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见是顾行梅。
顾行梅面色如常,“见过伯娘。”
叶氏点头微笑,“行梅身子也好了?”
“多谢伯娘关心,已经大好。”说完,转头向着夏念申,“刚才谁说什么名门规矩?”
顾若涓道:“二哥来得正好,我见二嫂这裙子好看,想跟她讨,二嫂却小器不给,二哥也说说她,哪有人这样做嫂子的。”
顾行梅淡淡一笑,“若是能给,她自然会给,不给也有理由,这可是她的裙子,想要?也行,拿你今日头面来换。”
这下别说叶氏跟熊氏这对婆媳,就连顾若芝、顾若涓姊妹都有点惊讶——因为在她们心中,顾行梅是一个软弱的人。
说好听是滥好人,说实话就是没用,白生了一张好皮相,个性像个庶出丫头似的,胆小如鼠,不敢轻易得罪人。
举个例子来说,有一次顾家的大少爷顾行春在外面买了一卷画,花费两百两,说是大师手笔,多么珍贵,后来知道被骗,那商人又跑了,顾行春不甘损失,居然要用两百两卖给顾行梅,而顾行梅这没用的,居然就买了。
明知道是假的,但害怕大房的大哥生气就买了。
还有一回,三房的顾行着在外面为了抢夺粉头跟人打闹起来,惹了官府上门,只因为顾行着留了顾行梅的名字,这事情后来就算在顾行梅身上,顾行梅连解释的胆子都没有,就这样默认,跑了好几趟衙门又赔了钱,这才消停。
全家都知道,因为顾行着后来得意洋洋炫耀自己怎么脱身。
在顾家,只要是主子都能欺负顾行梅。
过去别说是庶弟庶妹,就算是王姨娘、柳姨娘这种角色都能压得他死死的,因为他就是没用,怕事,总是说“家和万事兴”,其实就是掩盖自己没用的遮羞布。
所以顾若涓才会直接在他面前说二嫂小器,如果是过去,二哥一定要二嫂现在就回院子把裙子褪了,洗了,然后送去久彦院给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今儿个二哥竟要她拿头面来换。
顾若涓扶着自己的孔雀钗,生气大嚷,“这是我最喜欢的钗子,凭什么送人!”
“不是送人,是换。”顾行梅一脸理所当然,“你喜欢的东西不属于你,要不买,要不换,不是很公平吗?”
顾若涓整个傻眼,这二哥怎么了,她那个怯懦没用的二哥去哪了,现在怎么突然跟她讲道理,“王姨娘,也不帮我说说。”
王姨娘虽然也很意外,但看到女儿这样,也开口,“二少爷就别跟四小姐计较了,一条裙子而已,难道要让她们姑嫂为了裙子翻脸吗?”
顾行梅不理王姨娘——他是堂堂二少爷,跟庶妹的姨娘说话,可是自降身分。
于是对着大太太叶氏道:“姨娘无理,四妹蛮横,伯娘不说句话?”
叶氏觉得实在奇怪,顾若涓讨夏四娘的东西不是一两次,哪回顾行梅不是要妻子让出来,怎么这下不给了,还问了她?
她是大房太太,也是执掌中馈的太太,以前顾行梅吞忍就算了,现在他不愿意继续吞忍,自己就得处理,不然就会闹笑话,于是道:“柯嬷嬷,赏王姨娘十个嘴巴子,让她记得管好自己嘴巴,若涓的话,罚例银一个月,下不为例。”
顾若涓大嚷,“母亲!女儿又没做什么,怎么罚我月银了!”
叶氏懒得说她,不是亲生女儿,不用费心教导,养坏了就养坏了,以后该承受的让她自己担着。
王姨娘知道柯嬷嬷的手劲厉害,两个嘴巴子就能痛好几天,这十个打下来,恐怕要肿上一两个月,于是连忙跪下,“大太太饶命,奴婢只是一时情急。”
“你去跟二少爷二少奶奶说,若他们同意,这嘴巴子可以暂时欠下。”
王姨娘不吃眼前亏,连忙跪着向前求饶,“二少爷二少奶奶,饶了奴婢这一次。”
夏念申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有人有办法说跪就跪,她很重视平等,不喜欢看人下跪。
她求救的看了顾行梅一眼,顾行梅只是笑,“我们饶了她,她也不会感谢我们夫妻,那还不如打了她,让她长长记性。”
柯嬷嬷一听,手就刮了过来,啪,啪,啪,每一个嘴巴子都是雷霆万钧之势。
打到第五个的时候,顾若涓过去护住她姨娘,“柯嬷嬷,别打了,我姨娘的脸已经肿成这样,再打下去要破皮的。”
叶氏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仆妇连忙抓住顾若涓,柯嬷嬷的手又扬了起来,十个打完,王姨娘脸颊高高肿起,还渗出血珠,模样十分吓人。
叶氏看了心情颇为愉悦,这贱人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就有办法哄得顾别擎护着她,也让叶氏吃了不少亏,现在能理所当然的打一顿,委实痛快,而且这打还是自找的,要是顾别擎问起,也不是她这个大太太容不得人。
顾若涓看王姨娘那一脸伤,又心疼又生气,想着始作俑者就是夏念申,于是怒向胆边生,走向前去,一个手扬起就想打夏念申巴掌。
没想到顾行梅却快了一步架住她的手,另一手顺势在她肩膀上一推。
顾若涓退后了几步,一下子跌在刚刚下过雨的泥地里。
顾行梅脸色很不好看,“自己错了还迁怒她人,我的妻子可是你能打的?”转而对叶氏说:“四妹是大房的人,二房罚不到四妹,但四妹想打我妻子,可是伯娘亲眼所见,今日行梅要跟伯娘讨个说法。”
叶氏虽然心里很愉快,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于是一脸痛心的说:“若涓,你居然想打你二嫂,我是怎么教你的,以孝为本,长幼有序,这都不记得了吗?你的女诫读到哪里去了?”
顾若涓哭了起来,“我姨娘都变成那样了,我还不能打她吗?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她穿了那条裙子,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你还不知道悔改,我就罚你抄女诫百遍,没抄完不准出门。”
王姨娘虽然已被打得脸肿,但还是忍不住为女儿求情,“大太太开恩哪,女诫共有一万字,百万字让四小姐如何写得完?四小姐也只是做做样子,不是真的要打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是奴婢失礼,您别怪四小姐。”
“我教我的女儿,可没问过你的意思。”叶氏皮笑肉不笑的说:“别以为大老爷疼你,别忘了,我才是大太太。”
夏念申完全处于傻眼状态。
古代人真是太行了,她这个现代人完全应付不来。
“四小姐只是做做样子”?喔不,顾若涓那凶狠的模样绝对不是做做样子,她知道被打到了一定会很痛。
原本她还觉得顾行梅有点得理不饶人的,王姨娘都下跪讨饶了,何必还坚持要打她嘴巴子,现在看来,顾行梅说的对,打她,让她长长记性。
顾若涓不过才十二岁就这样蛮横,看来叶氏真是存心养废这个庶女,个性越是刁蛮,将来出嫁了就要吃更多的苦。
也不知道大宅是不是都这样,但对夏念申而言,这个震撼教育很够力,她知道自己得打起精神,因为这大宅中没几个正常人。
对大太太叶氏来说,这是个有趣的早上——理所当然的打了讨厌的王姨娘,又理所当然罚了讨厌的顾若涓,至于顾行梅为什么变了,她也不感兴趣,都鬼门关前走一趟了,不有些改变才奇怪。
“行梅也是要去母亲的松柏院吗?”叶氏云淡风轻的问。
“是,祖母刚刚派人来唤。”
“那就一起吧。”
“依照伯娘意思。”
顾老太太的松柏院一向还过得去,现在会来的就是大房的大太太叶氏,带着嫡媳妇熊氏,女儿顾若芝,顾若涓,以及熊氏膝下的小娃涵哥儿,燕姨娘的婷姐儿。
二房只有夏念申。
三房是三太太甘氏,带着庶媳妇房氏,裘氏,庶女顾若芸,顾若月,房氏膝下有一对双胞胎,现在几个月大的坚哥儿,霄哥儿——顾老太太特别喜欢这对双胞胎,每天早上都要抱过手亲上一亲。
对甘氏来说,这对双胞胎虽然是庶子的儿子,跟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但荒谬的是靠着这对可爱的孩子,甘氏最近倒是得以亲近顾老太太几分。
顾老太太眼力还很好,自然看到王姨娘一脸肿,但对于一个正妻来说,姨娘这种东西就是贱,被打一定是活该,所以她也不想问,倒是顾若涓满身泥,这不得不开口,“若涓今日怎么啦?”
叶氏笑说:“不小心跌了一跤,让她先回去更衣却不肯,说一定要先来跟老太太请安尽孝。”
顾若涓明知道嫡母在说谎,但也不能戳穿,总不能说自己只想着漂亮,没想着祖母吧,于是只好笑说:“祖母,若涓是最孝顺您的。”
顾老太太心情不错,“来人,带四小姐去后面换件衣服。”
又寒暄了一阵,顾老太太问问大房,问问三房,就是一直晾着顾行梅跟夏念申。
夏念申早知道二房不受待见,只是没想到会差别待遇到这程度,他们两个活生生的人差点死了,现在又站在这松柏院,居然可以问都不问。
太神奇了。
顾老太太抱了抱坚哥儿跟霄哥儿,笑说:“好像大了一些。”
房氏笑吟吟的回答,“是,奶娘说两个小伙子能吃能拉,长得可快了。”
“那好。”顾老太太拍拍小婴儿的屁股,“多吃些,将来快点长大。”
然后顾老太太又问起熊氏,关于涵哥儿跟婷姐儿,吃得可好,睡得可香,熊氏一一回答,自己看得紧,奶娘不敢偷懒。
就这样,大房问过问三房,三房问过问大房,抱抱这个婴儿,摸摸那个小娃,等顾若涓都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顾老太太终于看到他们了。
“行梅跟四娘,看样子都恢复得不错。”顾老太太脸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行梅一拱手,“让祖母担心了。”
“不知道该说你们命中遭劫,还是命大,谁知道保宁郡主的马会突然发疯,不过没事就好,何况经过这次,我们还因此跟肃王府有来往,也算因祸得福。”讲到这边,顾老太太面露喜色,“肃王妃答应了,只要我们家有人可以考上举子,那就能安排前程,虽然你是指望不上,不过行着跟行帛读书不错,倒是可以有个盼头,到时候我们就是官宦人家了。”
夏念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早知道顾老太太最不喜欢二房,可没想到差这样多,他们生死一趟活过来,顾老太太都没有点高兴的样子,讲到顾行着跟顾行帛将来可能会光宗耀祖,倒是露出笑容。
怎么还笑得出来,你的二孙子跟二孙媳差点挂了啊,老人家!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顾老太太道:“汪管家说,你不要他两个儿子当帮手了,是怎么回事?”
“孙儿发现,这两人不老实。”
“哦,怎么,说来听听。”
“是。”顾行梅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孙儿这阵子养病,闲来无事就看以前的帐本,发现好多地方都不对劲,譬如说,让他们用船租帮我买稻米囤起来,去年风调雨顺又没水灾,一斗稻米居然用到五百文,然后卖的时候一斗只卖一百文,如此一来一往,孙儿每斗米都亏了四百文,那次总共亏损了四百多两银子。”
顾老太太不以为意,“也不过就这么一次,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只,还有让他们买铺子,一间铺子花了两百两才买下来,可是孙儿去打听,隔壁的铺子只卖一百两,何以隔了一个墙壁就多了一百两,买了铺子本该收租,他们却贱价五十两卖出去了,要说他们没有过手金银,孙儿绝对不信。本来嘛,过手沾点油水,孙儿也不会说什么,但这两人实在太贪心,每回过手都是几百两,反而孙儿这个主人家半点好处没拿到,做一次生意,亏一次本钱。”
“但汪管家对我们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不让他两个儿子当帮手,他面上无光,我想想也不太好,你就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注意点就是。”
夏念申傻眼,这是亲祖母吗?仇人才这样坑人吧。
那汪家兄弟明显把二房当提款机,各种中饱私囊,这么明显的骗局,顾老太太居然还要他看在汪管家的面子上忍了?那你倒是让汪管家的两个儿子帮自己打理财产啊。
面对顾老太太不可思议的提议,顾行梅拱了拱手,“恕孙儿不孝,不忠之人不会突然改过,过去的金银都算了,但以后不会让他们在我这里做事。”
“那你身边就没人了。”
“伍嬷嬷的两个儿子,伍大跟伍二,年纪轻,也聪明伶俐,孙儿想给他们机会。”
顾老太太叹息一声,“祖母好声好气跟你讲,你还是决意不给汪管家面子,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顾家又不缺钱,你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夏念申真忍不住了,“不如把汪管家的两个儿子给大哥当帮手吧,这样说出去是高升,从伺候二少爷变成伺候大少爷,汪管家就不会没面子了。”
大房突然一口锅掉下来,大太太叶氏睁大眼睛。
大少奶奶熊氏更是马上说:“那怎么可以,这么不忠心的人,祖母,您可千万别放在夫君身边。”
开玩笑,顾行春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再配上汪家兄弟这两个奸人,那还得了。
顾老太太没想到一向安安静静的夏四娘会蹦出这几句。是啊,既然要给汪管家面子,那把他儿子给大房不是更有面子吗?但这么差劲的两人怎么可以去伺候行春,行春可是她的嫡长孙,将来要扛起这个家的。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不太高兴,嘴角下垂,“我话已经说到这里,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只是个老太婆,不用听我的话。”
顾行梅却是不上当,“祖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