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梅莞尔,“是。”
“那两个姓汪的奸人,怎么肯给你?”
“哪有什么肯不肯,就放在案头,那姓汪的兄弟大概吃定顾行梅没用才这样胆大,用两百两买了一百两的铺子,赚了一百两,然后又用五十两卖给自己的母亲,等于他们汪家白得一座铺子,还净赚五十两。”
夏念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日见顾若涓看了裙子就理所当然的讨,一个王姨娘都能跟我说‘名门规矩’,还能教唆你要教训我,一个大房姨娘都能欺负到头上,这顾行梅跟夏四娘以前到底怎么存活的啊……”
“不管他以前怎么存活,都是过去,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存活。”
“也是,老太太对我们还真不好。”
“‘得饶人处且饶人’。”
听见顾行梅模仿顾老太太的语气,夏念申笑了,但也只是心情好一点,想想实在奇怪,“顾行梅一个嫡出的嫡孙,老太太居然这样不待见,实在奇怪。”
顾行梅也觉得这点不合常理,“也可能是太疼爱顾别温,所以看到顾行梅时觉得心情不好。”
“或许。”就像有人意外丧偶后,对孩子特别看不顺眼,不是谁的错,是太想念逝去的那个人了,“我觉得自己徒有现代知识,但却派不上用场。你看,我的外语能力,我的文书能力,我还能跑马拉松,放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今日看王姨娘讨饶还马上就心软,事实上证明有些人真的只是嘴上认错,心里还是埋怨,这种人根本不要理才对。”
顾行梅安慰,“以后会好的。”
夏念申皱了皱鼻子——她真讨厌听到这几个字。
以前秦素妮缠尹方旭缠得紧的时候,尹方旭总说,她刚失去哥哥,难免会投射情感,对他比较依恋,以后会好的。
事实证明,以后根本没好,反而变本加厉。
唉。
为什么不能让她跟别人一起穿越,譬如说夏威夷那个帅哥游泳教练啊,他们可以在古代共谱罗曼史,那不是挺好的,居然跟前夫……有没有这么孽缘啊。
虽然说她也知道这个顾宅只有他们是彼此的自己人,关起门来也只有他能知道她的秘密,但想想就觉得不太甘愿,她当初离婚可是搞了一年多,尹方旭舍不得拒绝干妹妹,又不想离婚,呵呵,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占便宜的是他,他才会说“你怎么都不体谅我”,如果今天是她搞出一个“男闺蜜”,他肯定是会抓狂的,体谅?啧。
“对了,你可得记得自己手受伤,别忘了。”
“我的手没伤啊,很好。”为了表示没问题,夏念申马上拉拉手臂,又转转手腕,动动手指,“看,好得很。”
“你确定?”
“确定。”
“好,那你现在弹一首《迎春曲》给我听。”
夏念申怪叫起来,“我哪会弹琴?”
“那不就结了,夏四娘琴棋书画皆擅长,你是琴棋书画都不会,现在除了手受伤,还有更好的理由吗?”
夏念申无言以对。
也没错啦,要说夏四娘人生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三年多前在喜莲寺放琉璃灯时被土匪掳走——被掳走的还有朱家,罗家,童家的姑娘,其实古代重男轻女,这些家族并没有这样希罕一个女儿,只不过不赎回来会被指指点点,说狠毒没用,或者说家门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害怕门风受损,这才不得不花钱赎人。
想来,顾老太太确实古怪,就算顾行梅没用,那也是名门子弟,没必要娶夏四娘,妻子在土匪窝待过几日,这古代男人谁不膈应?
原本的顾行梅恐怕也是不想娶,但他天生没用,不敢忤逆祖母,只好硬着头皮娶了,这才会导致成亲两年多,夫妻感情一直好不起来,不是夏念申自夸,她可是长着一张足以令人一见钟情的脸啊,盲婚哑嫁的能娶到个美女,那根本捡到宝了好吗,那个顾行梅对妻子一直不咸不淡,恐怕也是自己心里过不去。
“你若无事,就跟林嬷嬷学一些大户奶奶需要知道的事情。既然已经过来了,眼下也不可能回去,还是要尽量融入这里的生活才行。”
“我有林嬷嬷就好,什么都不用学,也不想学。”
顾行梅被她气笑,“别这么懒。”
“学了又不能怎么样,没目标我没动力。”
“谁说不能怎么样,以后我们要分家,到时候你要当大太太,怎么可以什么都不会。林嬷嬷将来老了,也会回去让儿子奉养,如何陪你一辈子。”
夏念申一下来了精神,“分家?”
“你总不会想在这边住一辈子吧。”
“当然不想,想到外出会遇到大房跟三房,我宁愿就这样窝在景朗院,但老实说,这也不到一个月而已,我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我们会分家的。”顾行梅说得很有把握。
“真的?”
“我答应你。”
夏念申笑得眯起眼,“这可是我穿越过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数日后。
顾行梅正在看东瑞国的《水土方志》,这时候伍大拿了一封信进来,“二少爷,胡家那边有信来。”
胡家,乃顾行梅生母的娘家,说来就是他外祖那边。
大抵是知道他大好了,所以写信来慰问。
打开信签,里面也很简短,若有空,约他明天临湖茶楼见,一起吃顿午饭,落款是:胡范天。
顾行梅知道这胡范天是自己的表哥,在他看到的情景中,跟顾行梅不算太亲,就是见面打招呼的关系而已。
怎么会写信来?
于是放下信纸,问伍大道:“你对胡家表少爷可有印象?”
“有的。”
“跟我说说。”
“是。”
经过这阵子,顾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少爷跟二少奶奶有点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毕竟陈院判说了,两人都摔了头,不记得一些事情也不奇怪。
伍大恭恭敬敬的答了,“胡家表少爷能言善道,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他对二少爷也很关怀,只不过……”
“但说无妨。”
“是,只不过二少爷以前听不进劝。”
顾行梅抓到关键字,“劝?他劝我什么了?”
“表少爷总劝二少爷得自己管理生意,不能由着老太太,让二少爷赶紧生孩子,这样才对得起二老爷跟二太太的在天之灵,又说如果二少爷不懂,自己可以从头教导,表少爷对二少爷真的像对亲弟弟那样的关怀,可是二少爷以前不太领情……”
“这表哥对我倒挺好的。”
伍大连忙点头,“那是,舅老爷就二太太这一个嫡亲妹子,表少爷会想照顾二少爷,恐怕也是舅老爷的吩咐,不然表少爷那么忙,怎么可能还管到顾家的事情。”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尊敬,但伍大真的觉得二少爷跟二少奶奶摔得好,二少爷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以前二少爷放着表少爷那样的人中龙凤不去结交,专交一些下三滥,去赌博、嫖妓,每年船租分红也有两三百两,有一半都散在养这些闲人身上,然后放着汪家那两奸人蚕食自己的财产也不敢跟顾老太太吭声。
现在倒好,醒来后也不嫖,也不赌了,还把汪家那两奸人退回给顾老太太,说不要用,提拔了自己跟弟弟伍二。
他伍大不敢说自己跟弟弟能力多好,但绝对是忠心的,也不会像汪家那两奸人那样侵吞主人家的钱财。
汪家的人在背后都说,自己不缺钱。
是啊,直通二少爷库房,怎么会缺钱。
他就不懂了,顾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这汪家有问题,还把人派给二少爷当管帐的?
按照顾老太爷留下的遗书跟遗产,二少爷十四岁起就可以收租,就算顾老太太管着帐,只给一部分的分红,但那也有三四百两啊。每年都花得干净,嫖啊,赌啊,还有去年花两百两买了大少爷的假画,他就不懂了,大少爷想找人顶锅,二少爷何必就顶了,干么怕大少爷生气,大少爷自己眼光不好却要弟弟承担,哪有这种哥哥。
大少爷占了弟弟便宜,还得意洋洋的说自己爱惜弟弟,把好东西让了出去,然后最气人的是顾老太太还当着众人的面夸了大少爷,然后骂二少爷不懂事,从小不知道练练眼力,只知道捡哥哥的便宜,然后为了奖赏大少爷的友爱兄弟,顾老太太当场决定,隔年把二房分红的百分之十给大少爷当私房当作奖励。
这件事情说来谁都生气,但却是没办法——大老爷顾别擎还在,大房的分红自然由他独得,大少爷能拿的只有例银,实在没多少,饶是顾老太太再喜欢大少爷,也不能把二房的东西给大少爷啊。
明明应该据理力争,甚至找宗亲都可以,可是二少爷却只是说知道了。
二少爷人不坏,但就是很怯懦没用,明明没有要做生意,却被汪氏家那两奸人唆使买了铺子,两百两购入,五十两卖出,真不知道想干么,看在下人眼中实在是很心痛,明明一表人才,却偏偏不成材。
可是现在好像都变了,二少爷醒了。
如果二少爷能去结交表少爷就好了,表少爷真的是天生好手,帮着舅老爷让胡家发扬光大了不少。
“帮我传个口信,说我明天会去临湖茶楼。”
临湖茶楼如其名,临在波光湖边的两层建物,二楼靠着湖面的是五间雅间,就算只喝茶水也得付上一两银子,更别说叫上菜肴,没花个三五两是不可能结帐的,但京城富户多,雅间倒是长年有一半的时间有客人。
此边风景极好,波光湖上渔女摇着桨,载着雅客泛舟,一望无际的湖面辽阔至极,将望过去,湖光水色,一派舒爽景象。
春天,正是赏湖的好季节。
顾行梅一进雅间,就知道在等着的人是自己的表哥胡范天了——比自己大两岁,已经娶妻生子,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点,二十一岁的年轻脸上留着胡子,看起来倒是大了几岁。
顾行梅开口,“表哥。”
胡范天看到他,笑了笑,“恢复得倒不错。”
“肃王妃请来了陈院判,托了陈院判妙手回春的福,不然恐怕也不会这样快。”
“我想也是,能当上太医院的院判,自然有本事。陈院判听说专精外科,他老人家怎么说,你照着做就是了,你跟弟妹还年轻,可别留下后遗症,也别仗着自己年轻,总之,大夫说的话一定有道理。”
顾行梅忍不住一笑——表哥是真的关心他。
小二见上了碧罗春,笑嘻嘻的问:“两位爷要几两的席面?”
胡范天道:“开五两的上来。”
“好咧。”小二一乐,“今日春暖,两位爷可要来点酒?”
胡范天原本想要白酒,又想着自己这表弟大病初愈,不好喝太烈的东西,于是问道:“有什么比较补身的酒?”
小二马上回答,“肯定是茱萸酒,老师傅都说茱萸酒可以暖腹辟恶。”
“那就拿上来吧。”
临湖茶楼的大师傅动作很快,不到一刻钟就把菜肴全上了,共十菜两汤,鲜果四品。
菜色是:鸡米牛筋,玉兔白菜,芋香狮子头,桃花泛,银牙河虾,八宝素烩,芙蓉鱼排,生炒明蚝,随上荷叶卷,山珍刺五加。
另有汤品:龙井竹荪,长春鹿鞭汤鲜果则是苹果,杨梅,枇杷,桃子。
春日融融,微风袭面,波光湖上渔女荡桨,将看过去彷佛进入古人诗词中,在这种情景下吃着美食,喝着茱萸酒,说不出的惬意。
胡范天完全不提什么,只说着景色,这波光湖看不到尽头,大得像海,又品起菜肴,大厨用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这鸡米牛筋却煮得入口即化,桃花泛中的玉兰片居然还能品出甜味,真是不错,接着又道生炒明蚝补身,让顾行梅多吃一点,顾行梅也耐着性子——他知道胡范天这种人,他们很有耐心,所以自己也得有耐心。
酒足饭饱,店小二撤下席面,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又上了消化的山楂茶。
胡范天没喝茶,问道:“我听说,你把汪家那两奸人退回给顾老太太了?”
“是。”
“为什么?”
“我发现他们手脚不老实。”
胡范天审视他,“怎么开始看起帐本了?”
“我想着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也不行,这次一脚踏进鬼门关后有了很大的体悟,我打算以后好好过日子。”
“那你现在身边是谁在伺候?”
“伍大跟伍二。”
“他俩不错,伍嬷嬷的哥哥弟弟现在也还在胡家做事,一家人都很老实,下人也不求精明,老实最重要。”
“顾家可信之人不多,但伍大跟伍二还是可以的,我病了那么久,他们也没一次偷懒,总是服侍周到,如果不是忠心,也做不到这样无微不至。”
“你能醒悟过来就好。”胡范天长吁一口气,“以前让你提拔伍大跟伍二,你还嫌他们扫兴,现在能自己想起来这两人的好,我想姑母姑父在天之灵也能稍微放下心来。”
“是我不争气,让表哥跟舅舅担心了。”
“你以前那样说不听,我本是不想再管你了,可是我爹疼爱姑姑,所以也舍不得你,总是让我多帮衬着些,这回我是听说你退回了汪家那两奸人,才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好好改过,开始学习靠自己,你若愿意,我自然会看在姑姑的分上尽力教你,但你若还只是想着赌钱嫖妓,那就当我没说过。”
顾行梅立刻站起来,一揖,“我是真的醒悟,还请表哥提携。”
他跟夏念申来到这里,伍嬷嬷一家,林嬷嬷一家,虽然忠心,但无法成为依靠,他想在这个时代展开手脚一定要有可靠的人帮忙,胡范天几乎是老天爷送给他跟夏念申的礼物。
胡范天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这样的人愿意教自己,那绝对是不会藏私的,他等着吸收古代知识就是。
“那好,我端午过后要北上,你跟我一道吧,我回去会送一批书过去顾家,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学习,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也尽可问我,我看在姑姑的分上,总不能不管你。”
顾行梅知道这是遇上大大贵人,于是又行了一礼,“多谢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