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晖眯了眯眼,犀利地盯着嘴角微抿,脸上带着几分倔气的少年,好片刻,才悠悠扬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咬了咬唇。「邢大人——」
邢晖立即做个手势打断。「如今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可担当不起殿下如此敬称。」
「你可是恼了?」少年眼神掠过惭愧。「真是对不住,方才我怕你当着汤姨的面喊破了我的身分,所以才……」
邢晖冷冷一哂。「就算殿下欲掩饰自己的身分,也不值当喊在下一声爹啊。」
少年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有些过分,讷讷地深吸口气,再望向邢晖时,眼神又变得坚毅。「这是我父亲交代的。」
邢晖剑眉一挑。「太子殿下?」
「是的。」少年颔首,低声解释。「那日宫变,我与大哥分头被护送离开,大哥终究没躲过三皇叔祖的追杀,我却让父亲身旁一位太监爷爷帮着扮成一个小太监,从皇宫密道里逃出来了。之后那太监爷爷带着我连夜出逃京城,往北绕过大漠,在戈壁几个村落躲了将近两年,眼见风声不那么紧了,才又跟着一队长年来往西域做买卖的行商一路南下,孰料途中遇上了山贼,太监爷爷为了护我,被那山贼砍死了,我也落入了一个专门拐卖人口的拐子手里……」说到此处,少年不免心头悲怆,语带哽咽,眼眶亦微微泛红。
邢晖眉宇蹙拢。「殿下曾落入拐子手里?」
「嗯。」少年稳了稳震荡的心神,又继续说。「那拐子夫妇其实就是可儿的叔叔婶婶,可儿被他们养着,经常不是打就是骂,也是受尽了苦楚,当时我发高烧昏迷,是可儿将她的馒头分给我吃,又喂我喝热汤……」
「所以殿下出逃的时候,就把那小姑娘一起带走了?」
「我身上的贵重物品和带的银票银两,都被人抢走了,只好跟可儿一路乞讨,也是正好,路过云县的时候,我偶然耳闻风声,得知官府在寻你的下落,于是就在三岔镇附近找了间破庙栖身,再来的事,你都晓得了。」
邢晖望着少年苦涩的神情,只觉心头滋味难辨。谁能想得到,汤圆一时善心大发,在路上捡了两个孩子,竟然就是他一直派人苦苦寻找的二皇孙赵灵钧。
半晌,邢晖敛了恍惚的心绪,涩涩问道:「为何说是太子殿下交代殿下来寻我的?」
提起含冤而死的父亲,赵灵钧更是满心惆怅,语声沙哑。「父亲说,在这世上,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邢大人了,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投靠你,认你当义父。」
邢晖脸都要黑了,忍不住驳斥,「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养一个皇族血脉。」
赵灵钧黯然不语,也不与他争辩,但那低眉敛眸的模样看起来就是可怜兮兮的,透着几分难言的委屈。
邢晖闭了闭眸,强逼自己硬下心来,冷言说道:「殿下若是以为我能助你坐上原该属于你父亲的皇位,那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如今我两袖清风,又受百官唾弃,名声一败涂地,能逃过当今的清算,饶我一条性命,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
赵灵钧呐呐摇头,「其实就算父亲顺利登基了,也是传位给我大哥,与我无关的。」
「所以你不介意?」
「那皇位坐与不坐,我无所谓。」
邢晖又是一声冷笑。「那你全家灭门的血海深仇呢?这个仇,你报不报?」
「自然要报!」少年蓦地冲口而出,原本黯淡的眼眸忽然点亮熊熊火苗,焚烧着巨大的恨意。
邢晖看着,脸色越发平淡。「你想怎么报?」
「我……」赵灵钧一愣。
「说到底,你还是想坐上那把龙椅。」邢晖语带讽刺。
「不是这样的!」少年被刺伤了,顿时又是愤恨,又是哀痛,双拳用力捏握着,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肉里。「我只是想为父亲正名,为他洗刷冤屈……父亲本该是名正言顺的新皇,却被反贼诬陷为谋逆,日后于史册上,他就是一个弑父谋反、大逆不道的罪人!你要我如何忍受父亲一世英名清誉尽毁,我赵氏这一脉世世代代蒙羞!」
是啊,他的确是该委屈,是该替他父亲感到不值,但……
邢晖胸臆沉冷,喉咙越发干涩难当,发出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殿下没听说吗?当时替当今写下传位诏书的人正是我,若他是豺狼虎豹,我就是助纣为虐的恶人。」
赵灵钧一震,眼神闪烁片刻,最后,却是毅然咬牙。「我信你必有苦衷。」
「你凭何信我?」
「凭我父亲对你的信任!凭他对我所交代的最后遗言,就是信你!」
太子殿下信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殿下是信他的……
邢晖蓦地别过眸,藏在袍袖里的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他悄悄深呼吸,极力掩饰着心中宛如排山倒海般翻涌的情绪,却掩不住眼眶隐约泛红。
赵灵钧忽地语声铿锵地开口,「请义父教养我,助我一臂之力,此恩此德,灵钧必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语落,少年撩起衣袍,当即就要跪下,邢晖一凛,连忙出声制止,「殿下不可!」
赵灵钧分明听见了他的阻止,却仍是毫不犹豫地双膝屈下,行跪拜之礼。「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你起来!」邢晖又惊又恼,伸手扣住赵灵钧手腕,一把将他拉起。
赵灵钧不得已被拖起身,一时不知所措。「义父……」
邢晖忍下懊恼,语声清冷,「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也不是你父亲所认知的那个邢大人,你明白吗?」
少年摇摇头,只是黯然苦笑。「灵钧只知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若是义父不肯收留我,或许我明日就会沦落盗贼之手……也罢,那我就能早点去九泉之下见我爹娘了……」
「闭嘴!」邢晖厉声喝斥。
赵灵钧一愣。「邢大人……」
「莫那样喊我,我已不再是朝廷命官了。」
「那我该……如何喊你?」
邢晖依然板着脸,「你刚才不是喊得挺厚脸皮的吗?」
赵灵钧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喜。「义父!」
这一声清脆的叫喊落下,邢晖就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捎在身上了。
平白无故就多了一个干儿子,老天爷这是玩他玩上瘾了吧!他满心无奈,却是无处可诉冤苦。
晚餐席间,气氛略有些尴尬。
邢晖命客栈小二,从酒楼叫了一桌酒席,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一上桌,两个许久不曾好好吃过饭的孩子顿时眼睛放光。
赵灵钧还好,毕竟是皇族教养的,怎么样也得端住教养,但可儿小姑娘可就没那么能装了,对着满桌菜色砸了砸嘴,充满渴望地舔着小嘴唇。
「开动吧。」
邢晖一声令下,汤圆端着碗,欲喂可儿吃饭,可儿却摇摇头。
「我自己吃。」她的声音一贯软软嫩嫩的,很是可爱。
汤圆忍不住微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好,你自己吃。」
可儿小手捧着饭碗,有些笨拙地吃了起来,赵灵钧在一旁看顾着她,不时为她夹菜舀汤,小姑娘显得很开心,朝他绽开甜甜的笑。
都是好孩子。
汤圆见这两个孩子,一个斯文俊秀,一个娇憨粉嫩,心中不免又怜又爱,她望向邢晖,圆亮的眼睛眨呀眨的,欲言又止。
邢晖被她看得胸臆堵闷,暗暗着恼,终于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吧,莫这样一直看着我。」
汤圆一凛,见大少爷神色略有不快,讷讷地摸了摸自己的翘鼻。
她就是好奇,大少爷是何时娶亲的?又是什么时候生下了孩子?她记得自己离开邢府那时候,他才刚解除婚约的。
想到大少爷这几年成了亲,与夫人过着神仙美眷的生活,也不知怎地,她这心头就闷闷的。
「大少爷的夫人——」
她话语未落,就遭邢晖犀利地打断。
「我没有夫人。」
「啊?」她一愣。
彷佛看出她内心的纠结,他直接痛快地摺话。「我不曾娶妻。」
「为什么?」汤圆震惊了。
邢晖却不怎么想解释。
说起他的亲事,那就是一本烂帐,最初与他订亲的户部侍郎家的闺女虽是知书达礼,但自幼体弱,那年冬天意外落了水,就没能熬过,之后他在官场上一路高昇,太子殿下见他身边没个可心的妻子照料,主动为他作媒,指了个国公家的嫡长女给他,哪知对方与年幼时一起长大的表哥闹出了丑闻,被家里人寻了个借口硬是给送进家庙里清修礼佛,他的亲事再度泡汤。
从此,就没人敢再给他说亲了,京城传言他就是个命硬克妻的,好人家舍不得将闺女许给他,而赶着上来攀亲的又都是一些见利忘义的小人。
之后祖父仙逝,他爹娘也在那场宫变后,先后离世,他接连守孝,更是无暇顾及婚姻之事,直到那生性多疑的当今为了试探他的忠心,竟打算将国舅爷最宠爱的嫡孙女下嫁给他,他极力推拒,宁犯抗旨之罪也坚持不肯答应,终于惹恼了圣上,一怒之下将他贬了官。表面上看似他不知好歹,辜负了皇帝的一番美意,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他是借此欲逃离京城,远离天子的眼皮底下……
邢晖板着脸,一声不吭,汤圆心中越发疑惑,瞥了一眼桌边正安静吃饭的两兄妹,赵灵钧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搭话的时机,而可儿则是傻乎乎的,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桌上每一道菜都好好吃喔。
她眼巴巴地盯着一盘四喜丸子,小手捏着筷子想去夹,却是圆溜溜地夹不起来。
「哥哥,可儿想吃丸子。」她小小声地对身旁的少年说。
赵灵钧连忙替她夹了个丸子,见她露齿而笑,连忙对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要她别说话。
可儿乖乖点头,专心跟碗里的丸子奋战去了。
汤圆瞪着两个默默吃饭的孩子,实在疑惑不解。「大少爷您既然没成亲,那这两个孩子是……」莫非是私生子?大少爷这样光明磊落的人物,也会养外室?
邢晖见汤圆的眼神有些不对,眯了眯眸。「你干么这么看我?」转念一想,蓦地恍然,脸顿时黑了。「你别胡思乱想,我没你想得那样乱七八糟!」
「我没乱想啊……」
还说没有?那她这皱着琼鼻、撇着小嘴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邢晖越想越恼怒,清锐的眸光蓦地朝某人砍过去,正低头假装自己很专心在吃饭的赵灵钧感觉到一阵冷意自侧面袭来,一张脸顿时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饭碗里了。
这小子还挺会装傻的。
邢晖一声冷笑。「灵钧是我的义子,可儿是他在路上认的妹妹。」
汤圆讶然,望向赵灵钧,赵灵钧正好也抬起头,迎向她疑问的目光,只得很配合地点头。
「明白了吧?」邢晖语气淡冷。「我没有妻子,也没有亲生孩儿,这点你可切莫误会。」
「喔。」汤圆傻愣愣地点头。「原来大少爷怕我误会啊。」
邢晖一怔,为何这话被她说起来如此暧昧?
他咳两声,郑重澄清。「我是怕你这傻脑袋胡思乱想!」
「喔。」汤圆完全没察觉这位傲娇少爷的不自在,只是更觉得奇怪。「不过既然是大少爷的义子,为何你们父子俩一开始没认出对方啊?」
邢晖墨眸一瞪。「那还不是你在我脸上画了那道刀疤的缘故吗?」
「啊,对喔,都是我。」汤圆恍然,刹时感到不好意思,转向赵灵钧。「灵钧,真是抱歉,汤姨差点就要害你错过你义父了。」
赵灵钧看了冷脸的邢晖一眼,很识相地站起身,对汤圆行了个礼。「灵钧很感谢汤姨,若不是你好心收留我和可儿,灵钧哪能与义父再相见?」
汤圆笑笑。「放心吧,你义父是个有担当的,你找到他,以后就不会吃苦了,他会将你和可儿都照顾得很好的。」
「谁说我要照顾这两个小鬼头了?」邢晖冷哼。「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人夸了海口,说要收留这两个孩子,要努力赚钱养活他们?」
「是我说的。」汤圆有些腼腆地摸摸头。
邢晖睨她一眼。「那你就得负起责任,别想给我摺挑子!」
「我会的。」汤圆用力点点头,认真应下了。
见两个大人一个满脸肃穆,一个笑意温婉,两个孩子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尤其是可儿,当下就放下了碗筷,正襟危坐。
汤圆见小姑娘忽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儿,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可儿乖乖地摇头。「可儿吃饱了。」
汤圆一愣,见小姑娘饭碗里还有足足半碗,方才也只见她夹了四喜丸子和几样菜吃,这就饱了?
「真的吃不下了吗?你瞧,今天叔叔点了这么多菜呢,如果我们大家不多吃点,剩下来的岂不可惜?」
可儿瞥了眼满桌菜色,眼里分明流露出渴望的眼神,却还是努力咽下口水,软软地道。
「剩下的可以明天吃,后天也能吃,可儿不浪费,可儿每天吃少少的,替姨姨省钱。」
所以这孩子是担心自己吃多了,她会负担不起吗?汤圆蓦地心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姑娘还在继续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姨姨,我跟哥哥会帮忙做好多好多事,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点,我也帮姨姨卖包子赚钱……」
汤圆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将小姑娘揽入怀里,轻轻抱了抱。「傻丫头,姨姨有钱的,我能养活你们,你莫担忧。」
「可是、可是……」小姑娘迟疑着,怯怯地偷觑了邢晖一眼。
汤圆立刻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了,想必是大少爷方才故意凶她,要她负起养家的责任,吓到这小丫头了。
一念及此,她没好气地横了邢晖一眼,邢晖自然也猜出小丫头的心思了,颇有些冤枉地摸了摸鼻子,他不好为自己辩解,只好转头冷冽地瞪向赵灵钧。
赵灵钧一窒,在这场眉眼官司败下阵来,不得不收拾残局,摸了摸可儿的头,对汤圆解释。「汤姨,可儿就是以前在家的时候,被她叔叔婶婶吓到了,他们从不给可儿吃饱,可儿只要稍微惹他们不如意,就会挨一顿痛打,所以……」
「我知道,我懂的……」小丫头就像她年幼时一样,是一路挨饿挨打走过来的,她太明白那样的惊惧与苦楚了。
汤圆明眸隐约含泪,更加揽紧了小姑娘,柔声低语。「可儿乖,姨姨不怕你多吃东西的,叔叔刚才也不是在责怪姨姨,他就是开玩笑呢。」
邢晖原本还板着脸,见汤圆又懊恼地瞥了一眼过来,只得咳了两声,清清喉咙,「对,你汤姨说得没错,我就是……开玩笑的。」
赵灵钧见邢晖认了错,惊奇地挑了挑眉,可儿也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汤圆微微一笑,将筷子重新递到小姑娘手里。「所以可儿起码要把这碗饭吃完,要是不好好吃完,姨姨反倒要难过了。」
可儿拿过筷子,依然有些犹豫,询问地望向赵灵钧,赵灵钧对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汤姨要你吃,你就吃吧。」
「那哥哥,今晚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吃饱了?」
「可以的。」
「那我还要吃!」可儿高兴了,欢快地对汤圆绽开灿烂的笑容。「姨姨,可儿想吃饱一点。」
汤圆嫣然一笑,夹了根鸡腿到小姑娘碗里,小姑娘一愣,连忙摇头。
「可儿不吃鸡腿,给哥哥吃。」
「哥哥也有。」汤圆又夹了另一根给赵灵钧。
「那姨姨呢?」
「我也有,叔叔也有。」汤圆给自己与邢晖都各夹了一根鸡腿。「我们大家都有,大家一起吃饱饱,好不好?」
「好!」可儿开心地笑眯了眼,低下头,努力地啃起鸡腿来,吃得满脸油,等小姑娘抬起头来,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顿时害羞了,觉得自己吃相好像有点难看,正欲放下鸡腿时,只见汤圆也把自己那一根用手拿起来,学着可儿一样用力啃着。
赵灵钧想了想,也跟着拿起鸡腿啃。
三人边啃鸡腿,边望向那个唯一不合群的男人,邢晖一凛,正想严正声明自己绝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胡闹时,汤圆已主动将他的鸡腿也塞入他手里。
「大少爷,您得跟我们一起。」
「为什么?」他瞪眼。
「因为我们以后就是住在一起的家人啊!」汤圆理所当然地回应。
邢晖却愕然怔住。
家人?他愣愣地拿着鸡腿,愣愣地看着桌边的女人与两个孩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言笑晏晏的模样,忽然有种错觉,彷佛他们真的是温馨的一家四口。
这辈子从未曾真正期盼过成家的他,此刻竟有某种难言的念头,在心田里悄悄地萌芽,教他胸口阵阵悸动着。
隔天,邢晖再度顶着一张刀疤脸,在镇上租了辆骤车,装了满满一车的米粮杂物,汤圆及两个孩子也坐在车上,晃晃悠悠地回到桃花村。
这一路上,自是惹来不少村民注目,虽然邢晖通身冷峻的气势颇令人忌惮,但也有那几位稍微大胆的婆娘,凑过来问汤圆车上满满当当的物品,可是为自己置办的嫁妆,什么时候请全村的人喝喜酒?
也有人好奇这两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汤圆小声回答是邢晖的义子义女,就有个大婶提了大嗓门感叹。
「晴,汤圆啊,你这是还没嫁就当起人家的后娘了啊?这哪能行!」
「就是!虽然年纪大点,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啊,这也太委屈了。」
几个三姑六婆碎嘴着,汤圆窘迫不已,一时不知如何解释,邢晖却是脸色更冷了,用力一甩鞭子,催动骤子快跑,显然懒得搭理这些闲言碎语。
只是他没想到,摆脱了那些碎嘴的妇人,回到汤圆屋子里,竟发现前门大敞,而一个身材臃肿圆滚的胖子正蹲在屋檐上敲敲打打。
这怎么回事?
汤圆领着两个孩子进屋,见状正莫名其妙时,只见丁大娘笑着迎了过来。
「汤圆,你回来了啊。」
「大娘,屋顶上那是李大郎吗?」
「是啊!你不是说这屋子总漏雨,托大娘找你丁大叔帮忙修补修补吗?可你丁大叔这两日闪到腰,身子不便,刚好大郎昨日书院放假,说他没事,就自告奋勇过来替你修补屋顶了。」
「这不好吧?大娘,你明知道李婶她……」
「我知道。」丁大娘叹气。「大娘本来也是想替你推了他,可大郎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着,就是不听话,偏要帮你修屋顶,大娘这不也是没办法赶他走吗?」
两人正说着,李大郎察觉汤圆回来,惊喜地在屋顶上朝她挥手,一个闪神,差点就滚下来,看得汤圆与丁大娘一阵心惊胆颤。
「大郎,你还是先下来吧,别还没帮人家把屋顶修好,倒摔断了自己一条腿。」
李大郎这才攀着梯子小心翼翼地从屋顶上下来,讷讷地摸着头,来到汤圆面前,「汤圆,你总算回来了,我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了。」
汤圆看着他写着满满委屈的胖脸。「你等我,是想买包子吗?」
「不是,我就是昨日回家时,听我娘说了你的事……」李大郎顿了顿,欲言又止。「汤圆,你真的要成亲了吗?」
汤圆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邢晖正好扛了一大麻袋的米粮进屋,清锐如电的目光扫过李大郎全身上下,淡淡开口。
「汤圆,这位是?」
「是里正家的儿子,李大郎。」
原来就是那个里正娘子口口声声嚷着汤圆意图勾引的儿子啊。
邢晖眼神一沉,李大郎顿时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心头莫名就有些发慌,却是不愿在情敌面前失了气势,努力挺起身板。
「你就是汤圆的老乡?」
「正是。」
「你和汤圆……果真有婚约?」
「是或不是,与你何干?」邢晖淡淡一句,态度略带三分倨傲。
李大郎一窒,却是气急败坏地冲口而出。「怎么会与我不相干!我、我喜欢汤圆!」
这话一落,如惊雷作响,劈得周遭几个人都是里焦外嫩。
汤圆见邢晖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忙呐呐地笑道:「李大郎,你莫胡说了。」
「我没胡说!我就是喜欢……」
丁大娘见气氛尴尬,抢先拉着李大郎笑道:「大郎啊,你这忙了半天也累了吧?大娘家里煮了一壶青草茶,走,跟大娘过去喝。」
「我还有话要跟汤圆说。」
「晚点再说吧,先跟大娘回去。」
「不成,大娘,汤圆家的屋顶,我都还没修好呢——」
「你住在这里吗?」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李大郎的争辩。
他一愣。「我当然不住这里……」
「既然不住这里,这屋顶就是塌下来,你也管不着。」
「怎么不能管?汤圆是我的好朋友,是好朋友就应该帮她的忙……」
不就是修个屋顶吗?有什么值得抢功的?邢晖颇不屑。「我才是住在这屋里的男人,这屋顶,我来修!」
这话一落,众人又惊呆了,不仅汤圆傻乎乎地瞧着邢晖,赵灵钧亦是睁大了眼。
堂堂大齐最年少的状元郎,朝廷的前任相爷,修屋顶?
「义父,你行吗?」赵灵钧不得不问上这么一句。
回应他的,是邢晖夹杂着冰冷与恼火的目光,冰与火交融,教在场诸人都深深感觉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