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蓦然,一滴泪珠滑落出初舞的眼角。
行歌一震,急忙捧住那滴泪,欣喜若狂,「妳能落泪?妳能听到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对吗?」
他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柔声说:「我会把妳救醒的,相信我!我说过,要和妳并肩江湖,怎么可以让妳躺在这张床上太久?我等妳醒来,无论有多难,我也要等妳醒过来。妳也不要放弃,等着我,好不好?」
虽然她没有办法响应,但是再度跌落的那颗泪珠却真切地代表了她的心语。
人生匆匆百年,到底要浪费多少时间在感情的试探猜忌之中?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在等待寻觅当中?
等妳醒来,等妳的眼再次看到我。为了那一天,即使沧海桑田,我心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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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四十多天对行歌来说,是一段永难忘记的日子。
冰床已经做好,雪染每天早晚为初舞输送真气。行歌从侍雪口中得知雪隐城后的雪隐山巅上可能有千年雪莲存在的消息,便不顾她的阻拦,冒着极强的风雪爬到山巅之上,整整一天,终于采到了雪莲。
传说雪莲可解百毒,吃下雪莲的初舞看上去气色又好了一些。
侍雪则皱着眉看着他的双手,「行歌公子,您的手还在流血,让我为您包扎一下吧。」
行歌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冰峰上坚硬的岩石冰块太多,什么时候扎伤了手他也不知道,过低的温度和过分的专注,甚至让他忘记了疼痛。
「没关系。」他就以自己的衣衫擦了一下手掌,「麻烦妳帮我打盆水来。」
「公子要洗手?」
他笑着摇摇头,「帮初舞洗发。这么久没有净身,她肯定会很不舒服,只是她现在说不出口,若是醒过来,一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她。」
侍雪鼻子一酸。眼前这个看起来苍白憔悴、衣衫已经被冰峰划破,还沾染血迹的男子,真的是以前那个一尘不染、被世人称为「谪仙」的行歌公子吗?
因为在用阴寒之气帮初舞祛毒,所以不能以热水为她净身,行歌只散开她的长发,用一把木梳轻轻梳理,然后以温水轻轻帮她擦拭这头浓密的乌云。
从发根到发梢,他擦得很小心,生怕把一根头发碰断。
等到他确定每根头发都已洗净,为免在这种寒冷的地方头发过于湿漉漉而冻结成冰条,他用一方白布将她的头发包住,以阳刚内力将水汽蒸干,再为她编盘好长发,终于松了口气。
侍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感叹道:「初舞姑娘如果醒来,知道公子为她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很感动。」
「我要的不是她的感动。」行歌悠然说:「只要她能醒过来,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终于熬过。行歌为初舞把脉,惊喜地发现她体内已没有了被毒药侵蚀的痕迹。
「要叫醒她吗?」雪染问。
初舞之所以一直没有醒,除了之前中毒过深之外,还因为他们为了保存她的体力而点了她的穴道,只要解开穴道,她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行歌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他的手触碰到初舞的身体,迟疑了许久。
「公子不是一直希望初舞姑娘能醒过来吗?」侍雪忍不住开口。
行歌一笑,那笑容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明,「不知道她醒来后会不会快乐。」
侍雪听了他的话,不知怎的,心为之一抖。雪染在旁边拉住她的手,虽然他的手总是冰凉,却能让她立刻平静下来。
行歌终于帮初舞解开了穴道,推拿了几下,她的睫毛竟然立刻颤了颤。侍雪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雪染的手。
又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只见那两片睫羽抖了抖,终于缓慢地扬起──
侍雪惊喜得几乎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差点脱口喊出初舞的名。
行歌坐在床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像是生怕漏掉一丝她的神情动作。
那双明眸,在紧闭了几十天后有些不大适应屋中过于明亮的光泽,秀眉紧蹙,双眸闭阖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张开。
她的目光先是有些混沌,很迷茫地看着眼前几人,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行歌将她扶坐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暖茶端到她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才再度将视线调转向眼前的所有人。
「初舞姑娘,妳终于醒了。」侍雪还是忍不住先开口,连眼中喜悦的泪水都压抑不住地流淌出眼角。「以后可千万别做傻事了,要知道妳伤害的是自己的身体,伤得最重的是爱妳的人的心。」
初舞困惑地看着她,苍白的嘴唇翕张了几下,「我,做傻事?」
干涩的声音,非常古怪的语气,而后她的目光移向距离她最近的行歌,皱着眉看了他许久。
她僵硬地问:「你,是谁?」
侍雪猛地一惊,张口结舌。难道初舞姑娘中了毒鬼门关前走一回竟然变得胡涂了?连行歌公子都不记得?
她不能想象行歌公子听到初舞姑娘这样问他会是怎样的伤心,因为行歌公子是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行歌公子的声音却温柔如水,平静无波。
「妳睡了很久,身体还不大好,不能多说话。再睡一下吧,醒来时,我会告诉妳我是谁,他们是谁。」
初舞虽然目光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柔顺地重新躺下,明眸默默地瞅着为她盖上被子的行歌,目送他们几人离开。
「怎么会这样呢?」刚走出房门,侍雪就冲口而出地问:「难道毒性还没有祛除干净?」
行歌神色淡定,「毒已完全解了,但是这种毒药会迷失人的神智,她现在根本不记得她过去的事情了。」
她不可思议地再问:「难道她连公子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周围的人。」
侍雪掩住口,看向雪染。
他微微蹙眉,「那你准备怎么办?」
行歌沉吟片刻,「她的身体还未复元,不能远行。若是不打搅的话,我想在城中再做客一阵时日,等她完全复元我便带她离开。」
侍雪急问:「初舞姑娘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
「也许……一生她都不会记起了。」
她轻呼,「那公子要怎么办?」
他淡淡地笑,侍雪还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释然从容,「让她忘记过去的一切,对她来说或许是种幸运。」
「哪怕她忘了和公子的一段情?」
行歌笑着回答,「人在,情不会断,既然过去的十年她能爱上我,未来的岁月我也有信心重得她的心。至于到底是行歌爱上了初舞,初舞爱上了行歌,还是任何一对无名无姓的男女相爱相守,又有什么关系?」
他始终在笑,侍雪的心头却更加酸楚,强忍住眼泪不坠,身后的雪染搂住了她的肩,雪隐城中飞雪不断,梅花暗香。
即使是四季为冬,依然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慢慢降临。
人还在,情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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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行歌捧了一碗粥来到初舞的门前。门是开着的,她就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眼睛似乎在看着窗外的什么东西。
他敲了敲门,「可进来吗?」
初舞缓缓转过头,目光已经清亮许多,只是依旧陌生,迟疑了一下,说:「公子请进。」
行歌微笑着将粥碗放在她手边的桌上。
「这几十天妳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瘦了许多,真想立刻给妳吃些好的,但是又怕伤了妳的胃,侍雪说,还是先吃点粥比较好。妳以前喜欢喝皮蛋瘦肉粥,但是雪隐城没有上好的皮蛋,只好做了这碗葱花咸菜粥,看看合不合妳的胃口?」
他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篇,语气亲切,用词熟稔,初舞犹豫地看着那碗粥,最终还是捧起来,喝了一口。
「好甜。」她轻声说。
行歌笑笑,「我和侍雪说妳爱吃甜食,所以她大概叫厨房多放了些糖。」
她捧着粥碗,默默地望着他,小心地问:「你,很了解我?」
「是。」他说:「我是这世上最了解妳的人。」
「我的名字,叫初舞?」
「是,夏初舞。那年我们在西湖赏荷,妳救了几个落水的人,后来大家都说妳的轻功妙绝天下,就是在荷叶上也可以舞蹈。」
她还是蹙着眉,「这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要想,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需要牢牢记得。」
行歌的微笑是武林中盛传的一道风景,据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抵抗得了他的微笑,就如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不迷恋月光的皎洁、彩虹的炫目,而不心生向往。
初舞在他的微笑面前也渐渐平复了眉心。
「那个叫侍雪的姑娘,说我不应该做傻事,在我失忆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行歌的手指掠过她的鬓角,「头发有些乱了,要不要我帮妳梳?」
她困惑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于是他站在她身后,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娓娓道来,「我们吵了架,我伤了妳的心,妳就服下毒药,好不容易我才把妳救活。」
「我那么不爱惜自己吗?」
「不,是我不对,我不该将妳逼入绝境。」
初舞幽幽叹了口气,「你是个好人。」
感觉到身后的梳子像是抖了一下,他没有回答。于是她问:「怎么了?」
「抱歉,我梳断了一根头发。」
「没什么,只是一根头发而已。」
优美的声音却好象不再平静,「不,我发过誓,绝不会让人伤害妳一分一毫,但是每次伤害妳的人,却都是我。」
她的睫羽轻颤,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刻,他们好象回到了过去,那每一次的对视,都是深深凝望,只是每一次到最后她都会躲开,像是怕被他的眼睛吸去了灵魂。
或许,真的是因为失去了记忆而变得单纯,她望着他,没有半点退缩,只是目光中暗藏的那丝愁云却完全属于过去的初舞。
不知相互凝视了几个世纪,匆匆传来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个沉寂。
来的是侍雪,她刚要进门又及时止住了脚步,看到屋中的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抱歉,我来得是不是不巧?」
「不是不巧,是很巧。」行歌不着痕迹地呼出口气,「有事吗?」
「有人在城外要求见公子,说是从京城来的。」
行歌一怔,「是什么人?」
「他没说,不过他一身黑衣,我看好象是……罗剎盟的人。」
神色陡然冷凛,他低声说了句,「帮我照顾初舞。」然后匆匆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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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隐城外,那个黑衣人的确是他罗剎盟的手下。
行歌面对属下,神色冷峻,雍容威严,这一刻他不再是优雅温柔的行歌公子,而是威震武林的罗剎盟盟主黑罗剎。
「出了什么事?」
当日从皇帝寝宫强取灵芝之后,他曾顺便留话给京城中罗剎盟的下属,告知自己的去处。但若非出了十万紧急的事情,盟中下属绝不会千里迢迢找到雪隐城来,现身求见。
那名下属满身的征尘,单膝跪地,声音急切,「盟主,京城出事了。」
「什么事?」
「圣上在一个月前,突然下旨要王爷交出兵权。」
行歌眉尾高扬,「为什么?」
「不知道。圣上旨意来得仓卒,而且明显还有后招,王爷借病拖延,但形势一天紧过一天,圣上甚至调遣了神武将军率领神武军将王府围住。而王爷也没有下令给亲信说明应对之策,我出京时两方只是僵持,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他双眉紧蹙,「是谁让你来找我的?王爷?」
「不是。属下曾于深夜溜进王府,找王爷询问对策,王爷却说这件事不能惊动盟主,会对盟主不利,千万不能让你回京;属下出门前,王府的君泽少爷叫住属下,要属下务必将这件事告诉盟主,说即使天下人都束手无策,盟主也一定有办法化解这次的危机。所以属下冒死前来,请盟主示意。」
行歌沉默许久,那下属又低声说:「君泽少爷还有一句话,说他永远以盟主这位兄弟为荣,只恨这二十多年中未能与盟主共叙手足之情。若有来世……」
他拧眉道:「够了,你在这里等我。」
他返身回到城内,找到雪染,直截了当地说:「京城有事,我必须赶回去。」
雪染看着他,「初舞呢?」
「她还不能远行,让她留在你这里休息吧。」
「你已和她告别?」
行歌沉寂一瞬,淡笑道:「不用了,我不会去很久。况且,她既已忘记我,我在这里还是不在这里,都没有多大分别。」
雪染又道:「倘若她问起你呢?」
他想了想,「就说我有事情去办,会尽快回来。」
雪染点了下头,「这里有我,没有人可以动她分毫。」
行歌悠然一笑,「多谢了。」
临走时,他到初舞的门前站了许久,房内没有任何声息,大概她是睡了。
侍雪路过,看到行歌呆呆地站在飞雪中,头发上、肩膀上都被雪花落满,想上前和他说句话,但转而又忍住了。
那天,行歌在初舞门前几乎站了一夜。
那天,雪隐城的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飘落得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