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自个儿来得太早了,可是她昨儿个做好后,一想到这身她亲手做的衣裳能穿在他身上,便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一大早便起了身,加上今儿个是她的轮休日,索性早早过来等他。
见屋里头没人,她心忖他可能还没起身,遂先到后院去看猫,没料到刚推开后门,就瞧见惊人的情景,她顿时瞠目结舌,一脸难以置信。
一定是她眼花了,天底下不可能有这般离奇的事,一头狮子竟然变成了人?!是她看错了、一定是她看错了!
惊骇中,朱涓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过去时,她惊愕的发现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石大哥!
她心下更加认定方才是她看花了眼,石大哥应是藏在狮子后头,狮子刚好走开,她才会错以为狮子变成了人,这么一想,她不禁四下搜寻狮子的身影,但院子里只有石大哥一人,压根没见到什么狮子。
等等,石大哥好像是赤|luo着身子……她的目光定在正拿起搁在一旁的衣物,一件件穿上的他身上,两只眼睛惊骇得瞪得老大,她骇然的想着,也许她方才没有看错,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光着身子?!
墨瑛熙早就发现她了,只是方才正逢他变回人身的时间,也没办法出声赶她走。
奇怪的是,这两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比起先前,变回人身的时间似乎提早了一刻,否则平日里他都会回房里再变身。
昨天他冷不防在后院变回了人身,没事先准备,只好光着身子走回寝房,今天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命人替他先准备好一套衣物,果然用上了。
变身为狮子后,他也染了野兽的习性,不喜欢老是待在屋子里,夜里常会待在后院。
穿好衣物,墨瑛熙这才看向她,眼神冷冽如锋,嗓音也夹带着冻人的寒意,“看够了吗?”
朱涓惊愕得出不了声,身子也僵住了,只有双眼能眨动。
看着眼前那张英俊的面容,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惊恐,再思及这个人从来没有害过她,还屡屡帮了她,惊惧不自觉少了几分。
须臾后,她定下心神,暗暗轻吐了口气,挠了挠腮颊,憨笑道:“石大哥,你方才光着身子是在练武吗?”她不敢去想方才瞧见的那幕,只好假装没看见。
墨瑛熙想起那日杜梅虹说的话,既然适才她已经看到了,他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像一般人那样会惧怕他,所以他不容许她搪塞过去。“我不是在练武,你方才所见并非幻觉。”
朱涓没想到他反倒要戳破她的粉饰太平,不免呆住了,不知该怎么接腔,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挤出话来,“是吗?想不到石大哥竟然会这种神奇的把戏。”那定是某种把戏吧,否则一头狮子不可能会变成人。
“我不会什么神奇的把戏,你没看错,你这几天见到的那头狮子就是我,我就是那头狮子。”他残忍的逼她面对现实。
听他亲口承认,她错愕的张大嘴。“是、是吗?!”她接着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怪不得那日你会知道我想逃出王府的事。”
墨瑛熙一言不发的瞅着她。
朱涓被他那双冷黑的眼眸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衣物,接着想到她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会不会被灭口?她急忙抬起五指,对天发誓,“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泄露一个字,要是说出去,就教我不得好死!”
她这一抬手,怀里原本拿着的衣物没抱稳,掉了下去,她赶紧捡起来,这才想起自个儿一早过来的目的,她紧张的将那身衣裳递到他面前。
“石大哥,你先前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好谢你的,所以就给你缝了件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她期盼的看着他,希望他能收下她的心意。
知他一向都穿武人的窄袖劲装,因此这件衣裳的衣袖,她特地做成束口的,且为了买这身灰蓝色的布料,她花光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
墨瑛熙没接过那件衣裳,依旧凝视着她,缓缓启口,“你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朱涓用力摇头。“石大哥怎么会是怪物,我不知你为何会变成狮子,可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你让无处可去的大花它们继续留在这里,还帮我解决了被迫嫁给陈伯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都是我心里那个可靠又善心的石大哥。”说完,为了显示自己没有畏惧和嫌弃他的意思,她朝他走近,拉起他的手,将衣物硬是塞到他手中,一边催促道:“你快去试试,看看有没有不合身之处,我再帮你改改。”
经历了杜梅虹的欺瞒,他变得不太相信人,他定定的望进她的双眼,想确认她的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虚假,而她迎视他的眼神中,一片坦然,甚至流露出一抹热切的期盼,虽然带着一丝紧张,但他想那是因为担心他不喜这身衣服,因为她的眸光完全没有畏惧,更没有嫌恶。
须臾后,他接过那身衣裳,转身走进屋里,冷黑的双眸不自觉隐隐透出一抹暖意。
朱涓站在原地等他试穿衣裳时,发现大花它们不知何时来到她脚边,她蹲下身抚摸着它们。“我今日来得早了些,还没来得及替你们准备早膳,晚点再拿过来,乖喔!”说完,她霍地明白为何先前大花它们会有些惧怕石大哥,定是在他身上嗅到了属于狮子的气味,才不敢接近他。
她虽然对于方才所见那一幕感到震撼,但此刻留在她心上的不是惊骇,而是满满的疼惜,她想,他背负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必定很痛苦。
但她想不通石大哥明明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狮子呢,他又不是妖怪,噫,等等,难不成他真是妖怪?可就算他是妖怪,她也不怕他,因为他是个好妖怪,他不吃人不咬人,还帮了她,不像有些人,外表看着是人,却有一颗野兽的心,就像杜梅虹,她想她的心肝定然是黑色的,又坏又毒。
越想,朱涓对他越是心疼,想着待会儿他试穿好衣裳出来后,她定要告诉他,不管他是人还是妖怪,只要他不嫌弃她是个丫鬟,她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但等了好半晌,他却迟迟不出来,她忍不住进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进了屋里,她见他已经换上她为他做的新衣裳,她欣喜的想走上前看看有没有不合身之处,来到他跟前,她才发现世子也在,她连忙朝他曲膝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岑佩南瞟她一眼。“你这丫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昨夜皇上命人传了话,说钟天师带着解咒的方法回到了京城,要墨瑛熙今日进宫一趟,在这重要的时刻,他无论如何也想陪在好友身旁,亲眼看着钟天师为好友解咒,因此他才会起了个大早从岑国公府过来,要陪好友一块儿进宫。
“奴婢是来……”朱涓悄悄瞅了石大哥一眼,不敢说出她是特地送自个儿做的衣裳来给他。
墨瑛熙接腔道:“她是来看猫的,走吧。”
岑佩南也没再追问,却指着他身上这身灰蓝色的衣袍问道:“你要穿着这身衣裳进宫吗?”
“不是去上朝,是去见钟天师,无妨。”墨瑛熙虽受封镇国将军,但同时也是西南主帅,这趟回来算是私事,无须上朝,只有在皇上召见时才进宫。
见他说完便径自朝外走,岑佩南连忙追上去。“哎,你等等我。”
朱涓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石大哥对世子的态度怎么有些无礼,接着她再想起世子回王府后,对外说他养了头狮子,还为了那头狮子住到最偏僻的偏院来,这意味着世子是知道石大哥变身的秘密,还为了替他隐瞒,放弃原先的院子不住,至少表示世子很是重视石大哥。
她先前以为石大哥是世子的护卫随从,可此时她发觉她可能猜错了,石大哥的身分应当更高,也许是世子在军中的亲信,类似副将之类的。
不过石大哥的身分如何她一点也不在意,她高兴的是,他竟肯穿着她为他做的衣裳进宫,这是不是表示他很喜欢她做的那身衣裳?
这么一想,朱涓不禁笑逐颜开,心田彷佛开出了朵花,就连回到厨房,笑意都还止不住。
曦和宫内一处静室里,白眉白须的钟天师坐在蒲团上,徐徐说道:“墨将军所中的恶咒,乃是身为列屿国巫女的铃辅公主,以自身性命为祭,亲自施下的诅咒,这次老夫暗中前往列屿国查访,终于探寻到一个解咒的方法,但要解咒,须以公主的鲜血画咒才能解开,可惜公主早已亡故,如今要取她的血是万不可能。”
岑佩南有些等不及的追问:“既然拿不到那公主的血,您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替将军解咒?”
“岑公子莫急,老夫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样东西,也许有办法能取代公主的鲜血。”
“是什么?”岑佩南着急的又问。
“是公主的头发,自古便有一说,发乃血之余……”
钟天师还未说完,岑佩南便惊讶的指着他。“难不成天师您跑去偷掘了公主的墓,剪了她尸骸上的头发?!”
钟天师捋着下颚的白胡子,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如此做是冒犯了公主的尸身,但为了解开墨将军身中的恶咒,也是万不得已。”
岑佩南神色激动的脱口而出,“不,钟天师,您干得太好了!”他接着很遗憾的表示,“可惜我此番没能与您同去,否则就不只剪她的头发。”她把墨瑛熙害得这么惨,拖出来鞭尸都不为过。
当年可是列屿国暗中勾结七皇子,兴兵入侵,最后被墨瑛熙击溃,他们的国主也在乱军中遭到射杀身亡,这是他们技不如人,不想那巫女公主竟不辨是非,对墨瑛熙下了这般诅咒,实在可恶!
钟天师心道幸好,瞧岑佩南那神情,要是让他跟去,恐怕公主的尸身就不保了,他接着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墨瑛熙。“墨将军,此番能否利用公主身上的头发来解咒,实不相瞄,老夫也没有把握,只能试过才知晓。”
墨瑛熙神色恭敬的朝他拱手作揖。“我明白,无论成不成,我都感谢钟天师这番不辞劳苦,远赴列屿国替墨某寻找解咒之法,请您开始吧。”
钟天师颔首,吩咐徒儿将此番带回来的头发烧成灰,再沾湿,拿起朱砂笔,沾了发灰,在符上画下解咒的符文……
为了确认施咒是否成功,墨瑛熙直到翌日才回王府。
“失败了。”
听到儿子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引颈盼望的寻阳王失望得久久无语,他原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此时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儿子。
见两鬓已斑白的父王,脸上那难掩的沉痛之色,墨瑛熙静默须臾后,出声道:“钟天师会继续为孩儿想办法。”
此回又没成功,他身为当事者,遭受的打击无疑最大,可又能如何?钟天师已经尽力了。
寻阳王点点头,看着眼前有几分肖似自己的儿子,神色一如往常,没因这次失败而颓然沮丧,这才略略放心。“我打算出重金,寻访能人异士来为你解咒,为父不相信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人能解开你身上的恶咒。”
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但只有大儿子能担得起大任,也早早建功立业,年纪轻轻便被册封为一品镇国将军,位列武将之首,他是发自内心以大儿子为傲,且日后寻阳王府还要交到大儿子手上,他不忍心大儿子背负这残酷的恶咒度过一生。
“父王,这咒是铃辅公主以自身性命为祭所下,钟天师远赴列屿国找来她尸骸上的头发都无法解咒,怕是解不了了。”五年来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墨瑛熙已近乎绝望了。
这些年来,皇上为了他,召见不少奇人异士,他也暗自寻访能人隐士,寻求解咒之法,可始终没有人能解得了。
寻阳王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坚持,他勉励道:“无论要花多少的时间,为父都不会放弃,你也别放弃。”
感受到父王对自己的关爱,墨瑛熙不愿令他老人家失望,默然颔首。
正事说完,寻阳王接着关心起大儿子的私事。“我听说近日有个丫鬟时常出入你的院子,你若是中意她,不如收了她当通房丫头。”
他从没想过他竟要这般亲自鼓励大儿子收通房丫头,没办法,老二都要有孩子了,他担心大儿子身边至今仍没个女人,屋里和他身边伺候的又都是男人,尤其传言那岑佩南有龙阳之好,镇日与儿子形影不离,令他不得不担心。
“父王指的是朱涓?”墨瑛熙想起她曾说过,宁愿嫁个下人,也不愿当通房丫头。
“没错,你要是还不想娶亲,就收了她吧,倘若日后她替你生了孩子,倒是可以破格升她为妾。”
“她只不过是个寻常丫鬟罢了,不是父王所想的那般,我对她……没那种心思。”最后那几个字,墨瑛熙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口,话音一落,他不禁想起在瞧见他由狮子变为人时,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石大哥怎么会是怪物,我不知你为何会变成狮子,可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你让无处可去的大花它们继续留在这里,还帮我解决了被迫嫁给陈伯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都是我心里那个可靠又善心的石大哥。”
她为他做的那身新衣裳,在昨晚变身时给绷坏了,他已命人拿去缝补,思及那时她见他换上新衣,脸上流露出的那抹欢喜之色,那一刹那,她的笑颜美如朝霞,深深映在他的眸底,也落进了他心里。
酉时过后,当墨瑛熙变为狮身走到后院时,朱涓一瞧见他,立即满脸欣喜的朝他走去。“石大哥,你回来啦!”
他昨日同世子进宫后就没回来,让她不免有些担心,今天总算见到他,她这才放下心,而且她已经很自然的接受了狮子就是石大哥的事实。
墨瑛熙凝望着她的笑颜,即使已经知道狮子是他所变,她仍如从前一样亲近他,眼里没有畏惧惊怕,他正想给她奖赏,让她摸摸他的脑袋,但下一瞬却听见她说——
“石大哥,你放心,我不在意你是妖怪,若是你不嫌弃我身分低下,我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放肆,竟敢把他当成是妖怪!他恼怒的抬起爪子赏了她一爪,教训她的胡言乱语。
朱涓浑然不知自个儿的话惹怒了狮子大爷,还以为他伸出爪子表示他答应了,她开心的握住他毛茸茸的大爪子,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喽,往后咱们就是朋友。”
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连他的爪子都敢冒犯!
她眉开眼笑的放开他的爪子,接着抬手摸着他的大脑袋,兴高采烈的说起昨天的事,“石大哥,我好高兴,你昨天穿了我做的那身衣裳,那身衣裳穿在你身上,跟我想的一样好看呢!等我存够了银子,再去买些布料,给你再做一身衣裳。”这番话若是当着他本人的面,她也许说不出口,可也不知为何,面对他变成的狮子,她自然而然的就把心思说了出来。
墨瑛熙在心里想着,他昨天是懒得再换下那身衣裳,才会直接穿着进宫,他的衣裳多得是,不需要她替他做,还有,不许一直揉他的脑袋,她就不会挠挠他的下颚吗?他甩着尾巴,将脑袋抬高。
瞧见他的动作,就像大花它们想让她挠下巴一样,她笑眯了眼,将手移向他的下颚,轻轻的挠着。“石大哥,这样舒服吗?”
她以为他是那几只蠢猫吗,随便挠挠,就会舒服得露出肚皮?他趴在地上,藉此克制自己想翻过身的冲动。
突地,感觉到她的动作停了,他不满的再拍了她一爪子,吩咐她继续伺候。
朱涓跪坐在地上,笑着继续替他挠着下巴,另一手揉着他的鬃毛,说道:“石大哥,我还带了几颗球来要给你玩。”
本将军才不想玩那种幼稚的玩意儿!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我给你做了糕点,我去拿过来。”
她起身走到一旁,将带来的提篮整个拿过来,大花它们也跟在她的脚边,它们平时不敢靠近狮子,只有她在时才敢接近。
她从提篮里拿出桂圆糕和莲子芙蓉酥,喂到他嘴边。
他嗅闻到香味,张口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