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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 第四章

  夏季最炎热的那日,南国最有权势的中堂,轻装便行的离开了凤城。

  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衫,策著雪白如银的骏马,俊逸得有如仙人,仅在四位铁骑护卫的保护下,翩然来到临海别院。

  中堂的行踪,向来不对外透露,就连奴仆们,压根儿也没收到消息,更想不到少爷竟会在今日到来,个个都战战兢兢,比平日更慎重万分。

  骏马扬蹄,在主人的示意下,嘶鸣停在门外,俊美无情的男人,俐落的翻身下马。

  他装束极简,仅以黑底金线如意纹的绣带束发,这一路迅疾如风的奔驰,对他竟没有丝毫影响,俊脸上非但未见疲态,长衫未染尘埃,就连他的发丝,也是一丝未乱。

  临海别院的总管,匆匆奔上前来,诚惶诚恐的请安。

  「少爷,您辛苦了。」总管低著头,抹著额上的汗,语调谨慎。「香茗已经备妥,请少爷到厅堂歇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幽兰呢?」

  「在阁楼里。」

  用过午膳了?」

  「是。」

  「吃了些什麽?」他问得钜细靡遗。

  总管不敢轻忽,如实答道:「清蒸鲜鱼、红菱鸡丝、芙蓉豆腐、清炒鲜蔬,还有一盅人参鸡汤。」

  「食欲如何?」

  「回少爷的话,兰姑娘近来胃口不错,虽然菜肴仍有剩,却剩得比往常少很多,五次里总有个两、三次,能喝上两碗鸡汤。」

  俊美的容颜,浮现淡淡笑意。

  「很好。」男人点头,脚步却未停,又问:「燕窝还有多少?」

  「还有一斤九两。」

  「夏日难免气燥,从今日起,一旬里替她熬五次燕窝,要是不够了,就再让人从凤城拿来。」

  「是。」总管低著头,用心记著,连一个字都不敢忘。

  交代妥当後,男人白袖一挥,不需多加吩咐,随身的护卫们以及总管,已纷纷停下脚步,行礼後离开。

  花香浓浓的庭院里,只听得到啁啾鸟鸣,格外悦耳。

  男人独身一人,沿著青石小径,走到庭院深处,那处娇养著他心中最惦念人儿的清雅楼阁。

  楼阁之内,寂静无声。

  他推开门,拾阶而上,来到花厅之外,脚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隔著细密的珊瑚枝,隐约可见,内室的窗下,坐著一个娇小人儿。她低著头,藉著薄纱筛过的柔和日光,正捻著绣针,在一块暗色布料上,专心绣著精巧的图样。

  瞧她绣得用心,男人也不开口,脚步更轻,旋身几步就己进了内室。

  幽兰没有察觉,房里多了个人,仍低著头,一心三思的绣著,那精致的花样,逐渐有了雏形。

  他站在几步外,凝视著窗前的人儿。

  只有看著她的时候,他的心才能感到平静,才能忘却那些尔虞我诈、机关盘算,以及他的满手血腥。

  看著窗前的人儿,他的眼里,渗入了暖意。

  她绣的花样,是婉约的兰草,尔叶细而长,惹人怜爱的兰花,彷佛含羞般,半掩在尔叶之间。一叶又一叶的兰叶,尾端轻卷,细密的花样连结,绣在布料的边缘。

  这麽细致的花样,就算是最熟练的师傅,也要花费一个月以上才能够完成。这么繁多得绣纹,是她耗了多少时间、多少精神绣的?

  确认绣纹妥当後,幽兰直起身子。

  她揉了揉酸疼的肩,搁下绣针,仔细拆开绣架,然後站起身来,将暗色的布料抖开。

  上好的布料,早已裁好,又缝妥。

  那是一件男人的衣裳。

  他静静看著。

  那件衣衫上,不论领口或袖口,都有她亲手绣上的图样。她轻拂著布料,确认衣裳整洁,兰草的图样也在布料上浮动著,细长的简叶,像是一个缠绵的拥抱,将会圈绕著穿上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将她的发丝、面容,镶了一圈淡淡的金边。柔柔的小手,抚著衣衫、抚著绣样,仔细检查著,不肯有半丝马虎。

  她的脸上,还有著甜中带羞的浅笑。

  蓦地,她察觉到角落的视线,匆匆抬起头来,赫然瞧见,一个男人站在角落,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哥!」幽兰讶异极了,连忙收起衣衫,藏在身後。「你怎麽来了?」她的表情有些慌。

  关靖走上前来,微笑开口。

  「怕下人放纵了你,才觎了个空,来这儿检查,盯你是否按照吩咐,好好休养、进食。」他笑了笑。

  「哥——」

  「嗯?」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不久。」关靖神色未变。「我才刚到。」

  幽兰松了一口气。

  「怎麽,你在忙吗?」关靖又问。「我打扰你了吗?」

  「不,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在做些东西……」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满脸的羞,双手在背後,把衣衫揉得更紧。

  关靖顺着她的意,不刻意揭穿,就当作什么都没瞧见,还体贴的换了个话题。

  「我听总管说,你近来胃口不错。」他走到桌边,撩袍坐下。

  「是厨娘的手艺精进,滋味更好,我才吃得比以往多。」她看著哥哥,把功劳推给厨娘。

  哥哥性格严谨,待奴仆们无比严格,要是事情与她相关,奴仆们就得更小心谨慎。所以,只要有机会,她总会在哥哥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怕奴仆们因为她,被哥哥罚了或骂了。

  关靖端详著她,目光极柔。

  「你的气色,的确比我先前瞧见时,要好得多了。」他伸出手,拇指擦过她的颊,温柔的目光里,像是藏著一个秘密。「多吃点,好好休养,别让我担心。」他吩咐著。

  她浅浅一笑,如往昔般,笑得单纯甜美。

  「幽兰知道。」

  「那就好。」关靖点头起身。「你忙吧,我不扰你了。」说完,他撩起长袍,迳自往外走去。

  藏在眼里的温柔,含在嘴角的笑意,在踏出楼阁时,就彻底消失。离开幽兰之後,他又恢复成平日的那个他,那个冷淡、高傲,能在南国呼风唤雨,决定无数人生死,城府比海更深的关家长子。

  关家两代父子,都是南国重臣。南北两国长年敌对,南国皇帝却昏庸无能,若非有关家父子,竭尽心力,长年辅住朝政,不论内政或是外务,全一肩扛下,才能让南国国力不衰,能与北国抗衡至今。

  关家辅佐朝廷,当然,也左右著朝廷,势力深植南国。

  在南国境内,人人都知道,关家父子权势惊人,却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关家还有个美如天仙的女儿。

  关靖跟父亲,甚至愿意用性命,来捍卫体弱多病的幽兰。父子二人从不对她提起官场上的任何事,彷佛关於那些事、那些人,只要是提起,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幽兰,是他跟父亲,费心娇养的一朵花。

  她从小病弱,己数不清有几次,险些就要踏进鬼门关,又被惶恐不已的大夫用尽全力,救回一命的经验。

  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身分特别,春夏时居住在临海别院,她还能偶尔出门走动,秋冬时回到凤城,她就得留在家里,不得出门半步。

  好在,除了博览群书外,她也对针绣情有独钟,绣出来的图样精巧至极,连凤城里最高明的刺绣师傅,都要自叹不如。

  关靖那条黑底金绣、从不离身的束发带,就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离开了楼阁,他穿过回廊,来到大厅。

  大厅里头,已备著上好的铁观音,三件一套的青瓷里,飘出浓郁茶香,还有袅袅茶烟。

  每一回,初到临海别院,他总会先去楼阁,见过幽兰之後,才会来到厅里歇息。奴仆们知道,关靖会在楼阁里,嘘寒问暖上一阵子,却算不准时间,所以只能备著茶,只要茶稍稍凉了,就立刻倒了,再换上热茶。

  所有人战战兢兢,全低著头,乖乖等著,直到关靖坐下,端起茶碗,喝了第一口茶,神色依然不变时,大夥儿才松了一口气。

  「总管。」关靖以茶盖,轻刮著碗里的茶叶。

  总管连忙上前。

  「少爷有何吩咐?」

  「领黄金百两,赏给厨娘。」

  「是。」

  「我来的路上,经过东南边的哨口,第三岗的护卫怠忽职守,没发现我们的行踪。」他又喝了一口茶。「传我的话,把那人流放西南疆界,终生不得返乡。」

  「属下即刻去处理。」

  总管答道,心里却有些讶异。换做是以往,那失职的护卫,肯定今晚就要人头落地!而这次,少爷竟只让那护卫流放到西南疆界。

  看来,少爷今日的心情,似乎好得很呢!

  「另外,斗胆请问少爷。」总管硬著头皮,想趁这机会,快快把问题问了。「明日是少爷生辰,是否该吩咐厨房,明日中午为您摆桌宴席?」

  「免了,」关靖搁下茶碗。「菜肴就照著幽兰习惯的口味,不得更改。」他口吻淡然,却有着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他会选在生辰前一日,离开凤城,来到临海别院,就是为了避开凤城里接连不断的祝贺之人。

  对那些人,他冷淡至极,而那些堆积如山、价值连城的礼物,他更是压根儿连看都不看一眼。

  对关靖来说,他最在意的人,只有一个。

  每年生辰时,他只希望能看见她。

  每年生辰时,他只期待她送上的礼物,不论她送上什麽,对他来说都是无价珍宝。

  除了她之外,任何人的祝贺,都没有意义。

  他只在意她。

  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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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星月都无光。

  三更过後,万籁俱寂,幽兰才掀开被子,悄悄下了床。

  她在黑暗中摸索,从床榻下头,拿出一个包袱,紧紧抱在怀里,这才蹑手蹑脚的,趁著夜色溜出楼阁。

  一路上,她抱著包袱,头也不回的往岩洞奔去。

  海风在她耳边呼啸。

  树影在她身旁晃动。

  她始终没慢下速度,只是急切的跑著,直到翻过巨岩,来到岩洞前,才喘息著停下脚步。她缓下气息,小嘴微张,开口正要轻唤——

  蓦地,黑暗里的阴影,无声的袭击了她。

  幽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微的轻喊。下一瞬间,炙热的薄唇压下,吞咽了她的呼喊,健硕修长的男性身躯,将她圈抱在怀中,大掌握著她的颈,调整她的姿势,让他能吻得更深。

  许久之後,当金凛退开时,幽兰已经娇喘吁吁,软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抱着她,在柔软的沙滩上坐下。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儿,黑眸宜视那双朦胧水眸。

  「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幽兰抚著胸口,被吻得红润的唇,又喘了几口气,才能说话。「家里有些事情,所以耽搁了。」她说道。

  她故意不提关於关靖到来的事。一来,她还没准备好,该怎麽告诉哥哥,她已经跟金凛私定终身。二来,她更不知道,该怎麽告诉金凛,他们的婚事可能还得经过一番波折。

  爹跟哥哥这麽疼她,要是知道,两人私定终身,肯定会怪罪金凛,责问他为什麽不先登门提亲。要是追究起来,轻则是为难金凛,不给好脸色,重则是足以论罪的!

  她心思单纯,从未遇上这般棘手的事,不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办法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金凛微微挑眉,看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却也没有点明。

  「那吵人的小丫鬟呢?今晚没跟来?」他问。

  幽兰点头。

  「她忙坏了。」别院内外,因为哥哥的到来,人人如临大敌。「大概是累得睡著了,才没有跟来。」

  小珠再小心翼翼,却也只是个丫鬟,除了夜里「监视」,白天还有一堆事情得做。总有几次,她累得没能跟来,让幽兰与金凛有了独处的机会。

  那是幽兰最幸福的美好时光。

  虽然,金凛跟她不能走远,但他会牵著她的手,在沙滩上散步。起风时,他会将她抱在怀中,用肌肤温热她,不让夜风侵袭她。

  闷热的夜里,他会解开她的发,宽厚的大掌握著木梳,仔细的、小心的,像是捧著珍宝一般,捧著她的发丝,轻轻的为她梳发。

  有星光的夜晚,他为她在沙滩上捡拾最美丽的贝壳,教她靠在耳边,听著贝壳里头,如海潮般的呼呼风声,还告诉她,那是贝壳的魂魄,还怀念著海洋。

  月圆的时候,他们在岩洞里,他拥抱著她,告诉她许许多多,她不曾听过、见过,甚至想象过的奇风异俗。

  他还许诺,总有一天,他会议她亲眼印证,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然後,他会吻她、爱她。

  岩洞里,藏著太多,关於他与她之间,热烈欢爱的记忆。

  这是一个秘密,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这个秘密,知道在这个岩洞里,他们对彼此说过什麽、做过什麽……

  幽兰的脸儿,泛起羞怯的嫣红。

  金凛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才又开口。

  「你呢?」

  「嗯?」

  她茫然的轻眨眼儿。

  「这些日子以来,我是不是也让你累著了?」他轻声问著,注视著她,嗓音低沈而沙哑。

  她羞红了脸,摇了摇头。

  他故意又逗问。

  「真的吗?」

  她急了。

  「你不信我?」

  「信你,当然信你。我怎会不信你?」金凛哄著,双臂环抱著她,将她贴放在心口。「原谅我,我急著想宠你、疼你,有时却又不知节制,总怕会再伤著你,或因此让你累著。」

  低沈的嗓音,震动了他的胸膛,也震动了她的耳膜。紧靠在他胸前,听著他一字一句说著这些话,就像是听见他的心声,她的胸口暖暖的,感动得无法言语。

  她贴著这强壮的男人,脸色娇红,依偎了好一会儿,才又想起,自个儿的手里,还揣了个包袱。

  「我险些要忘了。」她低语。

  「什麽?」

  她笑而不答,反倒离开他的怀抱,退後几步,在他的注视下解开包袱,抖开一件男用的衣衫。

  「我替你做了件衣裳。」她轻声说道,神情有些羞涩。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抬头望著他。「让我替你穿上吧!」

  金凛站起身来,看著她走来,替他套入双袖,披上衣衫。他的高大,让娇小的她伺候穿衣时,格外的吃力。

  她不肯放弃,动作虽然笨拙生疏,却是那麽专心而坚定。

  「先前的衣裳,都是小珠偷偷张罗来的旧衣,只能暂时将就,但总没有一件合身。」她轻声说道,柔软的双手,替他翻好领子,在领口的绣纹上,轻划了一圈,像是一个最柔软的圈套。

  「这件衣裳,是你亲手做的?」他看著那合身的剪裁、精细的绣纹,诧异不已。

  幽兰点了点头,再取来衣带,替他仔细系妥,接著翻好袖口,精致的绣纹,彷佛围绕了他的手腕。

  「我知道你的身形。」她说著,脸儿微红。「而且,我不要你穿著别人裁缝的衣裳……」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後已几不可闻。

  金凛伸出手,捏著她小巧的下颚,抬起她的头来,灼亮的黑眸深深的望著她。

  「那麽,往後,我就只穿你做的衣裳。」他许诺著,洞悉了她的细腻心思。只有妻子,才有为丈夫裁制衣裳的权利。

  幽兰羞怯的低下头,正好看见金凛脱下食指上,一枚色泽黝暗的戒指,慎重的搁进她的掌心。

  戒指比她想像中还要沈重。触手冰凉,像是某种金属。

  「这是我从不离身的戒指。」他握起她的掌心,吻了吻她的发,语气之中,有著亲昵的氛团。「那个雨夜里,我就该给你了。」

  粉嫩的双颠,因他的话,变得又烫又红。她咬了咬唇,羞窘得全身不自在,笨拙的想转移话题。

  幽兰摊开掌心,端详著那枚戒指。

  戒指看来很古老,戒面上有著奇异的图样。

  「这是什麽?」她伸出手,好奇的摩擦著戒面上的图样,感觉到冰凉的金属,被刻割出的线条。

  「鹰眼。」

  她眨了眨眼,再仔细看著,这才看出,戒面上所刻的,是一只眼。她直觉的猜想,这并不是普通的戒指,甚至还有著某种超乎寻常的意义。

  「瞳眼,代表我所统领的部族。」金凛轻声解释。

  那枚戒指,是族长代代相传,代表身分的信物。成为族长後,就得随身携带,不得离身,除非——

  除非族长决定,某个女子将成为他的妻子,才会脱下戒指,交给对方,代表著分享权利与义务。

  金凛明白,他们之间还有著不少难题。

  从幽兰的穿著打扮、言行举止,他早已猜出,她该是南国富豪的掌上明珠。而南北两国,相互仇恨已久,通婚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而他,却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要达到目的的男人。

  在他心中,幽兰已是他未过门的妻,这一生一世,他是非她不娶了。即便是南北两国的隔阂,也不能阻挡他的决心,不论用什麽办法,他都要迎娶幽兰,跨过沈星江,回到北国、回到他所统领的领地。

  「兰儿,为我收下这枚戒指。」他捧著她的脸儿,无比慎重的说道。「收下这枚戒指後,就代表你是我的妻了。」

  她深吸一口气,虽然震撼,却没转开视线。

  「告诉我,兰儿。你愿意吗?」

  黑眸里的专注、炙热,深深撼动了她,而他的问话,更让她心头大乱。愕然、惊喜、胆怯,纷纷乱乱的情绪,让她喘息著,更让她眼眶发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她的神魂,正用尽全力在呼喊著,那个答案明确得像是要刻印进她的魂魄了。

  四周有半晌寂静。

  金凛望著她,无声的等待著。只有他紧绷的身躯跟黑眸里的火焰,透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生来就是个战士,最优秀的战士。即使面对无数敌军、最血腥的追杀、最绝望的困境,他也能保持冷静,从未有过丝毫的不安或恐惧。

  然而,眼前这个小女人,却能让他忐忑不己。

  她对他的力量,是那麽的强大,强大到他几乎无法置信。他注视著她、等待著她开口,心跳剧烈得几乎要撞疼他的胸膛。

  在最漫长的短暂之後,幽尔终於开口。

  「我愿意。」她哑声说道,眼里泪花闪烁。

  瞬间,他像是赢得了整个世界。

  金凛伸出手,用强健的双管,将她深深的、紧紧的抱入怀中。而後,他慎重的、虔诚的、无比温柔的,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吻。

  一个如同誓言的吻。

  黑暗环伺,而他们的眼中却只有彼此。他们紧拥著对方,低语著、亲吻著、共同希冀著往後的美好。

  就连金凛也没有察觉,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双眼睛,迸射出骇人的恨意,静静的凝望著他们。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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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是关靖的生辰。

  厨房里照著指示,没有大肆铺张,端进楼阁的,仍是清爽可口的清淡菜肴,跟往日相比,只是桌上多了双筷子、多个碗。

  幽兰醒得较迟,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时分。

  她掀开垂帘,走下床来,却瞧见推开门、端著水盆预备伺候她梳洗的,并不是小珠,而是另一个丫鬟。

  「小珠呢?」她问道。近十年来,都是小珠伺候她,今天这情形,可还是第一次。

  丫鬟捧著水盆,恭敬的上前,替她拧好毛巾。「一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总管还说,等她回来时,要好好罚她呢!」

  「等她回来,先带她来我这儿。」听见情同姊妹的丫鬟,待会儿就要挨骂了,幽兰赶忙「抢救」。

  总管虽然赏罚分明,但看在她的面子上,就算要罚小珠,也应该不会罚得太重吧?

  她一边想著,一边梳洗,又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妥了衣裳。

  而後,幽兰遣退丫鬟,从梳妆台上,取下一个精致的锦盒。她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的物件,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的搁回去。

  正午时分,丫鬟们捧著午膳,进了花厅,在桌上摆置妥当,接著又轻巧的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关靖到了。

  「哥!」幽兰唤著,盈盈起身。

  关靖连忙阻止。

  「坐下、坐下,自家人哪来这麽多礼数?」他换了件长袍,却还是不染半点尘埃的白衫,看来跟昨日的装扮,并没有不同。

  「今天是哥哥生辰,礼数当然不能少。」她笑著,还是福了一福。

  「好,你这麽说,我也不客气了。」关靖撩袍坐下,温柔的望著她,表情似笑非笑。「礼数不能少,那礼物呢?你没忘了吧?」

  「当然不敢忘。」

  幽兰拿出锦盒,搁在桌上。

  「祝贺哥哥生辰快乐,万事如意。」她说道。

  关靖微微一笑,掀开锦盒。

  锦盒里头,搁著一双鞋,制作得比一般的鞋更精巧。鞋底纳得厚实,一针一线缝得密密实实,牢靠极了,而鞋面上头,绣著黑底金线如意纹。

  关靖拿出鞋子,表情未变,轻声问道:「你做的?」

  「是。」

  他笑得更温柔,手抚著鞋面的绣,不言不语。

  「哥哥不喜欢吗?」她眨了眨眼。

  「喜欢。当然喜欢。你亲手做的,我怎麽会不喜欢呢?」关靖抬起头来,目光更柔。「肯定耗去你不少时日吧?」

  「不会。」她浅笑。「这几个月里,断断续续的做著!老早就做好了呢!」

  「是吗?」

  关靖敛下眼,嘴角仍有笑意,指尖仍抚著鞋面的绣纹。金线如意绣,她为他缝制的,是金线如意绣……

  嘴角的笑意,又无声的加深了几分。

  蓦地,关靖收起新鞋,拿著锦盒起身。「时候不早了,既然已经讨得了礼物,我也该走了。」

  「这麽快?」幽兰有些讶异。

  关靖点头。

  「我得赶回凤城。」他说得轻描淡写。「发生了一件事情,非得我亲自处理不可。」

  她站起身来,却又被关靖制止。「别送了。你自个儿用膳,记著,千万得养好身子。」

  交代完毕後,关靖起身,走出花厅,如一阵风般的离去,桌上的菜肴,他连动都没动一口。

  爹爹与哥哥操劳国事,少有几刻清闲,这是幽兰早己习惯的事。只是,以往任何事情,他们都会搁下,把陪伴她当成是最重要的事,会为了一件事情,连午膳也不陪她共用,倒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猜,那件事情,肯定非比寻常。

  只是,哥哥走得匆忙,倒也让她心头暗喜。

  匆匆用过午膳後,她吩咐奴仆们,要小憩一会儿,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等到奴仆们退出去,又过了半晌之後,她才偷偷的溜了出去。

  夏季的风,吹拂著她的衣衫;夏季的阳光,照著她嘴角的笑。

  蒸腾的暑气、耀眼的日光,让她眼前有些发昏。但她仍奔跑著,像头急切的小鹿,穿过小径、跑过沙滩,往岩洞奔去。

  难以置信,只是分离几个时辰,她就已经开始想念金凛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见他,想拥抱他,更想告诉他,他送给她的那枚戒指,她寻了一条细细的金链,串起戒指,藏在衣衫下,那处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一辈子都不取下来。

  小小的脚印,踏上平滑的沙滩,往岩洞内走去。

  「凛?」她轻唤著,有些儿喘。

  岩洞深处,黑暗又阴凉。

  「凛?」

  声音在岩洞中迥荡著,她摸索著前进,看见每一个阴影,都以为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後,柔软的双手,终於碰触到岩洞深处的岩壁。满腔的希望,瞬间化为失望,搜寻岩洞深处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摆设,还是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她这才发觉,金凛并不在岩洞里。

  转过身,她看著洞口,有些儿茫然。

  人呢?

  他人呢?

  他去了哪里?

  她茫然的,眼睁睁看著紫棠花被海风吹入岩洞,在洞中飞舞著,然後一朵一朵、一瓣一瓣的落下。

  空荡荡的岩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他,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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