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宫便镇日借酒浇愁的安震英,一如以往又醉倒在畅沁园偏僻的角落,所以当他听见了声响,由灌木丛里往外望,看见了卿卿我我的孙笃育及江贝亚时,一时还以为自己醉糊涂了,直到他们提起了一个名字——
「那鬼鹰是否有认出人?洛皓轩是鬼凤吗?是鬼堡的人吗?」
江贝亚摇了摇头,一脸可惜,「当时近身的鬼堡杀手全死绝了,逃离王宫的人则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其他人认不出鬼凤?」
「鬼鹰早就因为理念不合脱离鬼堡,现在他及他的手下虽然还以鬼堡的名义行走江湖,但知情的人都知他已不是鬼堡之人,而且他的手下也非出自鬼堡,自然不曾见过鬼凤。」
「若那洛皓轩真是鬼凤,孙笃灵就不得不杀他,本公主便痛快了!」孙笃育不只要杀了孙笃灵、夺了她的王位,还想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只可惜鬼鹰不济,什么事也没办成还丢了性命。
「以年纪来看,洛皓轩不是鬼凤,但若二公主想也能将他当成鬼凤。」
安震英无声冷笑。好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便密谋怎么害人了吗?不过他们谁都可以惹,他都懒得管,唯独那鬼凤……若鬼凤真是阎擎仓的话……
孟谨言告知他二公主和江贝亚的事时,安震英本还不相信,如今却真的看见了,接着他想起了文亦靳对洛皓轩的评语、想起文亦靳推断洛皓轩必是知道了两人私情,想查清楚二公主究竟有什么意图,才故意领着大公主,指了江贝亚为侧妃之一。
安震英本来还很讨厌洛皓轩以中宫自居,完全抛弃了男子自尊,现在却突然觉得不再那么厌恶他了。
或许,他可以找机会接近洛皓轩,他既被怀疑做鬼凤,定有其中的原因,或许,能借由他找到鬼凤也不一定……
孙笃灵卷起了大婚之前孙笃育特意送来给她的案卷,一双蛾眉深锁,如今她再不能自欺说洛皓轩与那鬼凤一点关系也无了。
案卷中记述的是一灭门血案,被杀的人是犁昌府知府宋泰成,知府一家连同奴仆无一幸免,但宋泰成的四名儿女却消失无踪。
孙笃育送这案卷不只是想挑拨离间,分明已怀疑了洛皓轩的身分。
她是养在深宫的公主,不可能认识民间的孩子,上回王兄对她说过孙笃育已经知道这四个孩子的存在,会怀疑到洛皓轩身上并不意外。
孙笃育送案卷来时,问了收留了孩子们的原因,她敷衍了孙笃育,孙笃育也没有戳破她,只跟她说她打听到四个孩子的出身,孩子们的父母是一桩灭门血案的被害人,他们遇害后,四个孩子就消失了踪影,有人说便是当时杀了他们父母的杀手带走了他们,孩子们一消失就是五年,直到如今才又出现。
孙笃灵的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如今她要担心的不是谋逆的问题,王宫经大婚那日后禁备森严,刺客要再闯入不易,若非军队,是攻不进王宫的,如今她要面对的,是来自宫廷内部的斗争。
她能调出这案卷,但孙笃育不行,必有人帮她,而孙笃育与国相交好的耳语她曾听说过,这案卷十分可能来自于他。
她与国相高恒丰一向不合,早打定主意一继位便更换国相,所以高恒丰转而效忠孙笃育甚至扶植她为王,并不意外。
如今她要查的,是高恒丰如何得知四个孩子的事,还有送这案卷给她究竟是何用意。
当初洛皓轩是谎报年龄入宫的,孙笃育应暂时不会怀疑他就是鬼凤,顶多只是怀疑洛皓轩与鬼凤有关,进而挑拨他们的关系。
但高恒丰的用意呢?挑拨了她与洛皓轩的关系,对他有何益处?孙笃灵转念一想,立刻想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高恒丰要挑拨的不是她与洛皓轩,要挑拨的是她与母王之间的关系。
满门抄斩的遗孤若再被擒获,唯有凌迟处死一刑,她是绝不可能让此事发生的,但阎云蛟犯的是叛国的大罪,她不能不顾国法循私,就算她要循私,母王定然不允,她们必会起冲突。
就算她已亲政,但在母王真正退位之前,这个国家的主君还是母王,她随时有权力夺了她的储君之位,改立他人。
思及此,孙笃灵的担忧便显现于色了。
就在孙笃灵思考的当下,撷音殿外传来鼓噪声,孙笃灵还来不及喝斥,就见安震英闯了进来。
孙笃灵开口便是怒斥,「胆敢扰了储王妃休养,你还想要你的脑袋吗?」
「我是来禀告好消息的,我刚刚走了一趟医监,御医告诉我说储王妃身上的毒患已见好转,或许这几日就要醒了。」安震英没有一丝恐惧,借着酒意上前,行态无礼的口出讥讽之语,「如此大公主便可不必日日守在储王妃屋内,忘了你当日选秀,可还指了其他四名妃子。」
「安震英,我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会争宠?」
「争宠?我只是听说储王妃不管是擦身、上药、更衣,都由大公主亲手处理,特来告诉大公主,您还有其他妃子可以使唤,更衣这种事,我来便成。」安震英说便说,还伸手真要脱去洛皓轩的衣服。
孙笃灵拦下,翻手便是一掌袭向安震英,安震英是醉了,但眼还明手脚更快,一瞬间便躲开了孙笃灵那一掌,「想不到公主还会武功。」
「是!所以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帮储王妃更衣上药不难。」
「喔?但大公主不怕有心人会借此做文章?才刚死了一个身上有纹饰的鬼鹰,大公主需要盟友。」
孙笃灵因安震英的话而感到震惊,鬼鹰一事是机密,外人只知谋逆之事,不知为首之人是谁,安震英如何知道的?!
「大公主,你那聪明的脑袋别想太多,我就跟大公主挑明说了,储王妃身上若有凤纹,你要担心的就不是我,是他的命。」
孙笃灵想由安震英的眼中看出阴谋诡计,但安震英的眸子一如以往清澈,一如以往对她不屑一顾。
「明明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明白皓轩为何还要妒你。」孙笃灵坐回床边,托起了洛皓轩的手,幽幽的说着。
「储王妃的确多虑了,我会入宫当秀子,都是因为我那忠心耿耿的父亲,明明二十年前险些被诬指通敌叛国,还对王室如此忠心,真是世上第一愚人,不过储王妃若真是那人,他便是上天下地绝无仅有的大愚人。」
孙笃灵听见了关键性的词句,不解的看着安震英,任由他走上前,拨开洛皓轩的衣襟,如今他只着里衣,一拨开衣襟,便可看见胸口纹饰。
「原来鬼凤的凤,是凤凰……只是鬼凤是确定了,但年龄却与恩公之子不符,原来恩公之子不是鬼凤吗……」
「恩公之子是何意?」
安震英在一旁的桌案边坐下,脸上难掩失望。
「大公主,您可知二十年前阎家并未叛国,而是一桩冤案?」
「冤案?」
「当年文官们与武官们各有派系,手段凶狠的文官派为了清除异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护国军大将军阎云蛟,便成了文官派的头号目标,他们策划了一起铺天盖地的阴谋,冤得阎大将军只能含恨归西。」
「阎云蛟有冤屈?」孙笃灵彷佛听见了转机。
「是的!家父身为阎大将军的副将,当年得以幸免于难,便是阎大将军假意听信谗言,将家父逐出了护国军,才逃过一劫,事后屡屡细想,又收到阎大将军所遗留下的书信,家父才知道了当年阎大将军的苦心,也因为阎大将军信中对王上依旧忠心,要旧部不可将这冤仇记恨至王上身上,家父才会一直对王上如此忠心,他说,他要代阎大将军完成他的使命。」
原来,阎云蛟是冤枉的,那么只要她告诉母王,洛皓轩的罪便可免了吧!
孙笃灵兴奋的起身,要前往面见母王,但走到门边,脚步却顿时止住,欣喜的表情消失无踪。
她没有证据证明阎云蛟的清白,母王当年既定了阎云蛟的罪,便是有证据,而且洛皓轩也的确杀了六名官员,犯下不可饶恕的血案,即便母王真信了阎云蛟无辜,且要饶洛皓轩犯下的血案,这可畏的人言又饶得了他?
安震英因为孙笃灵的表情而欣喜,她这反应代表了什么?洛皓轩真与阎氏有关?
「大公主,你该多信任我一些,我实在不想拐弯抹角与你斗心机。」
孙笃灵望向安震英,终于开口,「皓轩便是鬼凤,也极有可能是阎擎仓。」
「怎么可能?年龄不符啊!」
「为了入宫选秀,皓轩谎报了年龄,他今年正是二十八岁。」
真的吗?眼前的真是恩公之子?若父亲知道了阎大将军之子还在世,该有多高兴啊,如今他得救他!
「那么,大公主你必须想办法救储王妃了,因为二公主与江贝亚两人私通,下一步要除掉的对象,便是储王妃。」
「这话何意?」
「二公主的原话是『若那洛皓轩真是鬼凤,孙笃灵就不得不杀他,本公主便痛快了!』而江贝亚便献计,要将储王妃诬指为鬼凤,即便年龄关系无法以阎擎仓的身分入他于罪,但光是鬼凤身上背的人命,也够要储王妃的命了。」
原来孙笃育不只想要挑拨她与洛皓轩,还想要洛皓轩死吗?孙笃育对她的恨竟如此深,夺她王位、她的命还不够,还要看她亲自定所爱死罪才甘心。
不行!阎氏一族蒙冤已够无辜,如今她断不能让当年的事再害了她的心上人,但让洛皓轩留在王宫只是平添危险……
想起了阎云蛟当年保护副将的做法,孙笃灵有了主意,下了决断。
「原来我的真心错付了,原来我所爱之人,背后的故事竟如此不堪。」
突然看见孙笃灵冷绝的神情,安震英心中一惊,莫非他错信了大公主,她对洛皓轩的爱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深?
「大公主,我说了阎大将军是冤枉的。」
「但你并无证据,叫我如何信你?」
「大公主不信我无妨,还不信储王妃吗?」
「他满口谎言,要我如何信他?你爱当这个人是恩公之子,便由着你吧!从今日起,照顾他的责任便交给你了,我念在曾与他相爱一场,不追究往事,他醒后,你让他自请出宫吧,我会下诏休弃。」
「大公主休弃了储王妃,是要他的命吧!这比定他的罪还令他伤心。」
「安震英,他是你恩公之子,要担心他的命的人是你不是我,你看着办吧!」
安震英无言又错愕的看着孙笃灵冷寒着脸,丢下这句决绝的话语后,转身离开了撷音殿。
大公主的态度怎会变化这么大?简直像是刻意的……安震英脑中灵光闪过,难道大公主学了一回当年阎大将军将父亲逐出护国军的手段?
他……能这么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